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節課上課了
髒話,說了莫名其妙的話,我很難受,很屈辱,很不甘心。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打我,別的班也沒有我這麽幹的,我很害怕。”
班主任輕輕握了握她的肩頭:“你會成大事。”
季舟白拿着書晃悠出來:“是這個嗎?”
“你指認了嗎?”
“那男生剛好請假,我跟阿姨說明天再過來。”季舟白靠過來,“你都不怕那群王八蛋起來打你啊?”
林牧接過季舟白的書,幹幹淨淨連個名字也沒寫,嘆一口氣:“我很害怕。但是,我覺得你很勇敢。”
因為你才變得勇敢。林牧吞回這句話。
“哇,誰能有你勇敢,我的天,我在樓梯就聽見了,你吼起來真有氣勢。”季舟白拍拍她,“以後跟我回家呗,我繞一繞把你送樓底下,你那兒離醫院近,我送你,不然走夜路要被人打死了。”
“我騙他們的,我根本沒權管檔案,而且丢了也沒什麽事……”林牧小聲招認。
季舟白睜大眼睛,大笑:“我知道了,你今天晚點走,等我一下。”
“謝謝。”林牧眼眶濕熱。
班主任握了握她們兩個的肩膀,幾乎要哭了,不知道他為什麽哭,但他低聲說:“你們都很勇敢。”
直到很久之後,林牧才知道季舟白那天指認時,面不改色地路過了推人的男生,然後說沒找到。
周子銳極為聰明地順水推舟說,有個學生請假了,可能就是他。
兩個人都撒了謊。
上課鈴響,季舟白先發表一番開場白,大意是誰和林牧過不去,就是和她盧化小霸王季舟白過不去,這下班裏更是噤聲不語了。
林牧是軟柿子,但是季舟白就是個刺頭。
季舟白在校內,現在有六班那群男生,有李小川和李小川的跟班們,校外有季遠山的跟班們,還有她自己在市裏的随時坐車來的一幫混混。
十班女生多,最多也就能和季舟白單挑,多了沒有,因此也都怕了。
熱血過去,腦子清醒,林牧後怕起來。
但季舟白要送她回家,她之後和周萌萌說一下。
這樣一想也不是那麽害怕了,當初找季舟白支持,季舟白歪着腦袋不肯答應,現在,季舟白站她這裏。
“還有問題嗎?”林牧狐假虎威。
李春麗舉起手來。
她仗着自己和季舟白私交不錯,這時候沒被兩人壓倒:“林牧,我想問問你教我們上課了,你自己怎麽弄?”
“不要緊。”沒有戾氣,林牧說話變淡,很溫和地回答了。
李春麗腼腆一笑:“那我還有個問題,你有課表嗎?今兒個就上地理,那我們偏科怎麽辦?”
“每門課我都會講,但是具體突破還要靠自己,我會講學習方法,也會給你們參考書推薦,自己看不懂的可以來問。”
“你今天真兇。”李春麗咋舌,“現在又變小貓了。”
“對不起,我情緒很失控。”林牧恢複平常的樣子,乖順地道歉了。
有人吃軟有人吃硬,她一硬一軟交替了好幾輪,沒人再說話了。
接下來就看她講課的表現了。
班主任突然推門進來,拎了個凳子坐在後面,擺出聽課的樣子。
林牧知道這是對自己無形的支持,班主任再懦弱,也有幾分威嚴,有幾個同學還是比較給班主任面子,正襟危坐。
如果講不好,林牧之前一切的鋪墊就都完了。
手心發汗,林牧合目思索。她的書借出去了,所有知識都必須從腦內檢索。
地理必修一,地理必修一的知識點。
她開始了:“我先問一個問題,盧化屬于北方,還是屬于南方?”
“北方。”有人答。這簡直是送分題。
“那麽,現在白天時間長,還是夜裏時間長?”
“天短夜長!”有人記起俗語。
“為什麽?”林牧環顧四周。
“都過了秋分了……”
“那為什麽過了秋分天就短呢?”
她開始講地球的公轉與自轉。
她不知道自己的開場是否有效,這個知識點相當基礎,但是她問問題的時候一片沉默,如果不是沒人想搭理她這種可能性,就是大家基礎太差了。
她沒有經驗,十班的老師也從來不給他們這麽講課,她只是直覺認為該問問題,該得到回答,盡管在緊張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
學生不再只有下面孤零零坐着起哄的季舟白,而是十班全體,還有班主任。
汗水沁透後背,她局促不安地收尾:“打開手邊的必修一練習冊,選擇題1 ,2,4,6,大題第一題,試着做一下。”
她講課的時候時刻想起,她只是一個高中生,自己的知識只有一點,卻妄自講給同齡人聽。
要更努力地學習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下講臺的,但是季舟白過來大大給了她一個擁抱。
“誰能有你聰明?誰能有你勇敢?”季舟白誇贊她,她被摟在懷裏,卻愈發感覺不像現實了。
溫暖,柔軟,馨香。她嗅季舟白耳畔的香氣,有些發抖。
第一個擁抱是這樣的嗎?她僵硬地回抱了一下,慢慢回過神來:“你的那本什麽課課練拿出來,我給你劃題。”
“你也太無聊了。”季舟白松手,卻還是把書遞過去,“我更喜歡一口一個他媽的那個你。”
林牧漲紅了臉:“我不再說髒話了。請監督。”
“違反了怎麽辦?”
“罰我,多給你留兩套卷子。”林牧發自內心。
她每次給季舟白留一套卷子都是給自己的懲罰。她不單要分析錯題原因,還要找出相關題型給她做,耗費的工夫遠比給自己的卷子對答案來得多。
然而季舟白卻以為她成心開玩笑:“你也太壞了。沒看出來啊!”
班主任提着凳子過來,以長輩的權威稱贊林牧:“好為人師在你這裏不是貶義詞了。”
“我以後,想,考師範學校。”林牧有些局促,又有些歡喜,緊張地笑,搓着手臂,“真的還行嗎?”
班主任和季舟白一起點頭。
她抹着眼淚:“謝謝。”
“你好愛哭啊。”季舟白嫌棄地給她擦眼淚,又故意蹭到她自己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說到提問,蠢作者在的縣城,是從小學到高中,老師都蠻死板講課的說,印象是高中時有個實習生小姐姐講課時習慣先提問,而且提問時忐忑又緊張的表情很可愛,所以拿她做原型啦。
對啦你們有沒有發現林牧是真心實意地想當老師……老站講臺,老給人講課
我真的太喜歡她啦!她之前一直很多是觀察者的角色,而且有些被動,我想把她的主動挖出來,但扭轉角色需要時間,或者猛烈的波動……怎麽說呢,第一次寫成長性的角色,希望你們不要覺得她變得太快呀!
☆、森林
季舟白的處事方法,林牧能窺見一抹。
但她第一次喜歡人,将自己整個人都撲進火中,只好季舟白不傷天害理,她都能在火中燃放自我,給季舟白瞧微不足道的支持。盲目沉溺少年時代的喜歡,喜歡得不管不顧。
下自習,她同周萌萌說起晚上回家的事情。
平白無故地抛棄舊伴了,林牧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只好搪塞:“我遇到些麻煩。”
“要報警嗎?”周萌萌瞪大眼睛壓低聲音,左右環顧仿佛賊人就在四周,“我們老師還沒走,要是有人——”
“沒事,就是,可能有學生會在我回家路上打我——所以我晚一點回去。對了,我媽媽如果打電話問我怎麽還沒回去,就說我在學校開會。”
周萌萌仍然不大放心,但被林牧搪塞了過去。
最後自習後,季舟白提前離開,林牧等在教室。等燈愈發明亮,又等教學樓別的窗戶都暗了下去。
走廊裏傳來住校生的細語。
林牧做完一張數學試卷,又做了一份作業本大小的随堂測試,季舟白推門進來,脫下校服:“走吧。”
“什麽?”林牧接過校服,嗅了嗅,一股土腥味,“你去打架了?班裏誰?”
“你不認識。”季舟白去拿了書包,從書包裏掏出一件薄薄的帶絨毛的大衣披上,再将課本扔進書包裏,一手拎着,另一手拿過林牧手裏的校服,“李小川他們在外面。”
林牧想問,也這麽做了,走下樓梯,她輕聲問:“那,是六班的人麽?”
“不是。是四中的。”季舟白歪着腦袋心不在焉似的,“你看我挂彩了麽?”
季舟白身上除了有些灰,看起來也并不狼狽。
她剛吞下問題,看見李小川和季遠山之後又反刍出來。
李小川和季遠山像逃荒來的,身上衣裳都破了,灰頭土臉,表情帶着些殘餘的狠絕。
當然,看見林牧的一瞬間都變臉似的換了笑容:“等你好久啦。”
那梗在心頭的疑問不上不下地卡着,像另一個秘密似的。林牧難開口,幾人也不說,她只報了自己家地址,幾人就齊刷刷地往那條路上去。走到有路燈的地段,有了水泥路,那幾人的背影都有些靡頹,但還是有少年的精神氣,邊挺拔邊頹下去,像才盛開就被雹子打過的向陽花。
疑問在她腦子裏不斷反刍,和平日的思考與疑問攪在一起,混成一片難解難分的死結。
直到那個男生出現。
那是個陌生男生,耳朵上紮了好些個洞,戴滿了銀串串,穿着皮褲,鉚釘的靴子,跨在摩托車上,戴滿手骷髅指環的右手撒開,指了指季舟白:“這周日出去賽車。”
“到哪個村?”季舟白瞥了眼林牧,“我,你,還有誰?”
“從張家村往南,去南窯屯,拐過去到周小村再回縣城工廠。早上九點,老地方。”男生掃了一眼,定睛在林牧身上,“別把好學生帶進來,出了事兒惹不起。”
林牧有身為好學生的覺悟,但季舟白揚臉笑。
“我不是好學生。”林牧雖然說話硬氣,人卻縮在季舟白身後,“別瞧不起人。”
“行吧,一起來?會騎摩托嗎?”
她瑟瑟搖頭。
季舟白搓搓鼻尖:“你帶幾個男生麽,我天,你們四中的女生一個比一個醜了,給你看個好看的還嫌棄。”
對面的男生給她比了個中指,又抖抖夾克:“你欠我人情哈,贏不了我就揍你。”
“牛在天上飛了。”季遠山适時說。李小川點頭。
男生大笑:“操,沒早認識你們,下回見了就不跟你打架了。”
“你也打不過。”李小川說。
“走了,對了,那小子屁滾尿流地說不敢再打你主意了,你以後別說漏了,就說是我女人哈。”男生似乎得了什麽大便宜,沖季舟白大笑,“我罩你嘛,你個女人那麽強勢以後真的沒有人要的。”
“關你屁事。”季舟白一拽林牧,又回頭,“哎,那十萬塊怎麽解決的?”
“說回去商量,拿不出來。你不是市裏有人麽,過來揍他,打到服。”男生把摩托車頭一甩,嗡嗡直響,甩進黑暗中去,“知道你不方便露面,我再看看吧。”
胳膊一疼,林牧才意識到自己被季舟白抓着往前走了。
“十萬塊,那小子……”林牧籌措關鍵詞,“你找人打了周子銳?”
話還沒問清楚,人就被扯了個踉跄。
“不該問的別問。”季舟白惡狠狠地說道。
林牧卻像做題一般分析起來,邊被拽着走,嘴上卻冷靜道:“十萬塊的事情是不是你打算幫王強媽媽要債但是使用暴力?那麽這一場架你肯定不能出面,但是他倆都挂了彩,我覺得,你是不是和周子銳走一塊兒,又演戲找人打你們,假裝自己是被打的,這樣就——”
季舟白松開她:“你小心我打你。”
威脅人時,眼睛瞪大,下巴擡起來,倨傲得像惡俗電視劇中的惡霸。但季舟白的臉讓人讨厭不起來,而且,林牧仿佛捏準季舟白七寸,看出季舟白威脅得軟綿綿的,并不打算真正意義上對自己動手。
也或許是因為喜歡她,就看她可愛,想不出她會做什麽惡劣手段。但分析後,林牧幡然醒悟,季舟白是從初中起就和小混混攪在一起的著名惡霸,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
她不能因為季舟白給自己三分薄面,就忘了季舟白本身的屬性。
迅速反思,但林牧仍然無畏:“我猜對啦?”
季舟白氣得往李小川腿上踢了一腳,忿忿前行。
剩李小川嗷嗷叫着,季遠山嗤笑一聲從他旁邊經過。單林牧一個好心,問李小川貴腿無恙否,得知李小川誇張得像表演喜劇,才跟上前頭小炮仗一樣沖沖走着的季舟白。
“你聽我說,我知道你的出發點特別好,但是打架的時候萬一,萬一打傷別人,出十萬塊的就變成了你,不要用這種手段……”她婆婆媽媽地勸解季舟白,季舟白一拍她後腦勺,沒多搭理,單給了一個冷冷的白眼。
“有目擊證人嘛,我覺得可以協調,找家長——”
“腦子!好學生!用用腦子!要是他們能那麽輕松就賠,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夜——給你當凳子!”季舟白停下,“十萬塊,不是小數,他們絕對是能賴就賴,能拖就拖,你太善良,人家說不準要反咬你一口。”
林牧覺得她說得不對,卻想不出話反駁。漢語大詞典她看過好多遍,找不出一個詞可開篇,一字一句都整理不出,甚至她也快要認為,季舟白說得對。
“我給你說,這個社會呢,就是個大森林,有老虎有兔子有狐貍,人善被狗欺,你是個兔子,你看見老虎就躲進你的三個窟窿眼去,硬出去幹肯定是不行的。你要是老虎,就別躲起來,你不能狡兔三窟,能硬幹就硬幹,不然人家就要蹬鼻子上臉地當你的王,用你的老婆,吃你的獵物。你要是狐貍,就用盡辦法,要多毒辣要多心機就多心機,曲裏拐彎也能活下去。誰也感化不了誰,大家都要打獵,反正就是,什麽來着,你學習好快想想,哦,想起來了,弱肉強食。”
季舟白站在她面前,講了一通大道理,卻突然別過眼睛,“你不是狐貍,也不是老虎,就乖乖躲着,只有老虎能對兔子善良仁慈放它一命,沒見過兔子對老虎仁慈善良的,兔子善良當然就把自己拿去,給吃得骨頭也不剩。”
後面兩個男生跟了上來,季舟白長出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卻沒見林牧跟上來。
林牧站在原地,季舟白垂了眼睛。
李小川才張口,就又被季舟白踹了一腳:“別理她。她這種天真好學生理解這種事兒可得好久呢。”
她自己卻慢慢走到林牧眼前,咧咧嘴:“走不走?”
“你是個人。”林牧似乎很是疲倦地擡眼。
“哪個哲學家說的來着,永遠不要考驗人性,好吧,不記得了就當是我說的。看清楚了嗎?我,季舟白,崇尚這種弱肉強食法則,我在盧化縣城是一頭老虎,我去打人,這是我的手段,最有效。你也別拿我當什麽朋友,我這人就是義氣,咱們不是一種人,你是好人,我是壞人。所以別管我的事兒,該幹嘛幹嘛……”
季舟白自嘲似的笑笑,“走呗?”
“你是個人,為什麽人最後占領地球成為霸主?你就用你兩排尖尖的虎牙咬獵物去吧,你就嗷嗷地叫着,看你能耐着咬兔子咬狐貍,你咬不了人!你有暴力,永遠有人比你更暴力,大森林裏誰最厲害?人!用工具,有獵狗有弓箭還有一把大砍刀,工具再高級點兒,一顆炸-彈來,整個森林都沒有了。”
林牧蹙着眉頭,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她不是溫室中精心培養的花朵,她也有搞價撒潑市儈的一面。只是她不想展現這一面,愈發顯得陰暗。她不喜歡自己這樣。
話很激烈,但仍然是平時溫吞的白開水的口吻。
仿佛第一天認識林牧一樣,季舟白難以置信地将她上下打量。
最終,她接受了這個事實:“你果然不是好學生,一點兒都不……光明。”
仿佛在季舟白心底,林牧的形象已然天翻地覆地變了,不再純潔,不再善良。林牧想收回自己那番話,但她又太過害怕季舟白沖動發生意外。即使時光倒流,她也無法權衡利弊了。
在季舟白心裏,她變成什麽樣了呢……
自知失言,眼眶一熱。
她生生憋回去,季舟白卻有些疲倦地回應道:“我有公安局工作的叔叔,還有一個當律師的表舅,我去找他們幫忙。”
林牧覺得渾身發冷,她覺得自己仿佛帶壞了單純的只知道打架的季舟白,把成年人的關系網拽到季舟白眼前逼着她跳進網中。
她自知卑劣,又後怕,是什麽時候将潛藏的陰暗的自己挖出來了,像地底的濕泥重見天日?
“對不起。”
她在顫抖。
“走吧。”季舟白輕推了推她,兩人各懷心事,走着這世上最長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倆都認為對方是最單純的……然後發現對方都還挺腹黑的……【當然她倆也沒有壞到哪裏去但實際上已經蠻壞了,一個是校園暴力的施暴者,另一個是蔫兒壞的幫兇……
她倆接受事實需要時間……以下是一段個人感受
在之前一段時間中,我們往往認為女孩子單純善良沒有心機,我覺得和認為女孩子沒有學理科的智商是同一種觀念……女性的善與惡都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不能誇贊女孩都純潔美麗善良,她們只有無傷大雅的小心機。甚至寫到女孩子的壞都好像模子裏刻出來的,所以我想讓她倆都打破一下對對方的刻板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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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晉江出了一個一鍵感謝霸王票和營養液,但是bug太多,對我這種存稿黨不太友好……)
☆、音樂
林牧家小區破舊,好像上個世紀蓋的似的,蒙着一層永不消散的灰。但小區對面是新區,不說富麗堂皇,卻也有些生機,有花有樹有人氣。反觀林牧這邊,樹木仿佛年久失修,枝桠各自光禿禿地往四面八方豎,叫人懷疑它來年開春還會不會長出葉子,沒有水沒有花,水泥板子也多是凹坑,來往沒什麽人,除了過來的幾個少年少女。
站在樓底下,季舟白打破沉默:“你家哪個窗口?”
林牧指:“那邊那個黑的,第五個,挂着粉紅色的窗簾的就是。”
兩個男生也擡起頭來認了認門。
季舟白突然挑眉:“禮拜日,早上八點半,玩麽?”
哦,那個穿得很古怪的男生下了戰書,林牧邊想邊不自覺地點着頭,耳邊,季舟白輕輕笑:“那行,八點半你在這兒等我們,等你十分鐘我們就走。”
诶。林牧終于從關于森林的争論的泥淖中拔出腳來,身子活泛。
話題還沒繼續,季舟白得了她點頭的信號,和兩個男生往外溜達去。
“王強的事情解決後告訴我。”林牧想追上去,拔不動腿,但實在操心,關心則亂,忘了自己用了這樣命令的口吻。
季舟白擡起右手虛晃代表她聽見了,但并沒回頭。李小川側過身子對她拜拜一下,被季舟白踹了一腳,于是三人,都是身形颀長的代表,拖着長長的影子離開了。
林牧自責自己突然換了一張面孔。
把季舟白推遠了,對她有什麽好處?
不如假裝好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像從前一樣總在季舟白的翅膀下膽怯着,怕責任,怕拖累媽媽,怕自己應付不來。
她是森林中的兔子,柔弱無力。越俎代庖替老虎操心,她可真是有膽量。
十六歲的林牧被勇敢迷暈了腦袋,以為自己無畏就能改變什麽。
偏偏十六歲也見過一些東西。
到底是不甘心。
媽媽懷她,錯過高考,因此把對象牙塔的一切美好期望都放給林牧。
自父親死後,這份期望便有些痛恨與決絕。
叫那男人在地獄裏瞧瞧,她林愛玲也能培養出個大學生來。
叫那男人耽誤過的青春歲月,都用林牧補償來。
她知道自己有些難以言說的使命,不是她的,是母親的使命,為此,母女同仇敵忾往高考進軍,犧牲一切也理所應當。
最初她并不懷疑,母親說,扔下你父親的畫筆,那是三流沒出息的人才做的事情,林牧離開美術班。母親說,好好學習,看課外書,只會耽誤時間在虛拟的想象,于是扔開小說與雜文。母親又說,打扮自己,心思就不在學習上,拆掉鏡子,林牧忘記自己的模樣。
媽媽是盧化化工的女工,每天帶着白線手套從一堆碎渣中尋覓可用的東西。
咳嗽着,喘息着,艱難地吞吐着廢氣,戴三層口罩也擋不住的灰霾是林牧對盧化最深的記憶。偏偏林愛玲日日都在工廠,不敢病,不敢請假,她落下,幾十個人等着她的崗位。
盧化化工有錢,給工人的薪資十分可觀。
有了錢,誰在乎命呢?
林牧要把媽媽吸進去的每一口灰都化作百倍的學習動力,非得拿出頂好的分數才能報答媽媽。
一個在工廠流水線,一個在學校流水線,各司其職地活着。
直到去年。
誰也不知道林愛玲路過的那個車間頭頂的大吊板的螺絲為什麽就那麽巧地松了。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林愛玲在那個時候正巧走過。
那幾百斤的大鋼板砸下來的時候,林愛玲拿出縣城婦人慣有的機敏往後一撤。
砸斷了四根腳趾,留得一條命在。
那段時間林牧不知道工廠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媽媽去了醫院,叫她自己做飯吃。
半個月後,媽媽回家來,說要再找份工作。
林愛玲以為不對林牧張口,林牧也不問,事情就能隐藏起來。
林牧獨自去盧化化工詢問,問過附近的人,問過工廠熟識的阿姨,假冒小記者問了工廠一個車間的主管,打聽出了消息。
工廠不想賠,給了林愛玲三個月工資,提前辭退了她。
林愛玲來問了幾次,對方從搪塞,到推拒,再到惡語相向。
林牧從工廠回來,洗了衣服,試探媽媽。
但是林愛玲就是森林裏的兔子,惹不起盧化化工那樣的龐然大物。
她不能認同。
第一次懷疑母親的理論就從這時候開始。
誰能想到那份懷疑如今生根發芽,如果不是今天對季舟白說了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這樣的觀點。
如果可以,她要去找回公道。
如果可以,她絕不瑟瑟地活着。
林牧感覺自己沖動得很可怕。
你是誰?你不過是個高中生罷了!
縣城裏的,井底之蛙……
林牧輾轉難眠,痛斥自己。
人還是活得現實一些好。她暗示自己,蜷在被子裏。
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久違地做了夢。夢裏,她在上墳。熟悉的墓地,瞧見父親的名字。
父親是個畫家,哦,畫家,三流的畫家,在北京漂了一年回來,懷疑人生,懷疑社會,幾乎瘋了,畫看不懂的畫,紅的藍的紫的綠的,揉在一起。
賣不出去,也不再畫以前接的活。
以前畫什麽?
好些小人從墳前燃燒的灰裏走了出來,都是父親畫過的,用來糊口的。
光着身子的男女一片慘白,驕傲地擰在一起,下半身黏成鳥兒。耶稣抱着羔羊走在墓地,背後跟着從前的領袖畫像。有全家福,四世同堂的衆人攙扶着走來,有畫給狗的,一條獅子狗瞪大棕紅色的眼,年畫娃娃蹦跳着唱歌。
父親的畫穿過她,她浏覽過,回頭,一片大火燒盡了。
墳頭只剩冷了的,慘白的灰。
她不斷地掏出紙來燒,燒不盡,燒不完,渾身有火,欲壑難填。
最後父親的下場,再也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一頭紮進河裏,撈上來,腫成一團爛肉,她縮着身子在河岸看,看母親冷靜地料理後事,看喪葬白事叽裏呱啦地響。
耳邊響起了唢吶聲,嘹亮,響徹雲霄。
林牧冷汗涔涔睜眼,唢吶聲由遠及近。拉開窗簾,樓下路過一支喪葬隊,吹唢吶的站在前頭,鼓起腮幫子,臉也憋紅了,吹出極長極嘹亮的調子。
發喪在淩晨,真稀奇。
林牧換了衣服開窗,洗漱罷,母親還沒起。
掏出錄音機,找出英語磁帶,換回A面重新聽,翻開英語書,笨拙地跟讀。
這天她還是給季舟白帶了早飯,但人卻不在教室,李小川來了,說季舟白在醫院,林牧就把早飯賞給他。
上午無事,下午到自習,季舟白晃晃悠悠出現了,校服拉鏈拉開,裏頭一件薄絨衫,往後排一坐,一敲桌子,等林牧上講臺,煞有介事地喊:“起立——”
沒聽說同學給同學喊老師好的。
但聽見“起立”,就喊“老師好”是學生們的條件反射。
底下稀稀拉拉地幾聲“老師好——”
林牧懷揣心事,雖然緊張,但并未表示出來,淡淡地掰了粉筆。
“什麽情況?班主任來你們也這幅鬼樣子?哭喪呢?重來!”
季舟白發了火,重重地一捶桌子:“起立!”
“老師——好——”
整齊了,但像幼兒園孩子一樣,拖長了音調。
有個女生嘀咕道:“就你倆好呗。”
林牧往季舟白那裏瞥了一眼,看她要發作,緩緩止住她:“今天講英語。”
數學,英語,歷史,地理,四門課輪換着教,政治偶爾教,語文不教,這樣,也就排定了次序,林牧寫在黑板一角,拿彩色粉筆框起來。
班主任對她說,會多和科任老師溝通,争取師生配合,一起奮起。
林牧不相信奮起這個詞,但什麽都不做太為難自己的心。
她不閑,學習已經自顧不暇了,但仍然要這樣做。至今為止,她都瞞着媽媽林愛玲,像叛逆期才來,非得執拗着做一件什麽事不可。
下了自習,林牧想問季舟白什麽,但季舟白已經出去了。
等再下個自習,季舟白提着錄音機進來,後面跟着李小川,她正在囑咐:“借錄音機要趁早,不然別的班就搶走了,一個年級就三個,你聽林牧說,看什麽時候用。”
錄音機這個東西,除了英語考試時,就沒進過十班的教室。因此在自習時間看見這麽個玩意,大家還頗有些新奇。
那時家家戶戶也都或多或少有個錄音機,喜歡的歌手的磁帶自己買不來,就去朋友家拿英語磁帶洗了再錄一盤。
季舟白插上錄音機,往裏塞了個磁帶:“給你們聽個歌,聽完歌上課。”
是一首英文歌,優雅得像電影頻道。
林牧沒有拒絕,到教室外看沒有老師,進門反鎖了門。季舟白在耳邊說:“這個歌叫Yesterday Once More,很老,我之前跟音像店偷錄的。”
“你說英文很好聽。”林牧說,“像外國人。”
季舟白嘻嘻笑:“我以前有個外教老師……”
聽過後,下面又是一小截英語聽力材料,接着跟上了一首《雙截棍》。
十班還沒有人聽過周傑倫,一時間有些呆楞。
哼哼哈嘿還沒有結束,季舟白一摁,咔噠一響,磁帶退了出來:“上課吧。”
“哎讓人聽完啊。”
“我沒錄完,錄一半有點事,改天再放。”季舟白把磁帶揣進兜裏。
林牧沒有拒絕她的搗亂,她掃過教室,發現聽過歌,大家都擡頭看她,仿佛被這兩首歌灌了什麽迷魂藥似的。
季舟白看她,她仿佛在解讀季舟白眼神的內容,又掃視李小川,慢吞吞地說:“之後,早自習給大家放歌,希望大家都能到。今天的缺勤很嚴重,我都記下了。”
“我來借錄音機。”李小川說。
她們簡直像在配合一樣。
季舟白,不生她的氣嗎?不疏遠她嗎?
“就一破磁帶還整得吆五喝六的,我去音像店瞧瞧,哪個都——”
季舟白笑。
對方不敢嗆聲了:“知道你市裏的,見過世面,太小氣了吧?”
于是就算定下,林牧低下頭打算繼續講課。
季舟白從講臺繞下去,扔過來一張紙條。
她攥在手裏沒看,講過一節自習,打開汗濕的紙條。季舟白居然拿鋼筆寫,紙質不好,已經洇濕,筆跡化開,她努力辨認字跡。
“下個自習我想跟你聊聊。”
作者有話要說: yesterday once more 是我們班的一個學霸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歌,循環一千遍的那種。
雙截棍是我(初中)最喜歡的歌。
嘻嘻蠢作者夾帶私貨。
而且那時候會從磁帶盒子裏找歌詞拉頁抄歌詞啊!青春啊!
一顆糖扔了2個地雷!
大棉襖子扔了1個手榴彈
鲫魚湯扔了1個地雷
超級無敵大感謝了!
☆、財産
這略顯莊重的口吻,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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