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節課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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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有法子,多多表現,不能把你那套無為而治用在教育上,無能也是有限度的。”朱主任雖然仍在罵人,但口風一松,已經有了轉機。
本分但無能,張建軍,十班班主任給自己的評價精準且冷漠。他慢慢退出辦公室去。
回想朱主任的批評,愣是沒能抓到一句重點。
他回去和妻子分享這段對話,爐子上燒起的熱氣彌漫了整個屋子。
熱粥滾在砂鍋裏,舀出一大勺放在碗裏,擱在床頭,翻起妻子上身,拿枕頭靠上,再将碗端回。
妻子說:“他這是想要你表示表示。”
“怎麽表示?我怎麽能做……做送禮那種……那種勾當?”他不以為然地喂粥,妻子歪了歪頭,準确說她除了頭可以歪,也沒別處可動彈,張口喝粥,艱難地吞咽。
“死心眼,你真想燒鍋爐?燒鍋爐一個月八百塊,當老師還有兩千。”妻子冷靜分析利弊,又補充,“不過你不想違背良心就別做,咱倆也沒孩子,沒多少開銷,不礙事。”
堅硬冷漠無法擊潰中年人日久天長分泌出的硬殼,柔軟卻直接紮透內心。
他吹涼熱粥,燒熱冷炕,下定決心似的翻箱倒櫃。
作者有話要說: 鲫魚湯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03 18: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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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
作者專欄了解一下?
☆、仿佛愛人
進了門,張建軍窘迫得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哪兒。
桌上有煙,桌邊有酒,桌前有人,朱主任在沙發上坐定,見他頗為端莊地提來一個盒子,眉開眼笑:“老張,坐坐坐,來就來,帶什麽東西。”
眼神适時瞥了過去,他哈哈一笑,看那盒子沉甸甸,分量不輕,暗自咂嘴張建軍有什麽油水可撈,難不成是棺材本?
但看張建軍開竅,他心裏也明亮些,好言勸酒,是茅臺,一人一小杯,透明的液體滾出來,落在杯裏甚至有些脆響。
好酒嘛……
他先聊了些教育工作的事情,問起張建軍帶十班的心路歷程。
又問候了家人,問問他妻子的病怎麽樣了。
最後暗示,張建軍也不是沒可能離開十班這片爛地方。
牆上挂了領導的挂歷,一大片改革開放的宣傳圖,領導慈眉善目地注視他們,張建軍感覺如芒刺在背,無論如何遞不出手中這兜子。
朱主任笑,嘬起牙花子:“老張,酒也不喝,話也不說,總不能是來和我瞅着吧?”
他擠出笑,畢恭畢敬地遞出手裏的東西。
手在抖。
“您,多關照。”
汗流浃背,簡直像在地裏受苦十年,頂着良心的大太陽,慘慘地交出東西去。
仿佛是把命根子給出去了。
朱主任臉上泛起笑,褶皺堆在一起,嘴上客氣着,低頭開了紙盒的包裝:“客氣——這是什麽?”
他忙解釋:“哦,這是我父親,我爺爺留下的,他是老秀才,有些好書藏着,存起來,都給您拿來了。”
朱主任頓住,一撒手,紙盒當啷落地,破舊泛黃的書頁散開,落了滿地狼藉。
“拿好酒的盒子裝這幾本破書?張建軍,我和你多說兩句都嫌膈應,回去吧,回去吧。”
他被趕出去,連書也沒能拿回來。
家裏剩給他最貴的遺産,都沒有了。
連良心,尊嚴一道,扔在薄薄的酒杯裏,汩汩兩聲,甚至有些脆響。
周五下午,盧化二中的住校生都蠢蠢欲動,兩周一回家的時間到來,校門口停滿了拉客的公交車。縣城的公交車都是随叫随停,縣城屁大點兒地方總是停下,司機也不耐煩,若是帶學生,一路到幾個關鍵的地标停一下就可以,最為省事,因此哪怕周五沒有晚自習,五點半學生才會離開學校,而三點半開始,校門口就陸陸續續停了車。
賣煎餅和糖葫蘆的小販已經支好車子了。
走讀生可以三點半就走,林牧收拾了東西。
周萌萌說她今天要和班裏的同學一起去唱歌,所以林牧一個人從二班回來,坐在教室打算再做一套卷子再走。
才翻出模拟題,她就聽見樓下傳來季舟白的尖叫聲。
她立即翻到窗前,看見季舟白和李小川還有季遠山三個人在踢鍵子,李小川總把毽子踢很高,惹得季舟白快樂地尖叫着。
打開一扇窗,俯視下面的季舟白,季舟白就在平時大家做課間操的空地上跑着接李小川的雞毛毽子,邊跑邊扯開校服外套,仿佛校服束縛了她的靈魂。在飒飒秋風裏,季舟白一點兒也不怕冷,露出半截小臂。
她追上了李小川的毽子,擡腳一勾,将毽子拉回來,輕盈地掂着,踢給了季遠山。
季遠山正對着林牧,不知他為什麽眼睛這樣好,就一眼看到那麽多窗口中,這個窗口趴着一個姑娘。
林牧在二樓,距離不遠,男生的腳力強勁,把毽子準确地踢進了教室的窗口。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時季遠山為什麽要把毽子踢向她。
總不能是故意來打她的吧?
還在想,毽子已經擦過耳朵落在地板上。
季舟白嗷一聲:“季遠山!王八蛋!”
林牧撿起毽子,毛茸茸的雞毛毽子,還染了五顏六色。
季舟白在下面嚷嚷:“喂!高二十班有人嗎!”
林牧的腦袋浮出來。
她清楚地看見季舟白笑了。
不是一直在笑的那種笑,而是,見了她,仿佛确信她就會乖乖地扔下毽子的篤定的笑。
林牧晃了晃毽子,季舟白開始擺手:“你沒事兒就下來玩!”
去玩嗎?
玩是不是有點兒奢侈?她回頭看自己攤開一半的模拟題,感覺自己始亂終棄。
但季舟白在笑,在看着她,在吸引她。
明媚的,燦爛的。
她轉身拿了教室鑰匙,落鎖,戴好手表掐算時間,給自己估計了一個小時玩耍時間,帶着毽子下樓去,季舟白熱情洋溢地過來拍她後背,拿走毽子。
校服外套扔在一大盆萬年青上,季舟白抖抖肩膀,看看林牧,林牧有些拘謹,小學三年級之後就沒有玩過踢鍵子了,她怕自己玩不好,被季舟白嘲笑。
像季舟白一樣脫掉校服外套,慢慢疊着,被季舟白嫌磨蹭,劈手奪過,随意一卷就扔在季舟白自己的外套上。
四個人圍成圈,互相踢鍵子,就是個簡單的游戲。
兩條腿像凍住了,眼看毽子飛來,腿偏不争氣了,她睜大眼睛,仿佛在看子彈朝自己飛來。
突然季舟白閃身過來,擡腳一掂,把毽子穩穩落在腳尖上,再踢出去。
毽子好像只聽季舟白的話,季舟白怎麽掂它,它就怎麽飛,那幾根雞毛晃晃悠悠,被季舟白在風中踢來踢去,季舟白轉身,它在她背後跳起,她正面迎接,它就乖巧地落在她身前那方寸空間。
李小川莽撞,踢一個毽子能飛十萬八千裏,季遠山過分神秘,一切都規規矩矩,仿佛他只是陪着季舟白玩,充滿耐心與游刃有餘。
四個人配合得稀裏糊塗,李小川說是林牧太菜了,林牧那時候才慢慢明白“菜”是說她玩得不好的意思,季舟白就說是李小川太菜了,林牧自己頗為自責地想着,她把人家好端端的游戲毀得亂七八糟。
她始終接不住毽子,毽子筆直飛來的時候,她就像行動遲緩的老蝸牛,還沒看清楚就被毽子當頭砸來,或者踢過去,小腿和毽子擦身而過。
“諾,這樣,你拿手掂,就這種感覺,不遠不近,就這附近剛剛好,然後擡腳,喏。”季舟白甩開那兩個男生,放他們自由,讓他們随意去網吧打游戲不用搭理她,便徑自過來教林牧踢鍵子。
毽子一上一下地飛,林牧拿手掂出感覺,卻無論如何不能把手拿毽子的感覺轉移到腿上。兩條腿自己成了麻花,如果不是季舟白,她随時都要狼狽倒地了。
學舞蹈的人踢鍵子也特意炫技,季舟白特意給她展示學習之外的長處,林牧心裏豔羨,卻一點兒也不嫉妒,只是愈發心跳得像擂鼓,噙着只有自己知道深意的笑容注視季舟白。
她真好啊。
季舟白把毽子抛給她,讓她試。
因為被注視着,她愈發顯得四肢不協調,笨得要死。
有點兒像她偶爾教李小川數學題的樣子,李小川就永遠都不開竅,一臉懵懂得像林牧講了什麽天書一樣眨巴着眼看。
現在林牧不開竅,但是她不敢看季舟白。
眼神暴露心事,她不想暴露,只想深藏秘密,不然就像變态一樣了。
最後還是學會了,她能自己踢上四五個不掉,再多了,就難為她了。
這四五個已經足夠了,之後四個人再一起踢鍵子,就不會再傻傻站着,林牧暗自放心,看了一眼時間,已經超出自己預估的時間。
李小川和季遠山并排走來,敞開一個塑料袋,裏面有小布丁雪糕和那時縣城還很少見的大波板糖。
“這就要去啦?”季舟白拆開一個小布丁,咬在嘴裏,翻騰了兩個大波板糖,又拿了個小布丁。
“你什麽時候來?”季遠山問。
“今天不去了,今天早回家。”季舟白應着,又對林牧解釋說,“他倆打游戲去。”
男生告別後,季舟白遞給她小布丁,她擺擺手,客氣地拒絕了。
季舟白還是把雪糕搡進她手心去,大大咬了一口雪糕,卻不小心從半截咬斷了。不舍得吐出來,又太冰了,咽不下去,只好捧着嘴巴含糊不清地吸着氣,嘶嘶地喘氣。
等她好些了,林牧拆開雪糕慢慢舔,季舟白湊過來給她看凍紅的舌頭,張大嘴巴好像要吃掉林牧似的湊過來。
林牧想躲,也沒躲開,只好嗯嗯應着。
“你看,是不是凍紫了……”季舟白大着舌頭問,嘴裏一股濃郁的奶香,冰涼冰涼的呼氣打在鼻尖,林牧有些發抖。
敷衍地往裏看看,卻罪惡地瞥見季舟白的嘴唇沾上一點牛奶,顯得紅潤的唇愈發柔嫩了。
林牧簡直不會呼吸了。
季舟白像玫瑰的花瓣沾上晨露,像誘人的鮮豔欲滴的蘋果。
想叼着咬下去。
少女的情欲冒了頭,就再也壓不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渾身上下的難耐是從何而來。
“哪裏就能凍紫了,不要胡說。”匆忙敷衍,無意中卻有些嬌嗔了。
季舟白抿上嘴:“我要吃一點熱的。”
“那就吃。”林牧沒好氣。
她讨厭季舟白時刻散發誘惑力的樣子。
“校門口有炸大鱿魚。”季舟白拖着她去校門口,尋覓炸鱿魚的攤子。
一份炸鱿魚八塊錢呢。林牧心驚肉跳地看季舟白遞出去一張紅的,收回一把零錢,團了團就揣進兜裏。
也不知是哪裏生出一點要對季舟白宣示主權的惡念,她的手不屬于自己似的,從人家兜裏把錢一張張抓出來,捋平了,按大小放好,才給她再放回兜裏去。
收拾錢的時候,季舟白嚷着多放辣多放孜然,拉開兜任由她翻。
她操這份閑心,仿佛她們是愛人似的,她替粗心的愛人操心瑣碎的事情。
逾越之餘,她感到一種禁忌的快樂。
她忍不住發抖,追溯不到自己堕落的源頭。
季舟白拿竹簽插了一大塊鱿魚喂到她嘴邊:“這個真的太好吃了。”
她不敢直接張口接,拿過竹簽來小心地咬了下去。
“記得哈,明天上午來我家。”季舟白沒心沒肺地笑着,她這才想起考試時的約定。
怎麽辦?
她如今心懷鬼胎,難免不會被大人看出端倪。之前心無雜念,坦坦蕩蕩,如今自己無望地觊觎季舟白,這是個未來得及被人發現的秘密。
但她想去,她想去季舟白家裏,了解季舟白,關心季舟白的家人。
她心裏的邪念一點兒都不像好學生該有的。
想擁抱季舟白,想親她,就像晚上散步的那些情侶一樣。
其餘的,她不懂,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關于季舟白的家,她想睡在人家的床上,看人家的書,想被季舟白的爺爺誇獎,想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在校園裏。
她感到自己放-蕩且不堪。
“行。”
這時她已經別過眼,神情淡淡。
作者有話要說: 有誰能拒絕轟炸大鱿魚呢!
現在縣城已經是18塊一份了!我高中時才13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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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總是被描寫得優雅內斂,連幾個粗俗的詞語都不會有……
我想粗俗一點以表達林牧的情不自禁……然而又怕不給過,所以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下一章季舟白視角【現代】
☆、現代篇01
矯情地翹起小指,小刷子像貓舌頭一樣舔過指甲。季舟白塗指甲油端詳自己,過了一會兒又不喜歡,往沙發上一歪,兩腳一翹,整個人上下颠倒挂在沙發上。
三十歲了,她沒有感覺自己和二十歲有什麽差異,還是玩鬧不成樣子,也沒突然變得成熟內斂。
季遠山穿寬松的老頭背心,一條軍綠的大褲衩子,提前進入油膩老年,趿拉着人字拖從沙發背後繞過去。左手刷牙,右手把季舟白的腿掰下去:“找點正經事做。”
“我給自己休假。”季舟白蜷着,“你說,林牧怎麽還不打電話?”
“誰都像你?手機跟命一樣。”
“她要路上被人拐賣了怎麽辦?”季舟白展開想象。
季遠山呼嚕着泡沫,小跳進衛生間吐了漱口水,擦幹淨出來,季舟白已經對着手機不斷地搓來搓去,在各個app之間轉換。
“她不會用現在的智能機——”她搓着搓着就心生憂慮,“也不知道流行的騙局,人販子那麽多。”
林牧隔絕人世已經很久了,有十年了,十年風雲變幻,連季舟白自己也要奔跑着才趕得上時代的步伐。林牧本來就不跟着時代跑,如今更像個活文物,當初玩電腦就被林牧列入新五毒的名單,現在……季舟白把臉一捂:“她不适應這個時代怎麽辦?”
“好吧。”季遠山把頭一揚,“二十分鐘前她來了個電話,那時候你正在打麻将,我就替你接了一下。”
“想死是不是?”
聊天記錄,最近一條二十分鐘前的,從一個座機打過來,通話時長5分鐘。
季舟白打過去,無人接聽。
“你非要擔心的話,她那趟車要走兩天到市裏,路上停車五次,她在卧鋪,應該不會被拐賣。”
“兩天!早知道我去接人了。”
“穩住——”季遠山搖頭,“沉不住氣,活該單戀一輩子。”
飄飄送去個白眼,季舟白獨坐生悶氣。
都是季遠山的錯。
回國前和季遠山視頻,季遠山說,有林牧在療養院之外的,另外有趣的消息。
趕回來,交換信息,男人從小陰險狡詐,給她獻計,試探自己對林牧的重要性。看看林牧會不會上演林牧的救贖,飛出療養院跑到季舟白眼前。
本來的打算是,什麽信息也沒有,等林牧穿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找到一切季舟白的消息,到達她的面前。由于季舟白沉不住氣率先提供消息作弊,所以季遠山随機應變,手機打字教她說的話,接着,将她扣在盧化不準去接林牧。
那時回神過來。
季遠山為什麽知道她喜歡林牧?
不,季遠山為什麽知道林牧喜歡她?
看男人神情篤定,仿佛情聖一般提供姻緣妙法,季舟白恨也不是,感激也不是,只覺情況突然變化,心裏慌張,恨不能武松打虎一般将季遠山就地打死以平心中波瀾。
被她瞪了半天,季遠山才交代,高中時,他替林牧與老爺子守住了一個重要秘密。
但如今,聽說季舟白被親戚四鄰催婚,急得長輩脫口而出男女不限,才放心吐露秘密。
驚得季舟白三魂六魄沒了一半,只恨一片天底下,季遠山心機深沉暗藏玄秘,而自己太過愚鈍,白白錯過這麽久好日子!
這才錯過林牧的生日。
季遠山打算比季舟白長遠。林牧穩重,但性子深處有股倔,又擅長收斂,随着年歲增長,更是會掩飾,季舟白飄得像天上的雲,藏不住心事,風雷雨雪電全看出來,看着叱咤風雲兇狠,實際上,不一定能把林牧掌控在手心。
現在沉不住氣,只怕林牧來了,滿嘴裏說些“你又胡鬧?你開玩笑!你說什麽!別說這種話!我們只是好朋友!”這些的屁話,這樣好事要成……怕要再等幾十年!
生了一顆玲珑的男兒心,季遠山也讨厭自己生來觀察透徹心思細膩。但有些時候往往看得太明白,就知曉許多秘密。長輩們都說,他雖然是遠房親戚,卻是最像老爺子的一個,寡言少語,心思卻已參透。
因此他操着這份心,怕日後季舟白因林牧傷心,就教她如今穩住。
但回想青春年少的時候,他還是認為季舟白穩不住。
一顆心早就随着神州大地飛馳的列車飄搖去了,怕是早就掐算好時間,急急忙忙趕去市裏接人。
于是他搶先提議:“等她到了市裏,叫李小川去接人,你在這裏等着。戒指挑好了麽?”
季舟白掏出個小盒子,又放回去:“哎呀,我在英國找朋友定制的,尺寸或許不合适,我拿去市裏改一改。”
果然穩不住,蕩漾了起來。
季遠山攔不住,給李小川打電話:“你去看着,別叫季舟白胡鬧。”
她哪裏會胡鬧呢?雀躍着跳上李小川的車。
“摩絲用太多了。”她探手過去把李小川的小偏分抓了抓,“這下舒服了。”
“難得莊重一點。”男人活動手指,搭在方向盤上。
“領帶也系太緊了,嫂子不管你麽?人模狗樣,像出來偷情。”
季遠山敲窗,十萬分叮囑:“今天過去接不到人,想在市裏轉一圈提前說。跟季舟白說,別扭捏,先把人拽回盧化來,也別太狂放,把人吓走了就讓她哭去吧。”
季舟白聽見,哼一聲,開始拉安全帶系上。
松了松領帶,李小川還是覺得車裏熱,西裝外套一脫,解下領帶,長出一口氣:“走了。”
後視鏡裏,不斷倒退的季遠山晃着手,悠哉悠哉地插兜上樓去了。
新建設的盧化在車窗倒退,景物閃動,像漫長的長鏡頭。
季舟白歪頭打量李小川:“國企?”
“外企。”李小川回答,腼腆笑了笑,“我老婆知道是跟你出來,差點殺我。”
“哈哈哈哈不行吧,上次她還找我代購,好過分。”
“我說你喜歡女生,她不信。其實我也不信。”李小川打開音樂,車裏響起了幾首現在流行的歌曲,季舟白認為不能表達心情,身子一癱,笑出個慢鏡頭。
“一旦想到是林老師,我有點,怎麽說,反而覺得适應了。”
慢慢聊起往事,季舟白把頭一揚:“怎麽?林牧看起來就很姬?”
“不是,就是以前許多想不通的事情,一旦建設在,嗯,愛情這個基礎上,就想明白了,哦——原來是這麽回事的感覺。”
季舟白當然不能理解李小川的感覺,說實話,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的感覺。
前幾年關了工廠,又接了家裏的公司,另外又創業,建了一個工作室,工作經驗足夠豐富多彩,季舟白也還是沒能看明白自己的感情。
她那麽張揚的一個人,怎麽遇到感情就害怕了呢?
季老板把頭一別,注視窗外:“我知道我喜歡她,但是——不提了,嫂子後來是怎麽讓你出來的?”
“還不是季遠山王八蛋。”
季遠山王八蛋是他們的口頭禪,季舟白自己也經常說。
大笑着,進了酒店入住,接下來就等去火車站接人。
車停在地下,上兩層電梯到一層。鄰近洗手間,季舟白進去洗了個手。
突然鏡子裏,出現一個人影,正走過來,和她對視。
兩人都愣住了。
她想到許多可能,比如,火車晚點,她們等到晚上。比如正點到達,但是林牧被裹在人潮中,她和李小川找得好辛苦。
光是想象,她已經在李小川車上哭了兩次。
卻不會想到,就這麽輕而易舉,她和林牧就在酒店的洗手間鏡子前遇見。
而且誰也沒說話。
林牧過來洗手,她猛地轉頭盯着看,怕自己看錯,出現幻覺。
林牧很瘦,比以前更瘦,因為隔絕人世似的,臉上挂着一層迷惘困惑的表情。身上披着一件寬大的沖鋒衣,明顯不是林牧的,背後斜挎着個背包,像個年輕的背包客一樣。
還是不長不短的頭發,簡單梳了一下,紮了個辮子,垂下眸子,水聲漫過情緒。
林牧關了水,擦過手:“等我一下。”
“啊,哦 。”
季舟白險些立正。
她随着林牧出去,看見林牧将沖鋒衣遞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澀澀地生着氣,但還是沒說話,等林牧告別男人走過來,她抓出戒指來推出去,像麻将和了,胳膊一杵就伸出去了:“給。”
小盒子打開,不知道多貴的鑽戒。
林牧輕輕合上盒子:“我來跟你聊聊。”
“不聊,你得戴上。”
“三十歲的人了,聽我說。”
林牧走了幾步:“沒有到盧化就碰到你了,我認為在這裏說完比較節約時間,我拒絕你的求婚,原因有六,一,我現在是個瘸子,你看見了;二,我現在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三,我媽媽不給我簽字我就必須回療養院;四,我們十——十四年沒有正常的交流,我不認為高中時候朋友之間的好感可以持續到現在;五,我與世隔絕很久了,不能适應現代生活;六,即使沒有以上前提,我也不是最适合你的選項,完畢。”
規規矩矩聽她說完,季舟白臉都苦了:“我說不過你。”
“真理是不能被駁倒的!”林牧一揚腦袋,“你太胡鬧了。”
兩人對峙片刻,還是林牧開口:“你眉毛畫歪了。”
季舟白兩手捂着眉毛:“那你來幹什麽?你回去啊!”
“這就回去。”林牧淡淡笑,想了想,從背包裏掏出個小袋子遞給她。
轉身走了。
林牧和身形高大的男人并排走着,林牧還是一瘸一拐,走起路來十分吃力。
她突然福至心靈:“李小川!給我把她扛!扛到車上去!”
迅速摁了電梯,正進酒店門口的李小川才聽見這句話,就看見了神色驚恐的林牧。
林牧旁邊是誰來着,他一下子記不起來了,但聽了命令,一個箭步把她扛了起來。
電梯門開了,三人進電梯,那個高大的男人無奈搖搖頭,笑着對他們擺了擺手。
林牧被李小川扛在肩頭,像個麻袋一樣軟弱無力地垂着。
她也并不說什麽“放我下來”這樣柔弱的話,只輕聲道:“沒意義。季舟白,我遲早要回療養院的。”
“哼!”季舟白重重地對林牧哼了一聲。
林牧被哼得縮起了脖子。
林牧像一口面口袋被扔進後座,季舟白擠過去,等李小川鎖上車門,才把林牧扶起來:“小娘子,就跟我回山寨吧,我們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應有盡有,大爺我會——”
林牧別過眼不理她,把她剩下的話都堵回去了。
“你就不想跟我聊聊嗎?”
“聊完了。”林牧合眼休息。
季舟白只恨林牧是銅牆鐵壁的營壘,而自己連武器都沒有,怎麽能攻克?
李小川在前面開車,他從後視鏡打量林牧,覺得很不一樣。
林牧還是鎮靜恬淡的樣子,但沒有以前那麽神采飛揚了,變得,更加內斂?
他說不好。
季遠山的電話打來了:“怎麽樣?接到了嗎?”
季舟白悶着不想開口。
“我就知道,把手機給林牧。”
簡直像有個攝像頭在車裏,季遠山運籌帷幄。
手機貼在林牧耳朵邊,季舟白又側過耳朵想聽。
“林牧,我是季遠山。”
林牧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我給你傳達一下老爺子之後告訴我的事情。”
“嗯。”她的眼神動了動,季舟白卻覺得他們像在說什麽密碼一樣難解。
爺爺還說了什麽?
“老爺子在一本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書的扉頁寫:‘致小牧姑娘,我收回我們的秘密。’”
季舟白還是沒聽懂這兩人到底有什麽秘密。
林牧眉頭一皺:“然後?”
“然後這件事我告訴過季舟白,現在也告訴你,你媽媽前幾年加入了一個叫,嗯,同性戀親友會的組織,今年上了新聞。我委托一個記者朋友,采訪時問了一下,既然接受了事實,為什麽不把你從療養院接出來,得到的答案,你想聽嗎?”
林牧拿過手機,季舟白卻死死不放,耳朵都要貼到揚聲器去,以為聲音大,就能聽出其中的奧秘。
“別賣關子。”
“五年前,她簽了同意書,也就是說五年前你就自由了,但那時候你并不想離開——”
“我并不知情。”林牧沉沉長出一口氣。
“你不用再回去了!”季舟白尖叫起來,又沖電話喊,“季遠山王八蛋!這個你沒說!”
對方挂了電話。
季舟白眉開眼笑地看林牧,林牧還是縮在角落:“六個理由還剩五個。”
“你真可恨。”
季舟白抱胸縮在另一邊,時不時斜斜飄過一個暗示的眼神,但林牧開啓單機模式,完全接不到她的信號。
手裏是林牧塞給她的小袋子,她這時才有閑暇工夫打開,裏面是一對絨線襪子。
“诶?”她平移過去,擠到人家旁邊,“啥意思了?”
“意思就是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仔細看看,襪子上還繡了小小的“季舟白”三個字。
她幾乎要蕩漾到人家腿上去了。
“你想讓我真正變成殘疾人嗎?”
她滑下來,眉飛色舞:“你為什麽不能坦率一點呢?”
“我恨死你了。”
“就算沒有我爺爺,沒有阿姨,你也把這個給我了,是不是代表就算季遠山不說,你也會答應我呢?”
“死開。”林牧嚴肅地抱緊自己,冷漠地目視前方。
她簡直像一尊革命的石雕。
季舟白忍不住想,但是她又太高興了,脫下鞋子就要把襪子套上,但是這樣就穿不上鞋子了,于是盤腿在後座,不住地拿胳膊肘捅那尊石雕。
石雕不理她,她就自己揪着襪子玩,自得其樂很久,終于到了縣城。
季遠山趴車窗看林牧,林牧這尊石雕就笑了笑,打開車門和季遠山擁抱了一下。
李小川松了一口氣,季舟白路上太吵了,他下來通通風。
只剩季舟白一個人坐炕頭一樣坐在車上,一腳踹季遠山:“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我只是答應回盧化,沒答應和你結婚。”
林牧拿下她的鞋子,扯下她臭美穿上的襪子,彎腰讓季舟白把鞋子蹬上,把人扶了下來。
随後,靜靜地擡眼打量盧化。
手裏拎着的襪子被人搶走,季舟白甩着兩只襪子給她展示四面八方的大好河山。
林牧并不覺得高興,只是心裏沉沉地發酸,仿佛多年發酵的食物見了日頭,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便醞釀出一股深深的酸澀。
季舟白喜歡她,她很意外,又不是那麽意外,一切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心裏很複雜,摸不着情緒,只好攏着雙臂看季舟白介紹這裏的新區,那裏的新樓,新開的飯店,新修的馬路。
十年沒回盧化,她茫然片刻,又看着許多人用着她并不熟悉的工具談笑風生,世界變化超乎想象。
她變了嗎?季舟白變了嗎?
連李小川也和她擁抱了一下,她才回過神,看兩個少年變化得這樣快。
纨绔少年變成可靠的榜樣。
季舟白每年見她一面,都是不變的樣子,偶爾燙個頭染個發,不妨礙整體的氣質不變。
她凝視季舟白,從包裏摸出鑰匙,上樓開門。
一切如舊,一切煥然一新。
打開書房,又刷開最秘密的房間,身後跟着個尾巴:“我就知道你還拿着鑰匙。”
最秘密的房間裏有張沙發,有個畫架,畫布上蒙着一層落了灰的白布,沙發後是一排小書架。
掀開畫布,畫上的人和眼前的季舟白逐漸對上號。
林牧這才真正意識到,她真的回到盧化了。
她茫然地看看季舟白,感到臉頰濕潤,再擦擦眼,眼淚就不再受控制了。
驕傲的,自滿的,擡起下巴無法無天的季舟白掏出手絹給她擦眼淚:“你幹嘛呀,我沒有欺負人——”
腰上陡然傳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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