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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她臂彎的校服,把自己的脫下來扔給她,“今天先換着,我回家烘幹了帶過來。”
林牧接了季舟白的外衣,沒多說什麽,兩人三觀不一樣,不能強求,不過求同存異,希望和平相處。她心底和季舟白握手言和,為了季舟白一個人情,就原諒了所有事情。她自我反省之前的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夠妥帖,暗自制定計劃把季舟白從她的敵人陣營裏拽出來。
第二天她照舊來得很早,像一條平鋪直敘的故事一樣完成每日例行的內容。來打熱水晾着,出去掃衛生區,回來吃早飯,進入早讀。
季舟白的校服上衣有一股特別的香氣,可能是用的很香的洗衣粉,她猜測着,穿過之後怕季舟白挑刺嫌棄她,便在晚上洗了一遍,挂在暖氣旁邊晾着,第二天裝在幹淨的袋子裏帶過來。
季舟白上午沒來。
下午來的時候,把她的衣服扔給她,幹幹淨淨的,林牧看看袖口,也是才洗過的。于是兩人交換校服,連校服上的校牌也都換回來。
脫衣服的時候,林牧發現她穿着昨天的衛衣,沒有換衣服,仔細嗅了嗅,有股土灰氣。
“你是狗麽?聞什麽聞?”季舟白踹她小腿,奪回自己衣服穿上,“變态。”
林牧的腦子像個從頭到尾都連貫的流程圖,在嗅到這股土灰氣的時候,腦子咔嚓兩聲開始運轉,她低頭看看季舟白的校服褲子也有些土灰,衛衣的繩子斷了半截,再琢磨一下:“你去打架了麽?”
“怎麽?不行?”季舟白已經拉好校服拉鏈,因為這天沒有換漂亮的衣服,她恥于露出裏面的衣服,拉緊拉鏈目視前方,像穿着剪裁合體的制服一樣調整一番,才看看自己的袖子,“诶呦,你還洗了?馬屁精。”
“……”無論怎麽做都會被說馬屁精,林牧不再說話,穿上自己的衣服後回去上課。
第二天中午課間操時,門口突然湧來一幫人,大約有七八人,都是男生,個子都挺高,都是少年的瘦長身材,校服褲裁瘦,校服拉鏈也不好好拉着,發型倒是都中規中矩,站在教室門口拍着門,扯開嗓子喊:“季舟白你給我出來!”
因為這是周一,學校兩周放假兩天,這周正巧不放假,而中間的這個周一是全校通報大會。外面廣播的運動員進行曲響得喜氣洋洋,十班全體卻被堵在教室裏。
那些人往裏探頭:“季舟白呢?敢做不敢認?她打了我們二班的人,現在縮頭烏龜了?”
林牧戰戰兢兢地準備站出去解釋一下,突然這個說話的人被踹了一腳。
“打的就是你們二班的。”季舟白在他身後說。
林牧瞪眼,原來季舟白是和二班打架去了?
二班招她惹她了?
季舟白身後跟着兩個男生,左右護法巍峨不動。
二班的人急了:“操,你打人還有理?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就想打人?你個外地婊——”
李小川當頭給他一棒,他手裏操着地理書卷成的筒子,拿膠帶紙粘了,那棒子又硬又韌,抽一下比木棒打上來還疼。
李小川一動手,二班可是來了七八個。
這幾個人和季舟白三人厮鬥在一起,一時間轟隆隆鬧成一團。
李小川提着人衣領子扔到走廊去,季舟白抄起凳子往人頭上招呼。
林牧動也不敢動,十班的其他人卻若無其事地整理着衣服準備下去聽訓了。
林牧眼見得班裏的木凳子還鑲着鐵角,她沖上去打的人又瘦得像個麻稈。
如果打死了,就不僅僅是處分的事情了。
外頭各班正在集合,還有稀稀拉拉幾個人看見十班這個德性,立即沖下去找高二年級主任。
“什麽?十班又打起來?十班又挑事?”年級主任脫下不合身的西裝外套,抱着大肚子匆匆往教學樓二樓跑。
林牧突然一把兜住季舟白的腰,死命地往後拽。
她凳子扔空,啪一聲扔出了窗外,打碎兩塊玻璃,凳子迅速掉了下去。
打架的人靜了靜。
林牧沖到窗邊看了看,凳子落在草堆裏,所幸沒有砸到人。
“你怎麽這麽事兒?”
林牧被季舟白扯着領子往後拽。
年級主任氣喘籲籲地上了一層。
二班有人說:“老豬上來了。”
二班的人恨恨地離開了,臨走之前約架:“放學操場後邊別走。叫上人。”
季舟白把林牧拖進教室:“你發什麽瘋?”
林牧吓得哆嗦,不敢言語。
年級主任沖過來,看看玻璃:“誰幹的!”
季舟白:“我。”她打開教室門:“朱主任早啊。”
林牧顫顫巍巍地在第一排一個普通的座位坐着,她不斷地後怕着剛剛如果有人抄起棒子往她後腦勺來一下,會是怎樣的場景。
朱主任探進頭來:“有人舉報你們班打架。”
“我打她。”季舟白一推林牧那顆窩囊的腦袋,“我看她不順眼,打歪了,打到玻璃上了,我賠償,我寫檢讨。”
“你倆都過來。”
季舟白吊兒郎當地走了。
李小川憋着氣:“他怎麽過來了?”
“我處分一下就沒事了,你趕緊下去吧。”季舟白推李小川一把,像個潇灑俠客一樣跟在朱主任的後面。
林牧顫顫巍巍地後怕着,她今天開始就要背上處分了,她到底在沖動什麽?
但是她權衡過後發現,比起自己的處分,讓十班這片地方背上人命更可怕一點。
☆、扯平了
她才跟着朱主任走,就被季舟白拖拽着。她一邊走一邊又害怕又委屈地掉眼淚,生平破戒幾次,都是因為季舟白這顆災星。
李小川和另一個男生目送她倆,想了一會兒都跟上來了。
年級主任啧了一聲:“有難同當?行,你倆也過來。”
運動員進行曲響完了,教導主任講話。講完話,他們四個被牽出來給衆人溜溜。
是驢子是馬,看清楚了,是三個混混和一個好學生。
同和林牧總在第一考場的幾個學生看見林牧像個犯人一樣又哭又不敢哭的樣子有些詫異,交頭接耳起來。
“我們還強調紀律問題,紀律問題哈!就在剛剛,哎呀,我們高二十班的同學作出了很好的示範!這個,高二十班,季舟白、李小川、季遠山,還有這個,對,林牧,我們這個好學生,全年級前二十的模範生,今天要發她獎學金的好學生,共同參與打架鬥毆。”
年級主任拍着聲音時有時無的紅布話筒:“打碎了兩扇窗戶啊同學們,快到冬天啦,兩扇窗戶,一扇窗戶多少錢?二百五!”
下頭傳來一陣哄笑。
“你們不要笑,這是個嚴肅的事情,看看這四個二百五。重點批評!我重點批評林牧!班主任眼裏的好學生啊,哎呀他們班主任快五十了沒有孩子,每天在辦公室裏誇他們班這顆獨苗苗,說這個孩子肯定能考重點。林牧,你就是這麽報答你們班主任的?”
林牧眼淚都出來了。
“今天還要給你發獎學金,我都替你羞辱!”
林牧垂下頭,十分慚愧。
季舟白捅了她一胳膊肘,低聲道:“他這是羞辱你呢。”
林牧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了!代表還有底線,還有良心!今天這個獎學金,你要把它當成你的警戒,時時刻刻提醒你,要及時回頭!想想父母的養育之恩?啊?想想你們班主任提溜個暖水瓶連好茶葉也不舍得喝,給你們班訂報紙?”年級主任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盧化二中,字字铿锵有力。
“他在道德綁架你。”季舟白看林牧已經哭成淚人,覺得她頗為沒出息,但是也承認這方法确實很能戳痛林牧。對她季舟白這種厚臉皮的人就沒用了。
林牧頭一回站在主席臺是被批評,還被重點批評,被嚴厲批評。
不光如此,她也認同了年級主任對她的批評,自責地把自己縮起來。
季舟白啧了一聲:“你窩囊死了。”
林牧擦着眼淚,越擦越多。季舟白從兜裏摸出紙塞進她手裏,林牧只是攥着,也不敢擦,過一會兒手心的汗就已經将紙巾團成濕的了。
料定她這點兒沒出息,季舟白嗤之以鼻。站在主席臺上被批評,明明始作俑者是她,她卻一點兒羞恥都沒有,看她的笑容,還以為她站在上面領獎。她一點兒都不怕,只是這次牽連了旁邊的林牧,她有點兒過意不去。
而且學校莫名其妙地忌憚她爺爺,明明她爺爺一生公正也不是作威作福的人,而且只是在市裏教育局工作過,之後就去了別的單位,這些領導每次都避開她開刀,把旁邊一切可用的人拿來通報,拿來批評,殺來儆猴。
林牧只是被她牽連了而已。
過了一會兒,要到發獎學金的時候了,年級主任特地把她們三個攆開,留林牧一個人在臺上,領了那個薄薄的紅信封,裏面有五百塊錢。
“說說感想。”年級主任把話筒遞給她。
“啧。”隔着一扇玻璃門,季舟白和一群領完獎學金的好學生擠在一起。她看着林牧的背影,覺得有些屈辱。
明明林牧沒有錯。
這樣公開地羞辱她,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這樣想着,林牧的聲音卻已經廣播到全校了。她的聲音有些堵,但是基本維持了她平素的水平,字字誠懇地檢讨着:“各位老師,同學,大家上午好,我是十班學生林牧。”
季舟白覺得心裏有點兒堵。
她開始回想今天林牧為什麽要拽住她,為什麽阻止她打人。
只要讓二班吃點苦頭,讓二班知道十班有人罩着,這樣在衛生區的評分上,二班就會公平一些。二班那些人虛僞,官僚主義,又讨厭,又惡心,講道理絕不會有用的。
林牧為什麽拽住她?
而現在,就因為林牧的家長只是個下崗工人,而她季舟白的家長在市裏赫赫有名,現在就可以颠倒對錯,讓一個踏踏實實的除了讨厭一點兒沒什麽大錯誤的好學生受羞辱,甚至把所有的錯堆到自己身上;而另一個天下大混蛆,差生,搗蛋分子,就在這裏被輕輕帶過。
“我今天太沖動,違反紀律,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哪裏就嚴重了?沒傷到任何人,也什麽都沒做,為什麽就嚴重了?季舟白貼在玻璃門上死死盯着林牧的背影。林牧似乎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哭腔沒有了,鼻塞聲也沒有了,不聽內容的話,人家會以為她在說獲獎感言。
“我們班主任對我非常關心,給予我父親一樣的關懷,但是我讓他失望了……”
怎麽就父親一樣的關懷了?馬屁精不能馬屁到現在啊!你是沒父親麽?
“……從今以後,我一定遵守紀律,不負家長的期待,不負老師的關懷,不負領導的栽培。”
行吧,還成了排比。季舟白斜着倚在玻璃門上,看那些好學生興奮地打開信封看裏面的錢。
她過去搶了一個,搓出錢來數了數,七百塊。
周萌萌愣了愣:“同學?”
“你們每個人都這麽多?”
“哦,年級前三是一千,前十是七百,前二十是五百。前五十是一百。”周萌萌說,她是林牧的朋友,看見林牧莫名其妙地違紀,有些擔心。又看見和林牧同班的季舟白在這裏,便大着膽子問:“林牧,她怎麽了?”
“她窩囊。”季舟白把信封還回去,低頭看了一眼周萌萌的校牌,“你是二班的,回去告訴你們班那幾個王八蛋,我晚上等他們。”
她轉頭走了。剩下周萌萌吓得捂着她圓圓的蘋果臉不知如何做。
過了一會兒季舟白又回來了:“林牧第幾名啊?”
“她,她應該是,十來名……?”
季舟白把她的信封奪走,把裏面的錢抽出來還回去,帶走了信封。
季舟白來得匆匆去也匆匆,兇神惡煞地來,再若有所思地走,周萌萌以為季舟白要搶錢,下了課間操便去找林牧。
班主任也想拽着林牧問問怎麽回事。
季舟白跑得快,下了操,全校排隊依次回教學樓,林牧還沒從主席臺下去,季舟白就打開玻璃門把她拽了進去。
“那個,給我。”季舟白說着,将她的信封搶走了,“正好五百塊。”
林牧默然不言。
“這個,給你。”季舟白遞給她一個信封。
林牧呆呆地看了看那個信封:“幹什麽?”
“學校處分你,要你賠玻璃,諾,錢給我,我替你交去。你拿獎學金,是我耽誤你,本該我賠,裏面是五百塊。扯平了。”季舟白把信封塞進她校服兜裏,又沒忍住說,“你幹嘛承認錯誤?你直接說是我打架鬥毆不就好了麽?”
“我……”林牧想了想,“我确實犯了錯誤。”
“行吧,別人說你犯錯誤你就犯錯誤,你真窩囊。”季舟白拿着那五百塊獎學金去教務處了,一邊怒其不争,一邊又有些蒼涼。
林牧掏出信封,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拆開看,裏面十張一百塊。
她追了上去。
☆、別理我
林牧追去找季舟白的路上被周萌萌和班主任相繼追問了一遍後,季舟白已經從教務處出來了。出來的時候,也不像受了批評,神采奕奕 ,容光煥發,簡直像是去領了一遍獎學金。
林牧等在樓梯口,把信封遞給她:“我不要你的錢。”
“不是,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兒毛病?”季舟白指着她自己的太陽穴增加說服力,嗤笑着,“我給你五百,你給我五百,我們扯平了,我怎麽給你錢了?哦信封是二班一個女生的,我不認識,一個信封又不算錢。”
“我不用。”林牧皺起眉頭來。
“我沒給你!”季舟白幾乎要笑起來了,她撐腰站了一會兒,“你不是數學挺好的麽?五百不是等于五百麽?”
“你多給了我五百。”
“我沒多給。”季舟白矢口否認,“而且當時你也沒驗,錢財當時不清點,現在說不清楚。我瘋球了?我為什麽給你錢?你好看?還是怎麽?凡事想想動機。”
林牧絕不相信是自己數錯了,她攔着季舟白,當面掏出信封清點出一千塊,遞給她:“你數數。”
“多出來的就是我的?你為什麽要栽贓我?”季舟白瞪大眼睛把錢奪走,卷成一團塞進林牧手裏,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帶着她的左右護法走遠了。
“我回家後還你。”季舟白對李小川說。
“你幹嘛給她啊?”李小川這點兒簡單的大腦不能明白季舟白的腦回路。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有些時候像個魁梧的大猩猩。
“我打的玻璃,讓人家掏錢?過意不去。”季舟白晃悠着,“我想打球去。”
她岔開話題,于是三個人出去打羽毛球。鬧哄哄地回班取球拍,沒心沒肺地嬉笑着,路過林牧時季舟白走得飛快,生怕林牧突然使出一招,把錢再塞回來。
愉快地打了一上午球,季舟白覺得她可以消除一些不愉快的思索了。
偏偏下午最後一節自習,林牧搬着凳子坐過來了。
“什麽意思?”那時季舟白還在睡覺,帶着一臉壓出形狀的紅印和惺忪的睡眼一擡頭,看見個人,吓了一跳,再細看,林牧搬着凳子坐在她旁邊,從第一排屈尊到最後一排,惹得後幾排的這群廢物都有些不太自在,覺得她過來之後就像一盆噴香的花朵搬過來,招蜂引蝶,把老師都歸攏到後面幾排。
“補課。”林牧攤開歷史書,“我們從最容易提升的科目開始。”
“誰讓你補課了?你什麽意思?”季舟白豁然起身,她大着嗓子一喊,全班都注意到了林牧搬家的事情。
“歷史老師說,你對歷史課的學習興趣很高,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才,我也這麽覺得,所以來給你解答難題。”
“多管閑事!”季舟白拖着凳子挪到教室最後一排,貼着教室後牆坐下了,“別理我。”
“不行,你是班長,要發揮帶頭模範作用。”林牧也搬着凳子跟了過去。
季舟白震驚得每根頭發絲都在呼嘯了,她扒拉扒拉因為睡覺而一團糟的頭發,試圖平心靜氣:“你蹬鼻子上臉?”
“縣裏的高中補習班一個月三百塊,每個月上八次課,平均下來每節課三十七塊五毛錢,你付了五百塊,我大約要給你上十三節課,小數點後面無限循環,因為我不是專業老師,可能講得不好,所以我優惠兩節課,從今天開始我要給你上十五節課。”林牧從季舟白雜亂無章的書堆中準确找到了必修三的歷史書,攤開,看見課本幹幹淨淨連名字也沒寫,翻過目錄,拿了季舟白的筆夾在第一章。
季舟白這才意識到她這是在補那五百塊。
“那又不是我的錢,你該幹嘛幹嘛——我看你瘋球了。”季舟白趕蒼蠅似的要把林牧攆出自己這片小地方,突然,李小川小聲問:“您還收學生嗎?”
他懷着對好學生的敬畏問了一句,林牧頓了頓:“你可以旁聽。”
“哦,好。”李小川歡天喜地地搬着桌子到了教室最後面,心滿意足地和季舟白做了同桌。
季舟白還沒答應,但李小川好學的姿态讓她覺得也不是不行,反正林牧又倔又臭,不給她一個機會她會換個辦法來纏過來的。
“李小川你不準蹭課。”
“那,那我就說了啊,今天的五百塊是——”
“我允許你蹭課。”季舟白生怕他說出驚天秘密來,急忙打斷,及時增加附加條件,“但是你要是抽一根煙,就禁止你上一節課。”
李小川沉默一下,咬咬牙:“行。”
“就你還戒煙。”右護法季遠山插着兜過來了,“你跟我學呀,我這是不好好學,我要好好學我肯定分分鐘趕超這位。”
他指了指林牧。
他們也會想學習的事情?林牧多打量了一圈季舟白的左右護法。
季舟白給林牧介紹:“那位,季遠山,我的遠遠遠遠遠房親戚,勉強算表哥,是我的右護法。”
林牧點點頭。
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林牧握着一千塊回去不知道怎麽解釋。
實話實說的話,媽媽會責怪她耽誤時間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今天晚上吃雞蛋羹,她吸溜着滑嫩的雞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能說的,只有這來歷奇怪的一千塊。還只能選擇性地說一部分。
“今天超市撤了一批茶葉,一會兒我給你弄茶葉蛋去,以後就不用吃白水煮的了。”媽媽說起在超市的工作。
媽媽在超市和飯店打了兩份工維持林牧這個高中生的開支。林牧相當節省,學校訂書都有選擇地訂。但是畢竟學費學雜費書本費等等開支太多,母女二人用爺爺那輩留下的老房子拮據地生活着。
“雞蛋漲價了吧?”她問着。
“漲了兩毛,不過今天我扛回一袋大米,比平時便宜五塊錢,放心。”林愛玲嘻嘻一笑,“等你念書出息了,給媽買個小推車。”
“買個汽車。”林牧笑。
“我不會開,哎呀,你有錢了就學學那開車,帶着媽媽去北京,我也想去***照相呢。”
林牧摸出信封來,從桌子上遞過去。
“發獎學金啦?”林愛玲摸了摸,打開一看,“好家夥,你到年級前三啦?”
哦對,年級前三是一千塊。
但是和她距離太遠了,連撒謊都有些沒底氣。
于是她轉念編排了一下:“沒,這是上個學期的,這個學期一并發了。”
“上學期沒發?”林愛玲依稀記得上學期發過了,但是區區五百塊怎麽能夠?杯水車薪罷了,她也記不得了。
“沒發,這會兒補上了。”林牧低頭扒飯,心跳如擂鼓,撒謊的感覺不太好,這是在做虧心事,像腳底有個大黑洞,一時不慎就摔進去。
林愛玲沒多懷疑,林牧從來不撒謊,她相信林牧。收起了信封,她覺得林牧只要穩定在這個名次,考上大學就已經很好了。她向來還比較知足,也不敢逼林牧非要年級前三,看見林牧現在學習成績穩定,在班裏有了職務,身體健康,也沒像別家小孩被憋出病來,就頗為滿足了。
她也不了解盧化二中具體的情況,只好每次都說要加油的話,明知沒有用,卻也還是擔心。
林牧一直很省心,這是她最驕傲的。
握着一千塊,她感到手頭稍微松了松,眼看冬天要來,決定去買幾斤好棉花給林牧做件厚實的棉衣。街上賣那些羽絨服都是哄人呢,一點兒不暖和。去年給林牧買的,把孩子凍得可憐巴巴的……還是家裏厚道。
☆、她的飯好吃
因為不能抽煙,李小川在旱廁裏夾着煙掙紮了好一會兒,也沒敢點上。
看看天,看看地,今天抽一口,天知地知自己知,季舟白又沒随身裝監控,不會知道的。
掙紮了一會兒,沒忍住蠢蠢欲動撓心撓肺的煙瘾,點上一支吸了一口,像升天一樣愉快了一瞬,罪惡感就追了上來。他把煙扔進坑裏,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還是沾上了煙味兒。
昨天和二班的打架,沒能打起來,因為季舟白拖來幾個人,二班這些不能算社會人士,因此慫了,求問季舟白如何和解。
季舟白說:“你們班,學生幹部多,多關照關照我們十班的衛生區,我們掃得挺幹淨,別再往裏扔垃圾,打分時睜開眼。”
對方一想居然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答應下來了,回去溝通溝通,這事就塵埃落定了。
要李小川想,一開始就應該拖上兄弟們揍他們個屁滾尿流,欺負十班?欺負慣了以為十班沒人罩着?
還在想,又覺得季舟白突然為班級着想的這覺悟萌發得有點兒突然。
從旱廁裏出去,林牧正扛着掃帚掃衛生區,一點兒都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
李小川看見林牧覺得她現在就是人民教師,雖然自己毫無出息,但是他媽給予他特別高的期望,他每天渾渾噩噩就是學不懂,也哭過也鬧過,最後還是屁滾尿流地來上課。雖然也不覺得自己這德性能從林牧老師這裏學到什麽,但好歹争取過了,到時候和媽媽說起來不理虧。到時候他就可以說,我找我們班排名第一的好學生給補習也就是這德性,我就不是學習的料子!
人民教師掃地,他在旁邊看着也有點兒不自在。左手右手插兜,有點兒裝逼,放出來,又沒地兒擱,抱胸站着,模仿了季舟白,雙手放背後,跟年級主任老豬一個德性。
雙手局促不安地全身轉了一圈,林牧掃到了他這兒:“擡腿。”
“哦。”他縮着身子站到一邊兒去。
林牧嗅了嗅,沒說什麽。
李小川做賊心虛,立即拿了旁邊的掃帚一起掃地,緊跟林牧後頭。
“你把我掃好的弄亂了。”林牧無奈地回過頭,“我不告訴季舟白。”
“……”她這麽寬宏大量,李小川反而更不好意思了,“您說我掃哪兒?”
林牧極目遠眺,比劃了一下:“從那邊第一棵樹往旱廁這邊掃。”
“咱們班衛生區怎麽這麽大?”李小川忍不住,揮着掃帚給林牧展示了一下別班的衛生區。
“沒有辦法。”林牧回去把李小川掃亂的地方重新掃一遍。
李小川力氣大,腿長,嗖嗖嗖,像臺風刮過一樣把林牧指定的位置蕩過一遍,這時候林牧也掃完了。
李小川主動替老師分擔勞動,扛起衛生工具便要走,被林牧喊住,拿了簸箕将垃圾倒進垃圾桶裏,兩人才提着衛生工具回教室。
這天回去有點兒早,保溫杯裏的水還有點兒燙。
因為來得比較急,她拿了自己的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兩個包子一個茶葉蛋,鐵飯盒裏還有圓生菜卷了紫甘藍煨在淡口的醬油裏,很香,有一點鹹味,又有很濃的生菜的清香,超市晚上淘汰下來不要的生菜被媽媽做成這樣的美味,她嗅了嗅,拿起筷子。
“好香啊。”李小川百無聊賴,“我能吃你的茶葉蛋嗎?”
“……”林牧讨厭他的自來熟,但還是把茶葉蛋遞給他。
因為自己還沒吃過,所以有些緊張,不知道味道如何。
“好吃!”李小川大大咧咧地把殼剝進她的塑料袋裏,咬了一口又一口,“好香啊!哪裏買的?”
林牧于是不介意他吃了自己的茶葉蛋了,有些驕傲地說:“我媽媽自己煮的。”
“阿姨太厲害了,阿姨開飯店嗎?”李小川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茶葉蛋,不鹹不澀,口味又很有層次感。
“她……每天下午在飯店打工。”林牧說。
“是廚師嗎?”
“不是……是洗菜……”她還想繼續說,李小川眼睛都亮了,“真好啊,哪家飯店,我想去。”
“不要了吧。”
林牧覺得他太誇張了,又緊張又窘迫。
“那下次吧。”李小川吃完了,往褲子上擦擦手,又盯上了她的生菜卷,“這也是阿姨做的嗎?”
林牧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啊你只有一雙筷子……那算了,賜我一個包子。”
沒等她反應,李小川搶走了一個包子塞進嘴裏,發出了一陣驚嘆:“哇這個餡兒好鮮!阿姨不開店嗎?”
“你不要這麽誇張,我不會和季舟白說的。”林牧認為他是有把柄在自己手裏所以故意吹捧,聽着雖然挺高興的但是實在臉紅。
“不和我說什麽?”季舟白擠開李小川,嗅了嗅,又搶走了另一個包子,“好吃!”
連季舟白都這麽說,那麽是真好吃了。
林牧天天吃媽媽做的包子,沒有特別的感覺,但這倆人都誇獎,她也忍不住臉紅,自豪起來,也不在意自己的早飯被這倆人搶了。
握着筷子打算吃她的生菜卷,季舟白卻盯上了:“我說呢不跟我說,我能吃一個嗎?”
她雖然在問,手已經伸得很長了,搶過了她的筷子夾起一個,塞進嘴裏。
李小川眼巴巴地看着她,看季舟白的反應。
季舟白咽下去,倒也沒評價生菜卷,只是把剩下三個都塞進肚子裏,又問:“你明天吃什麽?”
“……明天吃包子和茶葉蛋……和熱水。”
這時候熱水已經晾涼了,她只能喝這個,吸了一口,看季舟白蹙眉思索的樣子。
季舟白又突然想到什麽:“你家住南關是吧?”
“……你要幹什麽?”
“去你家吃早飯。”季舟白想了一會兒,“哦,你是不是沒有了?”
林牧喝了半杯熱水,收拾收拾垃圾,沒說話。
“你知道嗎?”李小川在醞釀詞彙,“你是全班唯一一個,會帶早飯來吃的。”
“……”這也不是你們把我飯吃完的理由啊。
“我家附近的早點攤太髒了,學校食堂又跟豬食一樣,吃面包又煩死了,我不是故意要吃完的。”李小川解釋道,“我去給你買面包。”
“不用了。”林牧扔垃圾打水,季舟白吃完後一點兒愧疚也沒有,坐回她座位上低頭翻看雜志。
但是李小川還是不好意思,他下樓去小賣部,回來的時候已經遲到了。
班主任正在開會。他喊了一聲“報告”
“進——你今天怎麽這麽乖?肚子裏是什麽?懷了?”班主任下來揪他的校服,從衣服下擺噼裏啪啦掉出一堆面包和火腿腸來。
全班哄笑。
“你這是餓了多少頓?”班主任撿起來看了看,“不要吃面包,好好吃熱飯!”
“林牧沒吃早飯。”李小川如實道,“我搶了她的早飯。”
“你搶人家的飯幹什麽?”
“她的飯好吃。”李小川老實巴交地回答。
但是班主任不相信林牧的飯能比別的飯高出哪裏去。結合之前的想法,更是認定了李小川移情別戀到林牧身上了,不由得雞皮疙瘩直冒,感到一股自己辛苦種下的白菜即将被野豬拱了的恐懼。
“她的飯能好吃到什麽地方去!歪門邪道!站後面去。”
“那……那面包。”李小川看班主任像撿錢一樣把每個面包和火腿腸都撿起來堆在講臺上,也不敢說話了。
有人将視線聚焦到林牧的身上去,林牧巋然不動認真聽講,像棵屹立不倒的松柏常青在十班的課堂中。
下課後,班主任叫走林牧,兩人在辦公室。
“這個,你覺得李小川怎麽樣?”班主任斟酌詞彙。
“他挺好的,今天幫我掃衛生區了。”林牧還沒想到別處,只是以為班主任要懲罰李小川,便給他說句好話。
不曾想這句好話落盡這個可憐巴巴的中年人耳朵裏無異于晴天霹靂。
李小川這般搖着尾巴向林牧獻殷勤?他皺着眉頭:“這個……我們還是要以學習為重。”
“報告。”外面突然有學生進來。
“進。”
一個矮胖的男生抱着薄薄幾本作業到班主任對桌的老師身邊:“老師,作業交上來十本。”
“行。”
那個男生是十班的哪個課代表來着?哦,學委,因為課代表太無用處,所以每門的課代表都是他。林牧知道他,他是告發季舟白藏煙的那個人。
因為男生進來,班主任也沒說太多,放林牧出去。
男生也和林牧一起出去了。
突然,男生塞給她一包餅幹:“聽說你沒吃早飯。”
說完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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