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秦陸焯因為身體素質過硬, 所以在受了這樣的大傷之後, 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三天之後, 就轉回了普通病房。

蔚藍過去陪着他,很多時候兩人也不說話。

他睡在雪白的病床上,窗子打開, 陽光灑滿整個房間,偶爾還有微風拂過。

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

特別是這種安靜, 是在那場激烈的逃生之後。此時再回想起當日的情形, 明明才時隔幾天而已, 有些事情卻已經模糊。唯一能印象深刻的就是,在望遠鏡內, 他将戰友撲倒在身下的絕決和血性。

因為還要修養, 秦陸焯這會兒正趴在床上閉着眼睛。

當時爆炸是在他後面, 他整個人趴在地上,後背是血肉模糊,所以這幾天根本沒辦法躺着睡覺, 只能趴着。

略長的黑發, 柔軟地搭在雪白枕頭上。

他閉着眼睛,那雙炯炯漆黑的眸子被眼睑遮擋住, 連帶着他那張深刻立體的臉頰都少了幾分距離感。

蔚藍正在用刀子削蘋果。

蘋果表面被削得跟月球表面似得, 果皮別說成一條線, 都是一塊一塊的,黏在垃圾桶的周圍,有幾塊果皮還掉在了外面。

她低頭跟蘋果做了半天鬥争, 終于把所有的皮都削掉了。

呼,蔚藍輕吐了一口氣,突然,旁邊響起一聲笑。

她望過去,就見剛才還閉目休息的男人,睜着眼睛,看着她手中的蘋果,一臉揶揄。

秦陸焯:“給我削的?”

大概是因為他剛才那一聲笑,有點兒惹惱她,蔚藍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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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陸焯輕輕動了下,擡起自己的手臂,讓臉頰枕在了手臂上,說不出的慵懶,他臉上帶着輕笑,望向她:“生氣了?”

蔚藍收斂表情。

“沒有。”

口是心非,這模樣叫秦陸焯又笑了起來。

終于,他往旁邊微微挪動了下自己,誰知一動,倒抽了一口氣,他咬着牙,但是蔚藍還是立即站了起來,有些着急地說:“醫生說了你還不能動,逞什麽能。”

他順勢将蔚藍手裏的蘋果拿了過來,對着直接咬了一口。

秦陸焯低聲笑了笑,“這蘋果真甜。”

蔚藍看着他,又生氣卻又想笑,最後,到底還是沒忍住,眉梢上先染上了笑意。

“幼稚。”她低聲哼了下。

誰知男人可沒管她說的好,又低頭不客氣地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病房門被推開,房內的兩人才轉頭看過去。

等瞧見門口的人,尤其是蔚藍臉上,簡直掩飾不住地吃驚。

在放門口站着的人開口之前,蔚藍驚訝地喊了一聲:“姐?”

蔚然穿着一身寬松的白襯衫,黑色闊腳長褲,她個子和蔚藍差不多高,就是樣貌相較于蔚藍的柔軟清麗,更加英氣些,一看就是那種精致的成熟女人。

蔚然并非一個人,她身邊還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傅之衡陪着她一起過來了。

蔚藍站起來,上前,這會兒她臉上的驚訝還未退散,畢竟她沒想到蔚然這麽神通廣大,居然能找到醫院來。

“你怎麽來了?”她問。

蔚然臉上已經隐隐薄怒,問她:“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瞞着我們?家裏遭賊了這麽嚴重的事情,你居然提也不提。還有這次,你到這裏來做什麽?我已經不管了,可是你居然把自己弄到醫院,這也還要繼續瞞着嗎?”

“我沒受傷,不嚴重。”

蔚然直接擡起下巴,指着病床上的秦陸焯,“他呢?”

她的口吻不算輕慢,但也絕對好不到哪兒去。正是她這樣的口吻,一下激怒了蔚藍,她情緒一向都很淡,似乎沒什麽能影響到她,發火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

這次她一把扯住蔚然的手臂,直接将人拉出了病房。

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秦陸焯,他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神色平靜,卻在她回頭的那一瞬間,沖着她揚唇淺笑。

她扯着蔚然的手臂,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這才停住。

轉身,她望着蔚然,問道:“你想幹什麽?”

蔚然冷笑:“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

“這麽多年來,你做的事情,我可以假裝都不知道。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以為,最起碼你能成熟一點兒,最起碼能懂得保護你自己。可是呢,你居然越玩越過火?”

“玩?”

蔚藍冷漠地望着她,冷笑了起來。

她木然地望着蔚然,“所以你覺得,我做的事情都只是在玩?難道就非要像你們這樣,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賺錢上,為了守住自己的財富,可以做任何事情,就叫認真生活嗎?最起碼我做的這些,我問心無愧。”

原本蔚然還在懊惱自己說錯話。

但是在聽完蔚藍這幾句話,她神色也變了,厲聲道:“你問心無愧?蔚藍,你不覺得你說這些很虧心嗎?想想這麽多年來,你光享受了身為蔚家的權利,卻連一點兒義務都沒盡過,你覺得你有資格說這些話?你想做公益,我們什麽時候攔着你,哪怕你就是去當義工,我都不會說半個不字。可是你偏偏要做最危險的事情,你想過那幫象牙販子都是什麽人嗎?說不準他們發現你的身份,就能一槍斃了你。到時候父母怎麽辦,你要我怎麽辦?”

蔚然字字砸在她心頭。

蔚藍望着窗外的風景,天空依舊如她那天剛來時那樣高遠。

她眨眨眼睛,眼角酸澀。

傅之衡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把姐妹兩人的話,都聽了一遍。他張張嘴,想勸說,最後卻又憋住。

直到蔚藍艱難開口,“我沒辦法不去管。”

其他人或許是為了理想,或許為了正義,而踏上了這樣一條路。

可是她卻不是。

她是職責,是一生都無法抛棄的職責。

她跟秦陸焯說過,她為她和Kaka的故事,想到最美好的結局,是當她是個垂垂暮年的老人時,躺在自家陽臺的躺椅上,跟坐在她身邊的小孩子,說起這個神奇又可愛的故事。

而那片遙遠異國的森林裏,那只同樣進入暮年的大象,正帶着它的族群,悠然自在地生活着。

可那是最美好的結局……

真正的結局卻是,當她在美國讀書時,在暑假裏有足夠的時候重返越南時,她真的重新遇到了Kaka。

那時它已經長成了一頭健壯又高大的成年大象,長長的象牙那樣奪目。

它長大了。

像她曾經想象的那樣,成長為一個能保護自己族群的大象。

可是當她站在那裏,喊着Kaka時,它卻回頭了。

它沖着她長鳴,似乎在打招呼。她站在不遠處,喊着它的名字。

一切都那麽神奇又和諧。

沒人知道,一頭出生在森林裏的大象和一個中國姑娘之間,居然有那麽一段,神奇又美好的故事。

蔚藍一直将他們的經歷視作神奇之旅。

雖然她并不信神佛,但在那一刻,她願意相信。

直到七天後,蔚藍看到它的屍體,躺在小溪邊,被割剩下來的半張臉血肉模糊,那對耀目的象牙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森白的頭骨。

那樣的刺眼又諷刺。

巡護員拿着槍站在旁邊,在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自然保護區的巡護員在溪邊發現了三頭大象的屍體。

它們都是成年公象,被盜獵者殺害後,割掉了半張臉,帶着象牙揚長而去。

她和Kaka的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

有些事情,她無法視而不見,更做不到無動于衷。所以她必須站出來,去保護它們。

對,聽起來很可笑。

她一個人能做什麽,世界上有那麽多盜獵者,每天都有大象被殺害。

地下象牙貿易更是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她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大?

可是最起碼,只要她在行動,就多一份力量。

哪怕這個力量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蔚然望着她,不忍再說更多。因為蔚藍從越南回去之後,就開始失眠,她晚上一遍又一遍地做噩夢,夢到那個血淋淋的場景。

大象的血染紅了小溪的水。

被割掉的面部,留下空洞洞的血肉。

當蔚然趕到美國的時候,蔚藍甚至已經到了要看心理醫生的地步。

她自己就是一個學心理的人,可是醫者不自醫。她開始尋求醫生的幫助,其實年少時那段經歷所留下的陰影,就未曾消失過。

只是那時候那頭小象Kaka,就像她心頭的一盞暖燈。

一直照亮着,讓她只記得那段經歷的神奇和快樂。

而忘記了黑暗和絕望。

如今她親眼目睹Kaka被殺,那段經歷所有的美好就像是被破壞,絕望卷土重來。

直到她自己的心理醫生開始醫治她,那個略有些年長的溫和女人,用柔和的聲音鼓勵着她,讓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她開始了解關于世界上關于大象的保護。

她去過非洲,那裏有着更多的象群,每年盜獵的情況甚至比東南亞還要嚴重。那裏的大象不斷地被殺害,蔚藍一次又一次見到大象被殺害後的場景。

剛開始,她會吐,後來,她學會鎮定。

她跟着當地的巡護員一起,學習怎麽保護它們。

一直到現在,她還在這條路上。她嘗試着跟象牙販子交易,拿到證據,抓到他們。

或許,這幫人被抓之後,又會有一批新的象牙販子出現。

但最起碼,她有在努力。

“跟我回家吧。”蔚然低聲說。

蔚藍望着她,“姐,你別怪秦陸焯。其實連累他的人是我才對,要不是為了我,他不會過來。他真的很好。”

好到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來形容他的好。

“所以我得陪着他,他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我能扔下他,自己走嗎?”

蔚然有些惱火。

直到她說:“那就一起走,一起回北京。”

蔚藍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敢相信,蔚然這麽輕易就妥協。

倒是蔚然別開頭,望着不遠處的傅之衡,哼了一聲:“是你姐夫騷包,剛買了一架私人飛機。飛機上地方大,多帶你們兩個,也沒問題。”

就是順便而已。

其實蔚藍也想帶秦陸焯回北京,畢竟相較于醫療環境,還是北京的更好。如今既然有機會,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蔚然氣得笑了,冷飕飕地說:“剛才要你走,跟要你命一樣。”

雖然被罵了,蔚藍也不生氣。

還特別乖地說:“謝謝姐姐。”

蔚然不領她的情,“又不是我的飛機,你得問問當事人願不願意。”

這句話傅之衡聽到了,他呵呵一笑,終于插了一句話。

“媳婦,我願意。”

回到病房之後,蔚藍把這件事告訴秦陸焯,還趴在床上的男人,先是一愣,瞧着她,反而問道:“你姐罵你了嗎?”

“罵了。”

秦陸焯笑了,問道:“罵什麽了?”

“罵我不知死活,帶着你冒險。”

秦陸焯斜眼睨她,滿臉的不信,直到蔚藍俯身靠近他,淺笑着說:“我姐特別喜歡你,真的,要不然她也不會同意帶我們一起回北京。”

這話,假的叫秦陸焯笑得更開心了。

蔚藍大概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像話。

她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知道什麽叫愛屋及烏嗎?”

“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我姐才會帶我們一起回去”

這話,秦陸焯信了。

……

肖寒他們得知秦陸焯晚上要回北京,都挺吃驚的。因為之前他的情報,越南警方在突襲那個酒店,結果撲了個空。

李吉當時怕出事,當時就轉移了。但是他沒想到秦陸焯會提前放置跟蹤裝置。

這批象牙是在要進入廣西邊境線的時候,被邊境武警抓獲的。

跟這批象牙一起的,還有那批毒品。

原來佛域帶着他的人離開之後,李吉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怕藏在酒店的那批毒品出事,就連帶着象牙和毒品一起轉移。

沒想到,居然被甕中捉鼈。

這幾天肖寒他們都忙壞了,整個專案組都撲在這事兒上。

畢竟這批東西的價值,超過兩億,是目前邊境能查獲的最大規模,也算是這幾年來數得上的大案子。

就是這樣,肖寒還是抽空來了一趟醫院。

在得知,是蔚藍家人要接他們走,肖寒眼睛瞪直了,說實話,他一開始還以為是秦陸焯家出面。畢竟隊長的家世,在他們警局也不是什麽秘密。

大家都知道他親爹是誰。

這次他受傷了,方局差點兒沒把肖寒給罵死。

肖寒挺意外,趁着蔚藍出去之後,才問:“焯爺,您這是找了個富二代啊?”

富二代?

秦陸焯搖頭。

肖寒啧了一下,家裏連私人飛機都有,還不是富二代。

結果秦陸焯不緊不慢地望着他,哼笑了聲,“是富N代。”

聽了這話,連肖寒都忍不住要啐他,“焯爺,你這話可太欠了。”

也就是秦陸焯說這話,要是別人說,肖寒一準覺得他是在炫耀。

可沒辦法,誰叫他是秦陸焯呢。他是有點兒大男子主義,但也絕對不自卑,女朋友家裏有錢,這本來也不假,他提起來心裏不會不得勁。

不會自卑,也不會得意。

坦坦蕩蕩。

肖寒實在有事兒要忙,能過來看看已經是不錯的。于是,跟秦陸焯約好,等回北京,再去瞧瞧他,這才走了。

晚上,醫院的救護車直接開到了停機坪。

秦陸焯這也算是因公受傷,所以肖寒一早就幫他找了上頭關系,讓他們離開的時候,怎麽方便怎麽來。

到了機場之後,蔚然和傅之衡也到了。

蔚藍忙前忙後,生怕秦陸焯哪兒不舒服。人坐在他旁邊,眼睛更是眨也不敢眨。

蔚然原本坐在前頭沒關,後來實在有點兒不想忍,剛回頭,誰知就被旁邊的傅之衡摟住了肩膀,強行把她的頭掰着往前。

蔚然沖他翻了個白眼,“幹嘛?”

“人家小兩口親熱,你都要嫉妒?”

要不是身上已經系着安全帶,蔚然直接就想起身走了,她薄怒道:“誰嫉妒了?”

傅之衡瞧着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立即連連說道:“我、我、我,是我嫉妒。你看人家蔚藍,你就不能多看看我。”

“你有什麽好看的?”

蔚然雖然這麽說,不過好歹神色緩和了不少。

傅之衡一下笑了,誇張地說道:“我還不夠好看?你什麽眼神。”

他伸手就捏住蔚然的下巴,仔細看着她的眼睛,惋惜地說:“這麽好看的眼睛,怎麽就是瞎的呢。”

啪,蔚然一下拍在他手背上。

這會兒是真笑了,“滾開。”

經過傅之衡這麽一攪和,蔚然也懶得在管蔚藍的事情。

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他們才到北京。

既然決定帶秦陸焯回來,蔚然就讓秘書聯系了機場和醫院,準備讓人直接從機場去醫院,畢竟他身上的傷勢依舊很嚴重。

所以飛機落地之後,還在滑行的時候,蔚然就給自己助理打了電話。

“救護車到了嗎?我們已經落地了。”

助理:“到是到,只是……”

誰知手機信號不好,對面說話模模糊糊,蔚然也沒聽清楚,只知道救護車到了,就先挂了電話。

等機艙門打開,蔚藍瞧着剛睜開眼睛的秦陸焯。

“你再睡一會兒。”

秦陸焯趴在擔架上,微搖了下頭。

沒一會,就見幾個人上來,蔚藍還以為是蔚然派上來的,讓開位置,讓他們把擔架擡了下來。直到下了飛機,才發現這麽晚了,停機坪居然還有不少人。

她下來之後,就看見那幾個人将秦陸焯的擔架擡到救護車上。

這會兒,蔚藍沒想到,蔚然這麽上心,在這裏也讓救護車直接進了停機坪。

誰知,她剛走過去,就見站在蔚然對面的一個男人,居然沖着她行了個禮。

“蔚小姐,你好。”

蔚藍一愣,旁邊蔚然臉色不算好。

直到男人自我介紹,“我姓宋,是陸焯父親的秘書,知道你們回來,他父親讓我來接你們。”

……

一時,場面有點兒安靜。

還是傅之衡出面,跟宋秘書寒暄了起來。

倒是蔚然一把扯着蔚藍往旁邊去,等離衆人一段時間,她直勾勾地望着蔚然,“說吧,你男朋友到底什麽人?”

蔚藍眨了眨眼睛,她要說不知道,會不會被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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