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節課的時候,門口站着兩個姍姍來遲的女生
想着要死打周子銳一頓。
誰要害林牧?誰敢在她季舟白眼皮子底下動林牧?
“又說學習,學習我還進步了呢。”她嘴上認慫,拿卷子又展示一遍。
林牧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了吧?
她不甘心都寫在臉上了,林牧自己有傷,卻輕聲寬慰:“周子銳傳的那些消息,我都不信,你別在意流言,也不許再說自己是爛人這樣的話了。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我家裏也還好,有人賠償,學校也沒有難為我。非說和周子銳沒關系也不可能,只不過是我自己情緒過激,要是我死了,人命也不能扣到他頭上去。”
“不準死!”季舟白急了,止住她胡說八道。
林牧只是微微笑,好像被季舟白來看望她的喜悅籠罩着,說什麽也不生氣。
“我前幾天沒來看你,不是我不想來,是周楊柳杵着,我太讨厭他了,我不是說你不好,我是說,算了我不說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不來,我欠你的,你以後罵我吧,說什麽我都聽,你做什麽決定我也都支持你,以後不要一個人走,我都陪着你,有我呢,誰還敢欺負你,我打不死他——”
季舟白急切地剖白,卻無論如何都感到話語匮乏,情感不夠,欠缺火候,缺乏一部分核心內容。
她還沒摸清楚那部分內容是什麽,只好言盡于此,拿了另一個蘋果,學着周楊柳的樣子削皮,但十指不沾陽春水慣了,一刀下去就沒分寸地在手上豁了個小口子。
林牧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四下找創可貼。
季舟白扔下刀,吮了吮受傷的手指,林牧攥了她的手指,擦幹淨了,才給她貼上創可貼。
凝神細致,睫毛長長,林牧屏息凝神的模樣像她學習時,淚痕未幹又更顯得可愛。
季舟白突然心裏一動,歪過腦袋,撅起嘴唇在林牧臉上親了一口。
“你好可愛啊。”
林牧扔下她的手,聲音都變了:“起開。”
作者有話要說: 08000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22 19: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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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啦,這段時間謝謝你們喲!
☆、打架
女生間親密是理所應當。
親吻臉頰,親吻額頭,牽着手走在街上,都只是尋常朋友。
林牧心中有鬼,受不得季舟白突如而來的親昵——實話說,季舟白總是親昵,她喜歡,但消受不起。
她聲音顫顫地叫人起開,又怕人看出端倪,就指指腿:“你壓着我了。”
季舟白點頭,貓着腰将凳子拉到屁股下,又像坐慣了辦公室的有輪子的椅子,來回拖凳子,十分不安分。
叽叽嘎嘎的聲音過去,林牧也嫌她吵了,才要開口,季舟白就消停下來:“阿姨晚上陪你麽?”
“搭一張折疊床,睡在這裏,兩點起來叫值班醫生一趟,四點再拔點滴。”
說得很細致,可見林牧也并不是安安分分被陪着的,林愛玲熬一宿,她也跟着徹夜難眠。
季舟白若有所思一陣:“今兒我陪你吧!”
這天正好是周六,林牧拿不出別的借口,只輕輕笑:“不行。”
季舟白一人被這無可辯駁的口吻點了穴似的,定了好大一陣。
包裏翻了東西,一件件介紹過,又掏出耳機要請林牧聽音樂,折騰了好大一陣。
但她再怎麽拖延時間,都不能留在這裏,林牧不點頭,林愛玲來,她也沒有借口可說。腿瘸了這件事太大,大到她小心翼翼不敢多提,只想盡點兒綿薄之力,但是發現這點兒力量也沒有,她季舟白就會打人卻不會照顧人。
拖得不能再拖,日落西山,天也晚了,林牧媽媽都下班回來了,雜七雜八聊了一陣,實在不能多留,才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得像生死離別似的分開。
懊喪得不能自已,季舟白蹲在醫院門口,感覺她實在是壞女孩,太無能為力了,于是就被這股無力感擊沉,掉進自怨自艾的深淵裏。
手指上的創可貼就是例證,她連個蘋果也削不好,比不上周楊柳呢。
長長嘆了口氣,在冷風中捂着嘴哈氣,熱氣飄飄忽忽地灑了出去,雙手凍得通紅。
右腿,左腿,一前一後,林牧平心靜氣地習慣新的平衡。
傷筋動骨一百天,右腿還沒完全好,之後走路要拄拐杖,拐杖她扔在床底,眼不見為淨,但總歸還是要用,自欺欺人罷了。
之後,她就不再是以前的林牧了。瞧她左搖右晃的樣子,再也不能靈巧輕便地跳皮筋,再也不能輕快地穿梭在教室,也不能輕快地跳上講臺,甚至上下樓花費時間像過了好幾年。
人一走,她對自己發脾氣。
樓道裏沒什麽燈,她晚上起來自己去廁所,但是這層樓廁所有人打電話,哭訴着什麽,她自覺避讓,到別的樓層去。
她拄着拐,并不适應。
樓梯間的燈是聲控的,她走得很慢,燈亮了,過會兒又滅,她不好弄出太大聲響,只輕輕咳,咳亮了燈,再小心前進。
兩層樓梯,不過三十個臺階,水泥地上,拐杖的細細的腳像什麽怪物似的,重重地磕下去,她身子一歪,再跟着下去。
渾身上下的力氣都用來适應全新的走路姿勢。
走了十來個臺階,她突然懊喪地将拐杖扔下,看它叮鈴桄榔滑下去,心中生出憤懑的快意。
勉強撐着坐在臺階上,她生了氣,又沒辦法,難受得想不開。
但又不能回去,回去也睡不着,睡着了就做噩夢,夢裏反複回顧倒嚼自己跳下去的一瞬。
就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就會渾身冷汗地彈起來。
身體繃直,心被人拽出去似的,像橡皮筋一樣蔔楞一下彈回來,将她一個激靈拽起。她在循環往複的噩夢與失眠中過的這段日子不能對任何人說。
他們說,你福大命大,還好你還活着。也有人說,你怎麽那麽不懂事,你看看你媽媽。
別人倒是很會指指點點,好像自己就是天下難找的不孝子一樣。
她如何不懂,只是恨那些話刺過來,多此一舉地滿足別人的舌頭,糟蹋自己的良心。
林牧還是林牧,如果是季舟白,扔了拐杖就扭頭走人,去他媽的,罵一個驚天動地。但林牧總歸是把什麽都藏起來,說出來的少,自我消化的多,慢慢地扶着欄杆下去,撿了拐杖,往廁所走過去。
廁所亮着燈,裏面有人在打電話。
嗯?今天是廁所打電話日?林牧腳下一轉,預備再找別處。
但是那個聲音卻格外耳熟。
“對,十二點來就行,他們家我知道。”
有點兒像,季舟白……
但是醫院住院部晚上十一點之後就落鎖了,季舟白該早就回家了吧?
林牧腳下遲疑,手已經摸向門邊。
裏頭的聲音繼續說:“打不死那孫子,氣死我了,你們可別多說話,我來問就行,給他弄到那破倉庫去,那兒沒人。”
嗯嗯幾聲後,裏面就沒了動靜。透過門縫,廁所的燈已然滅了。
廁所可沒窗戶,林牧推開門,廁所隔間正對着的工具間,一大堆拖把和掃帚還有抹布之間,貓着個人。
季舟白把工具間騰出來,自己脫了上衣扔在地上,正蜷在那裏,憋屈得像被折疊了似的合着眼,林牧一來,燈亮了,她立即瞪大眼。
兩人面面相觑。
“你在這兒幹什麽!”林牧竭力壓低聲音都沒能掩蓋自己的吃驚,季舟白像被捉到幹什麽不得見人的事情一樣,彈起來将東西收拾好。
稍息立正,季舟白往外看一眼,又噓一聲,壓低聲音:“我在躲查房。”
“……你怎麽不回家?”
“家裏沒有人。”季舟白驕傲地擡起下巴,“我不想回去。”
她夜不歸宿的理由都沒有,振振有詞還格外驕傲,如果不是林牧确信自己誇不出來,還要以為季舟白是在等表揚。
“你——”林牧愕然地說不出話,看那地上被季舟白掃幹淨了才放的外衣,但外衣仍然是髒了,一貫潔淨的季舟白現在邋遢得像個動畫片主角,她心裏閃過許多念頭,挑挑揀揀,都吞了回去,只剩一句,“明天十二點幹什麽?”
“沒什麽。”
許久不見的小混混季舟白拿出了初見時吊兒郎當的姿态,把右腿往前一伸,整個人歪着半拉肩膀,人見人打這種程度的欠揍,眼神狠狠抛高,幾乎在看天似的,又補充一句,“我們打架嘛,私底下這事兒多了,你別管。”
“破倉庫又是哪兒?”林牧不相信。她直覺季舟白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幺蛾子。
而且——就算尋常打架,怎麽可以?她一直不敢管,但她攔下季舟白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如今更不可能聽見了還放心說“噢這樣啊那你去打架吧記得不要被打死啊”這樣的話。
“和你沒關系。”
林牧深呼吸,調整心情。
季舟白說這話也不是一次兩次,她不會再被這句話戳痛。
但她一深呼吸,季舟白就急忙補充:“真沒事兒,不打架,就是理論理論。”
“理論什麽?你犯了什麽事兒?和誰理論?怎麽理論?”
季舟白把頭一揚:“管我呢?”
“手機。”
林牧伸手要,季舟白瞪大眼看了一陣:“你怎麽這麽霸道的呢?嗯?”
手機滑蓋,按鍵還是彩色,很是騷包,帶着各種漂亮的挂飾,背後還貼了可愛的晶晶亮的貼紙。
林牧摸手機很少,但基本操作還是懂得,當年的手機也沒有什麽密碼,她直接翻到了通話記錄,最近一個號碼沒有存為聯系人,她撥通了電話。
季舟白魂飛魄散地搶過手機摁掉電話,口不擇言:“你幹什麽?我怎麽能放人家鴿子?你知道他是誰麽!”
她吐出一個在整個市裏都可以止小兒夜啼的黑-社會的名字。
林牧當然也知道,這個人太轟動了,前幾年從牢裏出來,還惹得人人自危,她小時候常常聽說。
季舟白在市裏的人,就是這個?
她以為,季舟白只是個小混混,無傷大雅,一時糊塗,驕傲跋扈,但是本性不壞。
一旦和這種可怕的,有案底的人牽扯到一起,事情性質就全然不同。
她沒反應過來,也因着熬了好幾夜,思維混沌,艱難地籌措詞句卻失敗了,放棄說話,推門出去,拐杖拄得像小腳老太太一樣一步一個坑,迅速地返回樓梯。
氣昏了腦子,也忘了自己用拐杖不順手,此時如有神通,蹬蹬蹬上了樓。
扶着牆上了個廁所,艱難地起來,從廁所出來,拐杖卻消失了。
“季舟白!”她咬牙切齒。
“不給!”季舟白抱着她的拐杖從廁所門口探過腦袋。
“你打架去吧,你去吧,愛做什麽做什麽去!”林牧扶着牆跳着走到門口,劈手奪過拐杖,健步如飛地回病房。
身後一直有個小尾巴跟着。
她又轉到樓梯間,避開病房,回頭:“不要跟着我!”
“你為什麽生氣?嗯?”
“我沒有。”
“你都快哭了還說沒有。”季舟白偏偏又像個小學男生,頑劣不懂風情,直白地戳出她的難堪來。誰叫她天生窩囊,一生氣就容易哭?
“關你什麽事?”
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連林牧自己也覺得邊哭邊生氣有點兒可笑。
“周子銳王八蛋,我要去問問他,要是他把你推下去的,我就——”
“你就怎麽——”
“我就給他點顏色看看。”季舟白還是服軟,林牧是病號,她不敢在這時候犯犟脾氣。
她還是交代了,本打算瞞着林牧,但是林牧不知道怎麽就那麽聰明,只要一雙眼睛眨巴着再哭起來,她連家底都要交出來了。
明擺着的事,林牧肯定不會讓她去理論的。
以前就是這樣,以前每次要打架的時候,林牧就是早早地擺好了被欺負慣了的表情,再謹慎小心地勸她不成,就抿着嘴直接行動,把她拽回來,多管閑事地表示堅決。
她早就知道林牧讨厭這種事情。
但是,除了打架,渾身上下,參照別人,對照自己,沒有一個優點可以拿來幫助林牧,也沒有一份力量可以讓自己好受些。
她這段時間已經無力得像重新活了一回似的,那個嚣張跋扈張揚無畏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怕的季舟白什麽時候死了?她也不知道。
她只會打架,也只會做小混混。和黑-社會牽扯在一起,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非黑即白的東西,許多東西勾連牽扯,并不那麽泾渭分明。她習慣用武力壓人,習慣在她的森林裏做威風凜凜的小老虎。
從來沒人告訴她該怎麽細嗅薔薇。
林牧生氣了,非但生氣還氣哭了,她更感到自己的無能。
勉強一咧嘴,她還是擺出她熟悉的混混的腔調,見林牧不吱聲還打算離開,急得攥住了林牧的袖子:“你這人怎麽——”
才要控訴,她忘了林牧如今很難把握平衡。
一個趔趄,拐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天旋地轉,她往後一倒,後背磕在樓梯上,她倒吸一口冷氣。
林牧摔在她身上,她急忙去看林牧的腿,沒有磕到,這才松口氣。
耳邊散落的長發被人捏起,季舟白看林牧将自己散下來的一縷長發別到耳後。
心裏突然跳得很不對勁,像看見激動人心的畫面,像第一次站上舞臺表演。
口幹舌燥了一陣,她抿抿唇,才想站起來,卻發現林牧自己站起來有些費力,而林牧不站起來,自己也不方便起身。
此時林牧斜着身子,臉上餘怒未消,偏偏為人生來溫和,手指翻了她的褲腳,拍拍落在上面的灰。
“林牧?”
她喊了一聲。
林牧對她怒目而視。
“我不打架了還不行麽?你別生氣了。”她軟軟糯糯地央求起來,“我沒有別的意思。”
“關我什麽事。”林牧果然還是在生氣。
她感到自己手心發潮,兩手撐在樓梯上,背後還是隐隐作痛。心髒不安分得像要尖叫起來似的,腦子也糊塗起來。
只留了一絲澄明,大着膽子,輕輕親了親女生的臉。
懷裏的女生明顯顫抖了一下,怒火更盛:“你太過分了!”
“那,那你也親我一下麽,我又不占便宜。”她腦子裏異常聰慧地想到一些歪理,立即用上,遮掩自己詭異的行動。
“不要岔開話題!”林牧憤怒地戳她的腿,“說打架的事!”
“哦哦哦打架,打架。”
季舟白回過味來,下意識地抿抿嘴唇,覺得很不夠,但是哪裏不夠也說不上來。
“我們說的是不打架!”
“哦對,對,不打架,不打架。”季舟白扶着林牧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遞上拐杖,“不打架。”
“以後也不準再——再這樣了!”林牧戳自己的臉,把軟軟的滿是膠原蛋白的臉戳得紅紅的,生怕力量不夠不能表示自己的心情。
“怎麽樣?”季舟白又故意逗她。但是說白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耍流氓,一時沒忍住也是可以原諒的,她自己心裏想,不該拿這個開玩笑,但是林牧真的很有趣。
一本正經又窘迫地紅了臉,非但如此還要哭。
誰不想欺負林牧呢?
“你說呢!”
“我喜歡你才親你的,你看我怎麽不去親李小川?”
又是那理所當然還胸有成竹的口吻。
林牧氣結,但又怕自己太過敏感叫人看出端倪來,只好将此事揭過:“以後不可以,我很不喜歡。”
一束燈光突然照過來:“你們哪個病房的?”
林牧聽見自己重重嘆息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蘇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26 21:04:33
一顆糖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27 00:30:34
=我們阿季只會惹麻煩【喂
但是一旦想到十四年後我們阿季是個霸道總裁【副的【還是挂職的【在自己創業公司作為老板也總被大家嫌棄
是不是就會好很多~
但是我已經列舉不出她的優點了【掰指頭
她有什麽優點!
☆、吃醋
12月也逐漸收尾。
季舟白在某個凜冽寒風吹刮臉龐的日子裏,不知蒙什麽提點,或是自行開悟,立定心志要做一個好學生。
做好學生是九年義務教育再加上高中這幾年苦練的修行,季舟白半道出家,還沒能領略其中奧義,就有些受不住。
之前也努力做好學生,成績進步,排名靠前,但那是幼兒學步,林牧是她的老師,引着她往前走,她因此就知道自己該複習哪裏,該往哪裏使勁。
現在沒有林牧,就像瞎子一樣,兩眼一抹黑,也試着做題,越做越煩心,哪個都不會,也不知道林牧哪裏來的本事,能理清楚這些知識點其中的脈絡。
網上有些課程,她自己也有光盤,唯一能學得自力更生的就是英語。
至于數學,歷史,地理之類的,她看着頭痛,就投機取巧不做了,偏科得像個跛子。
呸呸呸。
跛子這個詞不準提。
林牧摔壞了腿。同樣兩條腿走路,林牧走路一淺一深,叫人以為她走在什麽坑坑窪窪的鄉間小道上。
回校那天,年級主任怕她胡說八道,特地跟在她屁股後面進了教室。
她一瘸一拐地進教室,班裏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林牧,試圖從她臉上挖出意外的秘密。
學校是風言風語的彙集地,有許多種說法猜測好學生為何無故跳樓。
本人卻什麽都沒提,不代表這件事過去了。
連季舟白都是咬着舌尖忍住呼之欲出的好奇心,沒能問林牧最後的內幕。
林牧死守秘密,硬是把這頁揭過去了。
順帶揭過的,還有學生給學生講課的歷史,十班的自習重新沉寂下來,或者吵鬧——吵鬧的時候打擾季舟白學習,她會拿出班長的架子,叫人都悄悄咪咪的,沒有人講課,也沒有人那樣了解他們去提點。
只有季舟白無私奉獻大家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卷子給他們做,叫人還能想起同學團結一致的那個時候。
林牧話變得更少,像以前一樣,少言寡語,除了學校有些團相關的事務她會安排安排,其他時間,都保持沉默。
期末考試要進年級前十,但是她在醫院已經足夠久了,時間已經不夠了。
今年過年格外早,還有小半個月期末考試,考完試就放寒假。
往年,季舟白就會在這時候回市裏陪父母過年,走親戚,看過去的朋友,找一堆人出去瘋玩,或者去網吧打游戲,在家裏看電影。
爺爺去世的這個冬天,按照舊例,家裏不能喜氣洋洋地辦了,要叫人看出是今年服喪的人家,所以父母也趁着這個借口不在家過年了,各自準備忙碌,出差,早早地打電話安排好季舟白,給她打了錢,說到時候再安排。
這個消息和媽媽買給她的書和資料一起到了郵局,林牧和她一起去取,厚厚一摞。
“這個,這個,買過了。”林牧翻過書,季舟白接過,重複的扔了,惹得林牧一陣心疼,沒買過的抱在林牧懷裏。
隔着厚厚一摞書,夾在她和林牧之間,季舟白垂眸細想,卻像是急切地抛開自己的影子似的抛去心裏那點兒亂七八糟的沒想明白的想法。
考試該如何?未來該如何?
她季舟白能變得更好麽?
唯有用功努力,有些擅長的地方,能幫得上林牧,不會太無力,還感覺不那麽讨厭自己。
她認真聽林牧唯獨給自己開的小竈,李小川還是厚顏無恥地來蹭,跟着的,果然還有季遠山。
四個人聚在一起,林牧說話聲音大了些,講課太久腿腳不舒服,她就坐下,再接過熱水。
唔?
有蜂蜜?
她又喝了一口,季舟白美滋滋地笑,但正當她瞥她時,季舟白反而不笑了,好像那蜂蜜不是她添進去似的,把腦袋一揚。
林牧放下水,不敢多喝。
季舟白總是溫柔,她認為季舟白兇猛,但季舟白溫柔,心思細膩,又別扭着不肯承認自己有這樣柔軟的心思。季舟白沒來由地關心她,幫助她,惹得她自己空落落的心就被填滿,如今連每一寸罅隙都要填滿了。
季舟白真過分。
霸道蠻橫,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偏偏又不能和她再進一步——但季舟白又不知什麽時候學會了親她,又愛上了那感覺,時常拉着她,不顧場合就吧唧一口,像個小孩子親媽媽似的單純,于是她每次都責怪自己心思叵測,腦中一片流氓之色。
不好推拒,又不能縱容,她矛盾得難過。
但如今,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清楚【無論對錯,她和季舟白都沒有可能】這件事。
以前有對季老爺子的承諾,如今更是自我清楚認識到了彼此的不可能。
自己的腿,自己的未來渺茫,自己的媽媽絕不可能支持這背德的感情,連自己都掙紮呢,何況是她——
最重要的是,季舟白本人這樣在意她們的友誼,她怎麽敢,怎麽敢去用別的什麽亵渎它呢?
做朋友還是奢侈呢,她小縣城的一個普通的學習不算差的女孩和這樣一個女孩成了朋友,能天天看見她,能被她當最好的朋友,就已經足夠了。
所以每次季舟白在她臉上吧唧親過來的時候,她也只是輕輕笑笑,忍耐自己心裏另外的悸動,裝作無事一樣嗔怪一句,就沒有下文。
已然解開心結,就沒有必要再傷害第三人。
她和周楊柳在圖書館,對坐做題,一起做數學卷子,草稿紙溢了一桌子,核對分數,林牧和周楊柳同分。
并不讨厭周楊柳,甚至有些愧疚。
可她還是能開口,雙手交叉放在桌前,輕咳一聲:“我想說個事。”
“關于什麽的?”
周楊柳細心地收拾好了卷子和草稿紙,還有錯題本,分列兩摞,泾渭分明。
一如他們本來的關系。
“關于——我不知道怎麽說。”林牧略微吞咽一口唾沫,整理思緒,盡可能說清楚,不拖泥帶水,也不至于無故掉眼淚。
“我知道了——”周楊柳及時擡手止住她,“你這個表情,我猜出來了。我不同意,我不和你分。”
林牧驚詫于周楊柳表現出來的智慧。
如果沒有季舟白,她是否會對周楊柳動心?
仔細想想應該會,她喜歡學習好的,聰明的,能夠理解她的人。沒做過春夢也想過未來的每一個更早的懵懂的時刻,她臆想出未來的另一半就是這樣的,瘦瘦高高,再戴着文雅的眼鏡,說話有禮貌。
偏偏不知道哪一環出了差錯,她喜歡季舟白,季舟白沒有禮貌,不戴眼鏡,學習差,滿肚子小聰明。
一想起她來,她幾乎要帶笑了。
生生壓下,嚴肅深沉。
“第一件,我現在的腿,你看到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第二件,我還是覺得早戀很有罪惡感,我并不覺得是錯的,但是放到自己身上,會或多或少有一種不自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第三件,我還是,沒有辦法有那種,那種你說的,帶電的感覺,我是個不正常的人……你……”
因為愧疚,她對周楊柳剖白真實的內心,沒有找借口,考慮多少,就說了什麽。
她想道歉,周楊柳卻止住她,将手扣在桌上,輕輕敲了敲:“這樣哈,假如,現在中國允許同性戀結婚。”
假如。林牧認可假設,點點頭。
“季舟白也喜歡你的話……前兩種還是不是理由?”
如果回答是,林牧又覺得自己撒謊。
回答不是,對周楊柳太過不公。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會如何選擇。
只好搖搖頭,聲音有些凄楚:“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我……”林牧想說一些拿周楊柳做朋友這樣的話,但硬是咽了回去。
還不如不說,倒像是安慰了。
右手一熱,男生指節分明的大手裹住她冰冷的手。
她想縮回去,男生力氣大,她無法掙脫。
“你說的試試,你再試試?”周楊柳眉心蹙起,“你才認識季舟白多久——我,我有什麽不好的?”
“我不知道,我不懂。”林牧倉皇地想躲開,男生幾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了。
“你看看我,你看我眼睛,我喜歡你——我們還在一中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他急切地告白,林牧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天的季舟白,立即像甩掉一條蛇似的甩開這念頭,專注在周楊柳身上。
越過一張桌子,周楊柳逼她看自己,她直視少年,覺得心中有愧。
少年松開她,她幾乎要逃,卻撞進了他懷裏。
像抓到浮萍,像捉到鏡中月,周楊柳彎腰抱她,面對面擁抱,身體發熱,熱烘烘的,少年的能量撲面而來,她招架不住,又不敢奮力掙脫,怕傷害他,只好壓抑自己忍耐下,努力說:“你松開我,對不起,對不起——”
多年後,她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個冰冷的晚上,腦海中突然想起的就是少年的懷抱。
那時候她意外出了車禍,又因社會輿論躲進療養院,醫生說,她習慣性責怪自己,心事繁雜,不利于病情康複。
在盧化縣城圖書館的這個擁抱讓她第一時間開始讨厭自己,讨厭那個自己承擔不了,就在那時抓一個人來拯救自己的心态。也讨厭懦弱,讨厭不敢推開。
少年的懷抱很好,但她不喜歡,心裏的愧疚像膨脹的氣球,噗一聲破了,噓噓地吹着氣,只剩空蕩蕩的腦子。
少年松開她,她倉皇地離開圖書館,連書包也忘了拿。
過一會兒,季舟白進了圖書館,往桌子上一看:“哪個是林牧書包?”
他恨她被愛着卻不自知的模樣,得到林牧的喜歡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連眼皮也沒擡,語氣不善:“你不是她朋友麽,你不知道她書包什麽樣?”
“我!當!然!知道了!”她恨自己出于禮貌問的那一句。
季舟白憤然收拾書,看見兩人做的同一套卷子。
這套題她一掃,就知道自己不會做。林牧和周楊柳都是好學生,練習的題目太難了,她要追趕上實在太辛苦。
李小川和季遠山跟在後面,她已經拿了書包走出去,但轉變了主意:“你們追上林牧,把書包給她,我要在這兒看會兒書。”
“這有啥書可看啊,書都沒你家多……”李小川下意識說,被季遠山拉走了。
“哎,她跟你說什麽了?”季舟白往桌邊一靠,擺出氣勢洶洶。
周楊柳轉過臉:“你管得太寬了。”
“你是不是耍流氓?嗯?我在外面都看清楚了,人家願意麽你就抱人家?”季舟白說出來也感覺自己虛僞,她從前的玩伴早早地将開放的思想踐行到了身體各個部位,人家林牧和對象擁抱一下,她心裏就泛起酸醋來。
“那你是不是管太寬?人家出來學習,你跟蹤到這兒幾個意思?”周楊柳和她嗆起來。
“就許你來學習,不讓我來學習了是不是?”季舟白無理也能有理。
“她是我對象我抱她一下關你什麽事?”周楊柳把這句話搬出來,季舟白無話可說。
她并不知道林牧來,就要說分手的事情。
但她腦子裏就是有許多東西可以擺弄,她把臉一擡:“哎呀,那意思是你倆要結婚了,她要不願意你也能逼着她生孩子是不是?”
得虧周楊柳講道理,被她問住了。如果換個人,興許就說“我老婆給我生孩子也是應該的”。
季舟白自然明白其中邏輯,見周楊柳不言,也有些理虧,覺得他挺好的。
但周楊柳越好,她心裏越酸,像個醋壇子,散出一股陳年的嫉妒來。
這樣一對比,自己無理取鬧,又沒立場又沒智商,學習也不大好,什麽技能都不會。
她自己又将自己打敗了。
“那,行吧。”她撂下一句話,逃兵一樣往外奔。
“你知道怎麽追女孩麽?”周楊柳自怨自艾,把頭埋進臂彎,“女孩兒到底在想什麽啊。”
“我怎麽知——”季舟白才要不客氣地回敬再加上一句嘲諷,卻突然頓住了。
追女孩。
她這是,在吃醋麽?
不是女生之間關系親疏的吃醋,醋都蔓延到了人家對象這裏。
她還是倉皇逃走了。
她現在明白她為什麽總是不由自主就想去親林牧了。
吓得一個激靈,但季舟白畢竟是季舟白。
一轉頭,這份惶恐就化作了動力。
她要追女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顆糖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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