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節課的時候,門口站着兩個姍姍來遲的女生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好心好意讓你說得也沒理了。這樣哇,白白挂記朋友,這不是元旦放假麽,回去看望看望,告個別,好好說說話,留個聯系方式,以後再聯系,想了再回去,是不是?”

屋子裏只剩父女兩人壓抑怒氣的粗重呼吸聲。

“回去看看。”最後還是父親先讓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回去正好,你爺爺屋子裏那些書到底給誰了,給人送過去,房子折算——”

“不許賣!那是我的!”季舟白壓抑哭泣。

“哦哦哦不賣,那回去看望看望朋友,別和人鬼混——哎我不是說你們鬼混,就是擔心。”

“ 我不想到市裏念書。”季舟白還是軟弱地哭了。

“市裏多好啊,縣城又污染,去了幾年,咱們皮膚都變差了,嗯?媽媽給你拿錢,給朋友們都買點兒禮物什麽的,你們小孩兒的交情淺,以後回想起來,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幼稚?”

“不覺得。”季舟白頂嘴,但因為媽媽語氣溫柔,她頂嘴也軟軟的,心裏不肯服軟,她有許多牽挂,可在大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回去告別,嗯?”媽媽最後哄她一句。

“我能不能,期末考試完再回來。”季舟白讓了步。

“為啥非要考完試?”

“我進步了,我想看看自己能考多少名。”她又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媽媽跟爸爸說說,你別激動,別跟他嗆,啊,先回去和朋友散散心,吃飯吧。”

“不吃了。”她生怕媽媽改主意,抹了一把眼淚就匆匆往外跑。

趕上最近一趟大巴,她透過車窗看外面灰撲撲的沒什麽可看的風景。

縣城真的沒什麽可留戀的,又不漂亮,又不發達。

林牧——

她在樓下喊人,等一張期望已久的臉探出來看見她。

叫了半天不見人。

由遠及近的,一只腳輕快,另一只腳沙沙拖地的腳步聲傳來。

林牧穿着舊棉襖,拎着個裝滿了菜的布袋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邊。

仿佛不認識她似的打量一下。

她心裏雀躍,想直截了當地說自己喜歡她。

但又忍住了,這時候周楊柳的身影陰魂不散地萦繞在腦海中,她不能當第三者。

之前怎麽沒想起來呢?她摸遍全身,摸到了從自己床頭櫃拿來的很小很小的小熊挂飾。

“喏。”她把小熊挂飾握在手心藏起,攥成兩個拳頭伸出去給林牧,“左邊右邊?”

林牧這才回過神,仿佛認出這是季舟白來。

“你不是回市裏了麽?”

“管他呢。”

“你離家出走了!?”林牧語調拔高,驚恐地看了她一眼。

“沒有。”

她越說沒有,林牧越覺得可能有鬼。

偏林牧觀察細致,瞧見了她腫起的一邊臉頰。

“不要和父母頂嘴,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她輕聲叮囑,卻看季舟白兩只拳頭還杵着,就随意點了一只。

攤開,一只小熊孤零零地躺在手心,鼻尖皺皺的,兩只小眼睛烏亮有神。

“送你。”季舟白嘻嘻笑。

捏了挂飾,林牧側身叫她上樓,剝了煮雞蛋在她臉上滾啊滾,也不知有沒有用。

冰涼的柔嫩的蛋白滾在臉上,耳畔還有林牧專注的呼吸聲。

季舟白知道自己請求到期末考試再走,多半不能成,悲從心來,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坐在林牧家沙發,眷念溫香軟玉再懷的感覺,但她知道,要叮囑正經事了。

“你跟我來。”

她一邊哭一邊走,林牧跟不上,只好趕緊扯了紙,拽住她,揩淚,越擦越多,季舟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慢慢說:“我不想回家。”

林牧也想哭,但她忍得住,回身鎖門跟她一道走,季舟白又看她腿腳不便,等了公交車。

公交車上,季舟白不哭了,林牧哭了,她怕季舟白哭,但是沒忍住,就抱着季舟白。

她扯來的紙用完了,眼淚全擦在季舟白身上了。

開門進屋,一切陳設如舊。

白板,打印機,打印紙,還有厚厚的卷子。

“我走之後,鑰匙你也有,你們還在這裏複習就好,房産證在這裏,你可千萬別叫別人拿走了,這是我的屋子,誰都不準賣。這屋子書是你的,別給他們。”季舟白領她逛遍屋子,又開了書房門,又打開一處暗室,裏面裝着些怕光的老書,書架前有個畫架,前面有套沙發,茶幾被拉去角落摞書,因此沙發相對,空落落的。

“這裏的書比較貴,爺爺翻書時喜歡先洗手再翻,外面的比較随意。”

季舟白吸着鼻涕,哭得不成樣子,“我還打算給你看好看的片子呢,還有這兒,你可以把你的小箱子藏進來,就不會被阿姨發現了,還有畫架,我不知道怎麽買顏料,就沒買,你喜歡畫畫就可以藏在這裏。”

你怎麽能知道不能見人的小箱子裏也有你不能見的東西呢?林牧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季舟白在向她告別,哭得像交代後事。

“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季舟白翻出光盤架,“你看,好多電影都沒看。”

林牧想說自己也有好多事情沒有做,但她足夠忍耐,卻感覺忍耐到了臨界值,瀕臨崩潰。

作者有話要說: 大棉襖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30 19:35:41

一顆糖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30 23:19:55

謝謝啦~

☆、再見

叮囑總是不夠,千言萬語,季舟白沒能表達心情。

她恨自己學習不好,許多次遣詞造句都差點兒意思。

那餘下的,未能表達出來的心情都梗在心底,醞釀成酸,揪得難受。

每每想起,她恨自己愚鈍,她很早很早就喜歡林牧了,不自知,不明白,回想起來,點點滴滴感興趣,逗她,欺負她,故意去看她,都是喜歡。她讨厭自己回神這樣晚,晚得錯過許多更好的時候。

眼下回過神來,卻不得不分別。

她迫使自己定睛現實,看清那些年少時期的感情即使兩廂情願也少有美滿結局。

何況對方是個女孩,她也是個女孩。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以為就是天塌下來,頭鐵如她也能給薅個窟窿出來。如今才知道,就是一陣風吹來,她也被刮得四處飄搖,在沒能有自己的實力,沒能真正獨立之前,談什麽感情都是空的。

她的價值觀,她的人生觀,在父母面前都幼稚可笑亟待證明。

需要證明她季舟白人格獨立并經濟獨立,才能有自己的觀點。

心裏激蕩片刻,終究還是平靜下來,離開暗室,她往沙發上一攤坐,打開DVD機。

“我們看電影吧。”

她試圖用看電影平靜心緒。

DVD裏光盤是《泰坦尼克號》,上次就要給林牧看,但是被林牧否掉了。

今天沒能商量,兩個人都沉浸在分別的悲傷裏,任憑畫面一幀一幀閃過。

接着她開始後悔放這部片子,傑克為愛人畫畫,傑克和愛人接吻,哪個不是香豔鏡頭?

她凝視林牧,林牧還沒看到悲傷之處,正聚精會神地看着,臉紅紅的,但也沒別過眼去。

傑克和露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差了階級,差了身份。林牧驀地想到這件事,靜靜對照起來,偏偏傑克也會畫畫,她手指微動,想起她勾勒季舟白的每個瞬間。

凝滞的,好像定格一樣,畫面悠然閃過。

災難傾覆一切,林牧幾乎沉入這個故事裏了,身子前傾,眼淚積蓄在眼眶中。

等海面平靜在黑夜的死寂中,傑克沉入海底。林牧把臉一捂,将眼淚留在指縫中,卻極為冷靜地想到,這或許是這兩個人最好的結局。

她更難過了。

而且這兩個人彼此相愛,她和季舟白只有她無望的單戀。

季舟白拿了手絹給她擦眼淚,季舟白什麽時候開始用手絹的呢?她擦着眼淚,等畫面又閃過,那首經典的《我心永恒》唱起,她又哭得天崩地裂,埋下頭不肯受安慰。

季舟白也不是冷情的人,她看過這部片子,但每看一次都會傷心。林牧哭成這樣,她卻責怪自己眼瞎沒挑個好片子,狠狠關了DVD機,等林牧停下哭得只抽氣的聲音,才敢拍拍她的後背順順氣。

仿佛把對季舟白這段時間的喜歡都彙聚成對這一場電影的眼淚,林牧哭過之後感覺身體略微輕快一些。

兩人平靜地坐着,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之後在市裏上學?”林牧從一句廢話挑起話頭。

“嗯,九中,九中很難進,我爸爸他……費了很大力氣,畢了業就會去英國留學,先念一年語言,學習英語,再正經上學。”

“還回來麽?”

“九中管得很嚴,平時回不來,但是過年的話能回來看一下。”

過年該和家人團聚,她回來看什麽?林牧澀澀地想。

“去了那邊有什麽不會的要多問老師,試題也要自己做,不要老偷偷看答案。”

“誰能有你講得好?”季舟白真心實意地誇她。

她輕輕笑:“我給你畫一張吧。”

不是臨時起意,她很早就想這樣做。

畫畫是禁忌的,喜歡女生是禁忌的,喜歡季舟白是個秘密。

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隐秘而可恥,她從來不敢言語,但臨近離別,再不畫就再也沒有機會。

可能季舟白離開後,她會失去很多勇氣,她會再也不畫畫,也再也不會對着全班吼髒話,不會對周子銳叫嚣,重新收斂自己。

但現在,她真切感受自己活着,感受自己的大腦催逼着自己做喜歡的事情,感受心髒劇烈跳動如雷聲轟隆,感受自己已經走進暗室,拽過畫架,已經坐在沙發上,手指觸碰鉛筆,木頭溫和的手感貼近她的習慣。

削鉛筆時,薄薄的刀背抵在指腹,冷硬尖銳,一縷縷削去木頭,露出黑色的內芯。

昏暗的燈下,季舟白局促不安地坐在對面,雙膝并攏,雙手搭在膝頭。

不像她。

她真切地感到自己血液在流淌,熱氣從身體各處散出。

“這個姿勢不好,換成你現在最想做的姿勢。”

季舟白遲疑了一會兒,仿佛在思索她現在“最想做的姿勢”。

林牧慢慢打量畫紙,思考構圖,再越過畫架看季舟白。

她怔住了。

季舟白鎖了暗室的門,徑自坐到她對面,開始脫衣服。

拉拉鏈不夠浪漫,裏面卻還有薄薄的襯衫。

一個扣子一個扣子,像果實剝落,散開,露出大片雪白的——

林牧說不出話。

“藝術一點,噓——”季舟白噙着笑意,“你就假裝你是傑克,我是露絲。”

解開褲子拉鏈,季舟白仿佛也不好意思了:“你轉過去。”

林牧把臉藏在畫架後,手指顫抖,帶着筆在紙上刮出一片沙沙的不均勻的黑。

“脫內衣不好看。”季舟白仿佛在自我解說,林牧探出頭,還是呼吸一窒。

背對她,季舟白兩只手正繞到身後,迅捷地解開那兩排扣子。

等她轉過身,少女俏麗的身姿立在她眼前,林牧艱難開口,想叫她穿上衣服,但脫衣服的尚且不害臊,自己害臊豈不是心裏有鬼?

也是因為兩人都害臊,所以竟然任由季舟白脫到只剩一條底褲,誰也沒開口,暗自以為,直女根本不介意這些,大家都正大光明呢。

故作姿态地往沙發上一歪,季舟白躺好了,臉紅異常:“你得用藝術的眼光來看,不許笑。”

哪裏想笑呢?只是眼光不太藝術了。林牧把千萬句回駁吞回腹內,剩千言萬語流轉在舌尖,最後只有指尖會說話,勾着鉛筆在紙上拓印一個季舟白。

嚴肅一點,嚴肅,不可心生绮念。

偏她寫意也不能,寫實也不能,半吊子的水平畫季舟白,只剩真心一片。

她不能憑空捏造季舟白美好的身體,在那暗黃的燈下,那具身體顯出欲望來,像油燈的光中遮掩的薄薄被子,玲珑有致,卻只能猜測其中萬千。

少女算是凹凸有致,但絕不能是廣告中誇張的絕色尤物。

各處都纖細,也玲珑,也樣子巧,也柔美,也輪廓勾人。

青春活潑,年輕而動人的身體。

她不知道自己畫了多久,汗已浸透全身。

死死咬着下唇,把自己的表情藏在畫紙後,只聽見鉛筆沙沙的響聲。

等她仿佛經受考驗一般畫完,才發現,季舟白睡着了。

那樣歪斜着身子,不舒服地靠在冰冷的沙發上。

林牧出去拿了毯子裹上季舟白,靠得近,發現季舟白的淚痕未幹。

季舟白也有不自由的時候,雖然很不自由,很不快樂,但是,她還是喜歡她。

她都不敢用愛這個字眼,太過沉重,不是十六歲的自己能扛得動的。

季舟白今天太幼稚了,畫這麽一張美人圖,給人看到了多不好。

她都不敢多看自己畫出來的東西,但仍然順了季舟白的任性。

似乎隐約感受到,季舟白對她有些不同,但是,林牧不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人想到自己想去的方向,就容易暗示自己,那條路十分容易。

她今天最後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生活着,是她跪在沙發邊上凝視季舟白的時候。

仿佛在人清醒時不敢面對的一切,在睡夢中都敢付諸行動。

很軟的嘴唇,很纖巧的下巴。

林牧不知道還有什麽活動可以表示親密,只篤定認真地吻過這兩處。

起身找來厚被子給她蓋上,将脫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籃裏,随意翻出一件睡衣疊在沙發一角。

拿了季舟白托付給她的鑰匙,又鎖上放房産證的抽屜。

留下了自己家的座機號碼,又摸過季舟白的手機,記了她的號碼。

離開之前,她關了煤氣閥門,料想季舟白不用,又鎖了門,只等季舟白自己從裏面打開。

那幅不敢多看的畫就留在那個放珍貴的書籍的暗室,和記憶一起藏起來。

她連告別都無力面對。

再見啦,季舟白。

作者有話要說: 林牧進療養院的原因就是車禍【……太簡單了啊喂!

不想把每件事情的因果都嚴絲合縫地對上,就不像生活。

看完《泰坦尼克號》哭到抽氣的哭得好大聲的就是我本人了……【寫這章時回顧了一下影評,又快不行了……是我沒見過世面了

大棉襖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31 21:5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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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塵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4-01 01:29:41

謝謝呀~

一開始小虐,哪怕就是稍稍有一點不那麽順遂,就立即會掉收藏,阿哈哈哈哈。

☆、畢業

會不會有一場預謀已久的重逢将她和季舟白重新縫合在一起?以任何方式,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交彙在世界的任何一個點?

林牧簡單想了想,就打消念頭,投入學習。

季舟白正式轉學的消息傳來,期末考試的腳步逼近了,林牧開始沒有同桌,獨身一人在班裏講課到期末考試。

期末考試之後,大家也都不怎麽需要她來講基礎了,可以自學,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發展。

她講得好,是因為她足夠謙卑,平心靜氣地認識到自己哪裏都不會,因此講得溫和,貼近學生的需要。

如果要她繼續講課到下個學期,恐怕她自己也知道無法勝任,知識量不大,擴充的知識都從季舟白留下的書裏得來。

她掐頭去尾地對李小川和季遠山講季舟白回來看望她一眼的經過,之後三人仍舊一起學習,一起做作業,逐漸,逐漸忘記季舟白的存在。

她如願以償地進入年級前十,非但如此,一下子跳到年級第三。

但是也僅有那一次,之後就一直在第四到第十之間徘徊。

至于和年級主任的協定——林牧藏起許多話。

總之十班以微弱的優勢離開了倒數第一的位置,保住了各自的學籍,李小川的媽媽不知道其中因果,單看李小川成績進步,在家長會上喜極而泣,衷心感謝班主任。

班主任這個學期之後,被調走了,被調走燒鍋爐去了,林牧知道一部分,但是中年人隐藏起更多的內容不告訴她,因此她只能回想到自己窺見年級主任翻着一沓卷子的那個下午,班主任進辦公室,門大敞,年級主任那張只慌張了一瞬的臉。

高二下半學期,李春麗和兩個女生學藝術,去市裏集訓,十班更加空落落的。

劉文斌開始寫起了小說,在班裏傳閱,林牧往往是第一個讀者。

那時候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很是火爆,每個文學少年都想成為第二個韓寒,劉文斌也不意外,林牧鼓勵他去投稿,高三那年竟然過了初賽,收到了可以去上海的通知,全校通報表揚,很是威風了一番。

胖胖的少年端着一本《萌芽》雜志,翻到一張空白的報名表,說是留給林牧的,她搖搖頭。

但劉文斌最終也沒能去成上海,因為他爸爸覺得寫書的男人羸弱,而且學誰不好,學個叛逆的韓寒,把他揍了一頓。

和周楊柳再次遇見,是在縣城的網吧裏,林牧在周五下午被李小川和季遠山帶去網吧,學壞了的林牧學習玩電腦游戲,并不太順手,于是開始寫博客,打字比之前順暢了一些,但還像蝸牛吞字兒一樣緩慢。周楊柳在對面戴着耳機打游戲,越過一排電腦看見林牧,很是詫異,于是來教她在網上找到學習的論壇,看到了許多有趣的內容。

林牧高二下半學期愛上了上網,但是網費不便宜,于是去得少,盧文傑向她打聽季舟白打聽得多,漸漸認識久了,盧文傑也不那麽兇,甚至還能和她開幾句玩笑,見了面也不會躲,林牧漸漸不怕縣城裏的游蕩青年了。

後來聽說盧文傑辍學,去深圳闖社會去了。

季遠山玩游戲相當厲害,反而是李小川被說菜的時候就憤然不平的樣子。

李小川媽媽特別歡迎林牧的到來,比起季舟白,她還是喜歡林牧這樣乖巧的女孩子,心裏又把人家當成兒媳婦備選,每次林牧去了,都熱情地斬出一碗面皮端上桌,聽這文雅的女孩子嘴裏吐出聽不懂的文化人的話,心裏感到滿足。

她目光實際,發覺兒子自從認識林牧,學習成績一路高歌猛進,于是看林牧就更多了一分慈愛。

聽說林牧一直在全班第一的神壇上沒下來過,她撺掇兒子努力超越。

超越是不可能的了,但高考時,李小川的數學成績比林牧高一分,單科超越,李小川媽媽臉上笑開了花。

報志願就在全國各地了,林牧想離家近,和媽媽彼此照顧,但是經過多方調查還有網上看各個學校的論壇,她還是求真務實地去了很遠的城市上師範學校。

媽媽很自由,一點兒都不被她束縛,聽了這個決定,也還是點頭:“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不要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地方。”

過年時,季舟白給她打來一個電話,匆匆說了句新年快樂就挂斷了,不知道那邊是什麽情況。

而她偶爾鼓起勇氣打過去時,得到的總是手機關機的聲音。

報志願之前,要回學校拿一本厚厚的什麽報考指南,高考過的同學各自穿着便裝在學校門口的大廣場上歡聲笑語,等老師來。

林牧還是一身校服未換,而且因為是團支書,又負責,高三十班沒有另選班長,所以她負責把十班的書拿來。

二十來本也不算沉,她從教學樓又高又多的樓梯上下來,懷中一個紙箱子。

遠遠看見李小川和季遠山圍着一個人說話。

那個人擡起頭,頭發短短的,被剪到了耳畔,戴起了眼鏡,很穩重的樣子。

她才走了幾步,李小川就被踢過來,拿過箱子,她慢慢地靠近。

季舟白又一踹李小川:“沒眼力,這一年我不在你們是不是就欺負她嗯?”

季舟白果然沒能逃脫學校的魔掌,印證了之前的話,被剪短頭發,像劉胡蘭似的。偏五官精巧,眼神靈動,讓人想起外國電影的少女型女主角來,戴了薄薄的眼鏡,身上穿灰藍格子的薄外套,手上倒轉傘柄,捏着一把黑色藍色交織的遮陽傘。

林牧就笑。

李小川抗辯:“沒有,我本來要去搬的,但你突然把車停在這兒,我一時間忘了。”

一輛白色桑塔納停在學校門口,季舟白一擡鑰匙,滴一聲。

“發完這個我們兜風去。”季舟白搬起書,找到十班衆人,一本本發下去,再寒暄一陣。

等發完了,季遠山問:“我記着你爸開的不是這個。”

“噢,這個是新的,我去年壓歲錢買的,我沒駕照麽,開着玩。”季舟白說話時特意壓低聲音,怕林牧聽見她壓歲錢這麽多,又怕林牧聽見她沒駕照就敢嚯嚯汽車,總之像心中有鬼。

偏季遠山還愣了愣:“那你上次買那個?”

“學車的時候刮了個稀巴爛。”季舟白笑笑,眼神瞥林牧,及時止住話頭,“走走走,吃飯去,我是真的特別想吃炖排骨。”

林牧微微颔首,卻還是上了車。

李小川厚顏無恥地要去開前門,被季遠山扯去後座,兩人在後座就又厮打起來,林牧坐副駕,旁邊開車的是個未成年的同齡人,感覺頗為新奇。

鄭重其事地綁好安全帶,林牧目視前方,手裏捏着自己那本報考指南。

她話不多,只聽季遠山問一些她想問的問題。

季遠山:什麽時候走啊!

季舟白:後天,跟我大姨一塊兒,她不是移民過去了麽,我先在她那兒呆一段兒時間。

季遠山:九中是不是管特嚴啊,電話都打不通。

季舟白:嗯,對,有一回我偷着玩手機,剛開機,哇,你知道諾基亞那一聲,屏幕裏倆人手還沒握一塊兒,老師就過來給我摔了。

季遠山:沒買個新的?

季舟白:沒

季遠山:你這一出國是不是就更見不着了

季舟白: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有緣就能見着。嗨,別說這傷心事兒了,你們幾個考得怎麽樣啊!我聽說李小川啊,你都是好學生了?

李小川:還好還好,我就比林牧低十五分。

季舟白:還是不如人家,吹什麽吹。

林牧:……

季遠山:我麽,我去北京,李小川去上海,林牧打算去哪兒?

林牧:沒想好,看哪個學校會錄取我。

李小川:那時候咋聯系啊,哎,要不你注冊個那什麽,q,q號?以後常聯系。

林牧卻是沒想過太多之後聯系的事情,被他一提,幾個人都進網吧。

那三個人都用那個社交軟件,也幫她申請了一個,把三個人都加成好友,又拉了一個群,命名為十班歡樂同學情。

號碼和密碼都寫在一張紙上,林牧鄭重其事地揣進兜裏,打算日後相逢。

這次見面,她話很少,季舟白話也不多,多半是季遠山問,她來答。

季舟白還是威風,以前騎摩托,後來開汽車,管她有沒有駕照,就是藝高人膽大,送回季遠山和李小川,只剩她倆,季舟白才煞有介事地咳嗽兩聲,遞給她一個校牌。

校牌上赫然是高二的林牧的樣子。傻傻的,照片還被塗成了個醜八怪,一看就是季舟白的傑作。

“你拿着吧,留個紀念。”林牧笑笑,給自己留了個念想。

只是不知道季舟白是什麽時候拿走她的校牌的。

縱然千萬般不可能,也總還是留份思念。

她還是喜歡季舟白,只是更加無望。

季舟白噢了一聲,也沒說什麽,送到她家附近,林牧推開車門。

“我的新手機號。”季舟白遞給她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卡片,上面手寫了一串數字。

林牧笑,接過,點點頭。

“等你買了手機要跟我說,上網要聯系我們。”

林牧關上車門。

貼着玻璃,季舟白茫然目送她走進小區,消失在圍牆後。

手裏攥着的校牌背後,她規規矩矩地寫着:喜歡你呀。

把校牌別進校門口破舊的鐵門和花崗岩的縫隙中,留給盧化二中,最後的記憶。

林牧會聯系她的吧?

上線後卻始終不見林牧上線過,那個系統默認的一朵花的頭像始終是黑白色。

那張寫了Q-Q號和密碼的紙早早地被林牧媽媽裹挾在校服上衣裏,泡在水裏洗爛了,只剩一團模糊不清的紙沫。

“我自己洗就好了呀。”

“收拾東西吧,我難得給你洗衣服,天氣熱,以後到學校就有洗衣機,不要再省錢。”

盆裏的紙沫一點點沉下來,林牧撈上來,像捧着一簇純白的雪。

作者有話要說: 新概念作文大賽二十年了。

時間過得太快了。

高中畢業前留了朋友的q號,但是她的頭像就沒亮過,我經常想起她。

一顆糖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4-01 23:44:13

默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4-01 23: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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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塵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4-02 00:37:21

謝謝你們呀~學習加油,事業順利~

下一章就進現代篇啦~【大概有個幾萬字就完結了

☆、現代篇02

林牧回來的第一個晚上沒怎麽睡好。

大學時,她開始畫起了兒童繪本,因為故事細膩溫柔,又有些繪畫的天分,繪本很受歡迎,攢了錢寄回家去,說是兼職。

縣城雖然閉塞,最後也沒不透風的牆,得知她在搞她父親這些沒出息的事情,林愛玲狠狠生了頓氣。

氣還出到一半,帶着餘韻的時候,林牧又公開在社交網絡上,撐同志反歧視,惹來一波家長抵制她的繪本,說是會教壞小孩子。

這股風更快地傳到縣城來,四周人都說林牧肯定是個同性戀,不正常,對林愛玲指指點點。

林愛玲以為這只是林牧的觀點,但還是電話教育了一番,但縣城太小,四周人的唾沫星子要淹死人,林愛玲就賣了房子,卻發現了她的小箱子。畫畫就算了,偏偏從裏面翻出幾張季舟白。

她一下子就想起來林牧對季舟白的關切的眼神,還膽敢把人帶回家來,登時險些背過氣去,之後就沒和林牧說過話了。

林牧那時又巧了,出了車禍。

高二時摔下來,傷到膝蓋,車禍時,又傷到腳踝,這條腿是再沒可能複原了,再加上各類非議,身為師範生,社會上又說這樣的人怎麽能為人師表,迫于壓力,林牧未能順利畢業,又将自己藏進了療養院。

這麽一藏就是十年了。

十年平靜的日子将她的記憶凝滞在之前幾個刻骨銘心的瞬間。

這次被季舟白惹得回了家,又被順理成章地拽進季舟白的屋子裏休息,處處觸景生情,她睡客卧,還能聽見主卧那邊季舟白和李小川季遠山三人在說着話,聲音很低,聽不真切,更是睡不好了。

幹瞪着眼,瞪黑暗中的天花板,瞪自己瘦得關節分明的雙手,再擡起腿來打量,輾轉難眠。

但第二天還是比旁邊那幾個起得早,她起來洗漱過,從冰箱看,亂哄哄的但東西齊全,還有一把細細的龍須挂面,估算飯量,又熱了一碗燒肉,燒起水來。

主卧門大敞,那三人真是一點男女大防都沒有,橫豎歪倒,睡姿像命案現場。

李小川的皮鞋才脫了一只,季舟白更是半個身子都快栽倒在地上了。

她一人推了一把,喊去洗漱,三個人才慢慢地爬起來。

季舟白大概是睡糊塗了,揉揉惺忪的睡眼,踩着季遠山的腿就爬過來,摸出她未能獻出的鑽戒,彈開盒蓋,露出閃閃發亮的鑽石。

季遠山啧了一聲:“儀式感!儀式感!”

林牧拿走鑽戒,低頭端詳一下,又拿過紅色小盒子,塞進去,揣進兜裏。

季舟白這回醒了:“戴上嘛。”

“不實用。”她點評,“我晚點和你談談,你先起床。”

三個人像是從羊圈被趕起來出門的肥羊,一個個彈跳下地去。

昨天晚上,或多或少地聽見了三人聊的內容,聊婚禮策劃,怎麽把她倆的婚禮搞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磕了四個雞蛋煎了,煮了挂面,灑了一把蔥花,蓋了兩片燒肉,四碗面一模一樣,林牧想了一下,生菜卷紫甘藍燙了一下蘸醬油還是備上了,往桌前一放,那三個人乖乖坐過來吃飯,沒說太多話。

“我和你單獨聊聊。”林牧把鑽戒輕按在季舟白面前,那兩人自動收拾碗筷進廚房去了。

季舟白周歲不夠三十,但也不能指望她這幾個月突然蛻變成另一個性格,所以林牧先忍住了說“人到三十”這樣的話,手指磕着桌面,斟酌言辭。

對方也知道她在醞釀,也知道她一旦開口,可能就駁不過,就已做好了把人扛着送進洞房的準備。

“咱們認識,也有,十四年了。”林牧邊想邊說,才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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