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

今天是1799年1月23日，即将舉行那個我還沒見過就已死去的母親的葬禮。

但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最大的問題是：我他媽的盡然穿越到了200多年前！

——這是不是說明，我可以成為先知一樣的存在呢？不過，這裏的時間線會和我以前生活的那個世界一樣嗎？

如今的威克漢姆，通常起的很早。一大早就泡在圖書館裏，拒絕過問任何事，這也算是一種對“穿越”事實的逃避。

所有人都以為威克漢姆是因為失去了母親而性情大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過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威克漢姆。而他自己，本就是那種冷漠的、不谙世事的、操蛋的人。

威克漢姆一邊享受這裏的書籍，一邊郁悶的吐槽：這裏的小說簡直充滿了矯揉造作與無病呻吟！簡單的說，就是矯情，學術方面的書籍也比較落後。

威克漢姆不得不感嘆，之後200年人類社會發展的速度之迅猛。

但是，這裏宗教方面的書相比200年之後就詳細了很多，可以理解為生活在200年之後的人們越來越沒有信仰嗎？

威克漢姆沉迷在這座巨大的知識寶庫中，這裏的很多書在後世，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

直到有個仆人在層巒疊嶂的書架後找到他。仆人告訴他，吉姆在找他，威克漢姆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這裏。

吉姆是威克漢姆的父親。

他找我會有什麽事情呢？威克漢姆在心裏嘀咕。

穿過一幅幅人物肖像畫，來到客廳。那裏端正的坐着一個嚴肅又沉默的男人，是吉姆。

比起前兩天，吉姆看起來消瘦了很多，但依舊很精神，并不萎靡。他正坐在沙發上，雙臂十指交叉的抵放在沙發的兩邊扶手上，似乎正在沉思着什麽。

威克漢姆走到吉姆的面前，猜想着吉姆找他的意圖。用屬于他的、沒什麽起伏又慵懶的語氣跟吉姆打招呼：“早上好。”

威克漢姆的呼喚似乎打斷了吉姆的沉思。吉姆愣了一下，接着，擡起頭看向威克漢姆，細細的打量起他，仿佛識破了面前這個陰沉的少年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一樣。他說：“喬治，我們聊聊吧。”

威克漢姆鎮定的點了點頭，走到吉姆對面的沙發上輕輕坐下，沉默着等待吉姆先開口。

威克漢姆不知道吉姆找他的用意，最好的辦法是等對方主動開口。

吉姆卻只是安靜的注視着威克漢姆，欲言又止。良久，才在深深的嘆息後，緩緩開口：

“喬治，你變了很多。”他盯着威克漢姆，眼神被探究和疑慮填滿，似乎這樣就能看透他突然間仿佛就不認識了的兒子。

威克漢姆坦然迎上了吉姆的目光，毫不退縮。他雖不是什麽高尚的人，但拒絕畏畏縮縮的活着。

威克漢姆認為：即使吉姆發現我已經不是他的兒子，頂多把我趕走。就算是把我當成怪物，想把我燒死，我也能接受。但如果讓我從此只能小心翼翼、藏頭露尾的茍活于世，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周圍的侍者不知在什麽時候全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威克漢姆用眼神示意吉姆有話直說。

“你母親停殓的這三天，你沒有一次去看過她，無論她曾經做錯過什麽，也依舊是你的母親！”

吉姆的眼神除了指責之外，似乎還有一些威克漢姆不怎麽理解的悲傷。

威克漢姆沉思了一下，回答吉姆：“她永遠都是我的母親，這一點毫無疑問。”——我這具身體的母親，他在心中補充。“但死亡的那一刻起，已經不再是了，躺在那裏的僅僅是一具正在腐爛的肉。”

那個穩重的男人，滿臉震驚的瞪着威克漢姆，他不能相信他的兒子竟然說出了這麽大逆不道的、冷酷的話。

看到吉姆的表情，威克漢姆清冷的微笑了一下。接着，平靜的補充：“但我想，她的靈魂會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我在心裏記住的，永遠只會是她對我的好。”

吉姆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黯然，努力的平靜了一下自己之後，眼神中依舊溢滿了傷悲，他對威克漢姆說：“喬治，你真的變了很多，完全不像之前的你了。我知道薩琳娜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包括我，也都不能稱之為一個合格的父親……但這個世界上的事，往往有太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威克漢姆怎會不明白？

被迫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們，像蝼蟻一般，在無盡的絕望和痛苦中做困獸之鬥，無非是為了活下去。我們被逼無奈的做着那些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的事情，僅僅是為了能活着，而已。

威克漢姆苦笑着想。

吉姆-威克漢姆看着不過16歲的兒子，喬治-威克漢姆，他臉上在那瞬間浮現出的，完全超越這個年齡可能有的掙紮表情，即使無法不責怪兒子的任性無知，但心，還是不能自已的驟縮了一下。——這個孩子承受的已經夠多了。自己和妻子之間存在着很多問題，所以一直沒有真真的關心過他，甚至可以說完全忽視了他……

“喬治……我很抱歉，在你母親去世的這幾天，我沒能考慮到你的感受，只顧着自己悲傷。”吉姆竭盡全力壓抑那些激烈的情緒，化成緊緊箍在威克漢姆肩膀上雙手所傳遞的力量，以及眼中閃爍的淚光。這些天吉姆的壓力很大，即使是他這樣堅毅的男人依舊感到了精疲力竭和無所适從。

“你的母親本是貴族出生，為了嫁給我甚至和家中決裂。我本來也是中産階級家庭出生，足夠讓她過上平凡但是簡單的生活，但我卻沒有辦法放下和達西先生之間的感情。”說到這，吉姆停頓了一下。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以及父親。我懦弱的沒有辦法放棄達西先生，同時也不想放棄你的母親，我……我真是個失敗的人。”

吉姆說出的瞬間仿佛喪失了所有的力氣，雙手順着威克漢姆的肩膀緩緩滑落下來。

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東西。威克漢姆有點尴尬的想。

呃……三角戀嗎，那麽達西夫人呢？又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據說達西夫人是一個跟老達西門當戶對的貴族小姐，在生安娜的時候就不幸難産去世了，而關于她在這個故事中的角色，威克漢姆不敢去深想。

而且，那些陳年舊事本來也跟他沒什麽太大的幹系。

面前這個，他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雙手正痛苦捂着臉。威克漢姆靜靜的看着他，麻木的看着這幕讓他感覺十分荒誕的場面，有些無奈的想：我是不是該安慰他一下？

“我想，”威克漢姆輕聲對吉姆說。“過去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就讓那些已成定局的事情随風而逝吧，而您依舊沒有失去我，一個兒子，以及……您的朋友，老達西先生。時間不會倒退，只會一往直前。”

——世界上最公平的事物就是時間了，也最殘忍和倔強，一往直前從不回頭。

威克漢姆也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那些隐匿在內心深處的往事之中：

他前世雖然是孤兒，但亦曾有過幾個真心的關心過他的朋友，經歷過那些年少輕狂、肆意揮霍過的青澀時光，只是殘酷的現實最終從他的身邊奪走了他們。他想，像他們這樣生活在世間塵埃縫隙裏的人，生死本就如浮游一般不值一提，無人問津吧。

“吉姆，喬治。”老達西的聲音将威克漢姆拉回了現實，他的身後站着他的一雙兒女。吉姆擦幹臉上殘留的淚痕起身向老達西鞠躬行禮。

“吉姆，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這麽客氣。”

“這有失體面，老爺。”

威克漢姆低着頭，突然覺得很變扭。不過，很快就感到有人在盯着他看。擡頭順着那視線望去，菲茨威廉-達西那黑漆漆的眼睛正深不可測的注視着威克漢姆。

威克漢姆感覺有點心慌——那裏太黑了，就像是兩道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葬禮就快開始了，吉姆。”老達西的臉上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走到吉姆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葬禮在附近的教堂舉行，坐馬車過去很快就到了。威克漢姆默默的跟在一行人的身後，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所以只能保持着面無表情。看着面前灑滿如血般暗紅色玫瑰花瓣的棺材，總覺得現在躺在那裏的人應該是他自己。

威克漢姆由衷的希望，那是他的葬禮。

死亡是歸宿，亦是解脫。

整個儀式威克漢姆都只是愣愣的站在那裏，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抱有怎樣的心情去看待這些事情的。

他好幾次都在想，他是否只是陷入了一個荒誕的夢境。現實的他還躺在那個30平米的廉租房中，迷失在一場真實又無法掙脫的奇怪的夢魇。

等威克漢姆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很久，墓園中來參加喪禮的人都早已紛紛離開。

空蕩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威克漢姆擡起頭去看陰沉沉的天，一時間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哪裏。

一個清明的聲音喚醒了他。

“威克漢姆先生，我姑且認為，你正沉浸在母親去世的傷痛中，這我能夠理解。但天色已晚，而且下起了雨。”說到這，達西神情古怪的頓了一下，“父親早已經帶着大家離開，卻要求我陪你一起回家，而我不想再繼續像這樣等待下去了。”

是菲茲威廉-達西，威克漢姆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來喊他。——既然達西那麽讨厭他，大可以把他就這樣丢在這裏，随便扯個理由先走。

威克漢姆皺眉向達西看去，他說：

“達西先生，我知道你很不喜歡我。”

達西寒霜般冰冷的眼神，讓威克漢姆下意識頓了頓，但他很快就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您這麽讨厭我。不過，我也不想弄清楚。實際上，我不在乎你對我的看法，更不認為那值得我費心。”威克漢姆把手插在口袋，挑着眉，眼中有毫不掩飾的不悅和輕蔑，不再刻意隐藏的陰翳中全是痞氣。

“現在，您可以走了，回去後我自己會向教父和父親解釋的，我保證他們不會因此責怪你。”

達西的眼神猶豫起來，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而威克漢姆一點也不想深究，轉身便打算離開。他打算在這個小鎮上逛一逛，然後沿着充滿泥土芬芳的林間小路獨自走回去。他想，那其實也沒有多遠，順便還可以欣賞風景，感受這個地方的人文。

然而，背後突然有只手狠狠抓住了威克漢姆的胳膊。

“你不是威克漢姆，你到底是誰？！”達西漆黑的眼睛中充滿了冷冷的防備和懷疑。

威克漢姆覺得有點好笑，連這個身體的父親都沒有發現的秘密，竟然被這個和身體原來主人最不合拍的人發現了。

他該把這個理解為什麽？

世界上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不是最親近的人，而是敵人嗎？

“呵呵，是麽？随你怎麽想好了。”

很遺憾，威克漢姆并不打算承認，反正達西也沒有證據，更何況也沒有人會相信穿越這麽荒謬的事情。

威克漢姆不想繼續跟他糾纏，扭頭就走，而達西卻執拗的追了上去。他沉着臉走在威克漢姆身邊，與他肩并肩的走向墓園外車水馬龍的街道。

小鎮看起來熱鬧而平靜，熙熙攘攘的人們做着各自的事情，石板鋪成的路面布滿歲月的痕跡，街道兩旁的各種店鋪鱗次栉比。

真是個安詳而喧鬧的小鎮呢。威克漢姆默默感嘆。

“你為什麽會這樣認為呢，達西先生？”在經過漫長的緘默後，最終還是威克漢姆率先開口了。

達西低頭思考了一會兒後，才慢慢的說：“其實，在我心中，你早已無藥可救。”

接着又是厄長的停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幾乎每天都不得不呆在一起。我想，我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即使是你的父母，也沒有我了解你。但這兩天的你，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從行為習慣到說話語氣，甚至連思維方式都完全不同以往，雖然這樣的你……”

說到這，達西再次頓了一下，用餘光瞥了威克漢姆一眼才繼續說。

“這樣的你很好，雖然還是很讨厭，卻真誠又節制……好到幾乎可以被認為是一位紳士，但你絕對不是威克漢姆。”

“是嗎？”威克漢姆笑了笑，在心裏說，我本來就不是威克漢姆，不過他對于達西的贊美持保留意見。

“那原來的我是什麽樣的？”說完之後威克漢姆看向達西，輕漫卻犀利的看向他如墨般漆黑又明亮的眼睛。

直至靈魂深處。

“以前的你是個懦弱、陰險的小人，你卑鄙、愚蠢、虛榮、自私、狡詐、無恥，下流又放蕩，而且虛僞和做作的令我感到惡心。”

“……”

威克漢姆只覺得，跟這個人真的沒什麽好說的了。

既然他在達西心目中是這樣的形象，怎麽不幹脆把他從他家——彭伯利莊園趕出去？！

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跟一個他這麽讨厭的人多說哪怕一個字，而且決不能容忍他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不過，這世界上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人吧？

每個人身上都會有閃光的優點，即使最卑鄙、下賤的人也不會這麽一無是處。

“那到底是什麽讓你改變了對我的看法呢？”威克漢姆似笑非笑，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戲谑的問。

“不，我并沒有完全改變對威克漢姆的看法，一個人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改變這麽大。”

威克漢姆再次冷冷的瞥向達西，用眼神說：既然這樣，你他媽還跟我廢話什麽？

而達西并不理睬威克漢姆警告的眼神，只是看着遠處闌珊的燈火，繼續說道：“你不是威克漢姆，你絕對不是。”

“雖然我還并不了解的你，但我完全能看出你是個無畏又坦率的人，不屑曲意逢迎，或者刻意讨好別人。甚至因為過于直接，而顯得有些清高了。而且，我感覺得到，你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也許還很殘忍，因為你是個非常實際的人，你做事井井有條，深謀遠慮。而威克漢姆，他的浮誇和好高骛遠，仿佛從小就刻在了骨髓中。”

說到這，達西再次停了下來，猛然轉身逼視威克漢姆說：

“所以說，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威克漢姆維持着禮貌、得體的微笑，将心中莫名的顫怵無視。

“是嗎？達西先生，雖然很高興有人能這樣誇我，但我想我其實還是你之前以為的那個陰險狡詐、唯利是圖的小人。想必是要讓你失望了。”

達西撇着眉，用一種充滿好奇又非常古怪的眼神，仔細的打量起威克漢姆，看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不對，你不是威克漢姆，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個小人。”

“哦，我只是學會了敢于直視自己的缺點罷了。”威克漢姆玩世不恭的笑。

他才不會承認達西這種過于專注和認真的眼神讓他的心，在某一瞬間有些悸動呢。

威克漢姆喜歡女人，也同樣的喜歡男人。男人或者女人，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區別。但他覺得，達西肯定不會在這點上贊同他。

所以，威克漢姆在心裏警告自己：我還是離他遠一點，會比較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