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上路（4）

葉渎渾身打了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自覺失态，連忙穩了穩，拉着阿笙随後邁進了車廂。

一進車廂，金書言自行找個靠窗的位置，落了座，扭頭看向窗外，神色淡漠疏離，無形中透露出“請勿上前打擾”的态度，把緊跟而來的幾人震在了原地，一時僵住了氣氛。

董沁梅沖月飛使了個眼色，月飛卻沒有看到，還往後退開幾步，自個兒躲到角落的座位上去了。無奈，她只得親自上前，微微一笑，道：“書言，你可算來了！也不事先知會一聲，總是這麽由着性子！”書言比她小了一歲，她與他搭茬兒，從不用生分的敬語。

金書言依舊看着窗外，連頭也不回一下，像是壓根沒聽到她的話，樓挽月卻在一旁接道：“爺來接自家未婚妻，還得先與你打招呼？”

溫婉綿軟的語調，卻似一根細針，紮了梅二姑娘一下。董沁梅回眸看了她一眼，二人的目光似隔空擦出一溜火星，彌漫開十足的火藥味，令現場氣氛更僵。

葉渎偏是在這節骨眼上，偕同阿笙進了車廂，一見這場面，反倒泰然處之，款步到男子對面，坐了下來。

典谟見她挑了這座位，忙将行囊擱了下來，正想挨着她鄰旁的座位坐下來，月飛卻在角落沖他連連招手道：“葉姑娘身邊還得坐個人！阿笙先生，你來我這邊坐吧！”

還得坐個人？葉渎與典谟幾乎是同時望向梅二姑娘，對方已恢複了常态，見貝子不理會她，她也習以為常，不多言，孤傲自持地轉個身，複又往外走，經過樓挽月身畔時，她微微一笑，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書言身邊那空座兒，挽月姑娘何不去坐了？”

樓挽月神色一變，梅二姑娘卻輕巧地與她擦身而過，重又下了火車，留下她一人僵在原地，心中羞惱：貝子身邊的空座，哪裏是她這個侍從能坐得的！對方分明是料準了這點，故意拿話氣她！

董爺家的這位二姑娘，捏人軟肋的功夫見長，第一個回合的交手，她便落了下風。

咬咬下唇，樓挽月心中氣苦，卻實是無可奈何，悶着聲兒地走到貝子身後那排座位上，獨自落座，一擡頭，目光就對上了貝子對面坐的“丫鬟”，不由得又驚又惱：驚的是此人擅自坐到貝子面前、居然還面帶微笑，渾然不把貝子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臉色表情放在眼裏；惱的是此人以丫鬟這般低微的身份，竟還膽敢坐到固山貝子的面前！是沒肝沒肺的朽木一塊呢，還是別有居心？

樓挽月盯着那個“丫鬟”，心中所想都浮現于顏面。葉渎察覺到她的眼神不太友善，卻未在意，只淡淡瞄了她一眼，又轉而望向月飛那邊，——阿笙已落座在月飛身邊，眼睛卻也看着她，二人隔空相望，默契地傳遞了讓對方都覺心安的眼神，這才坐得塌實些。阿笙便忙着去應付月飛這個“話匣子”，對方可真個熱情之極，打開了話匣，就停不下來，整節車廂裏就她一人歡聲笑語地扯東道西，忽而談論當地特色小吃，忽而唠嗑旅程中會有哪些名勝古跡，阿笙卻如坐針氈，險些拔腳想逃，向來文靜內向的他，實不知如何才能堵住“話匣子”，即使悶聲兒不搭理，她一人也能說上老半天，也虧了有她在，車廂裏的氛圍就不那麽僵沉了。

比起坐得不那麽自在的阿笙，葉渎倒是一派輕松悠哉，見阿笙時不時用目光向她求救，她“噗嗤”一笑，打趣地回挑個眉梢。二人眉來眼去，卻惹得那位“金貴的爺”不高興了，冷着張臉，瞪了葉渎一眼，估計心裏頭正在犯嘀咕：這丫鬟怎麽恁地不識趣，大大咧咧坐到他對面來，擾人清淨不說，居然還沒把他放在眼裏，當着他的面，與個後生暗送秋波，當他是個死人？

“咳、咳……”

悶咳聲入耳，葉渎好歹轉眸看了他一眼，見這位“金貴的爺”滿臉不高興，正用眼色示意她“快滾一邊去”，她微微一哂，扭個頭，卻不搭理他。

“金貴的爺”眼角抽搐了一下，只覺面前這人笑得恁般刺眼，如此淡定從容的模樣，怎麽就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神态、這樣的笑容……

哐啷——

車廂門那頭響了一下，衆人紛紛望去，卻見那個日本商旅在門外踮足、探頭探腦地往車廂裏張望，約莫是瞧見這節車廂裏的幾個人，都擺着一幅不歡迎他的架勢，這人往一側挪步，上了另一節車廂。

俄頃，車廂門又響，梅二姑娘終于回來了，身後還領了一個人來，卻是個體态瘦小的老婦人，一身襖子棉褲、穿着樸素，打着褶子的臉上不茍言笑，十分謹慎小心地登上火車，進了車廂颠着一雙三寸小腳，由梅二姑娘引領着，走到葉渎身邊，落了座，把小小的一個包袱，摟進懷裏，掖得緊緊的，低眉斂目入定般的，坐着不吭聲。

“這位是？”

葉渎原以為身邊的座位是讓給梅二姑娘來坐的，怎料竟來了個神色拘謹的老婦人。

“馮三姑是舍妹的乳母！”

董沁梅坐到了老婦人對面，那個位置，恰巧就是書言貝子身旁那空座，一落座，她就覺察到背後紮來的“刺”——樓挽月此刻坐在她身後那排座兒上，眼睜睜地看她穩穩落座在書言身畔，不知心裏是何等滋味？

嘴角泛了絲不易被人覺察的笑，董沁梅不急不徐地道：“父親大人在世之時，只将舍妹的栖身之所，知會了三姑一人，此番要去接她回來，還得煩勞三姑指引……”

“老爺生前交代，與小姐訂了娃娃親的書言公子來了，三姑姑我才能帶你們去接小姐。”

馮三姑低着頭說話，十分地拘謹，下意識的，捂了捂懷中那個包袱，像是在小心防範着什麽。

“三姑，您擡頭看看，坐在您對面的，可不正是貝子嗎？您這回可以松松口了吧？趕緊指引我家二姑娘去接她妹妹回家！”

月飛又接了話匣子，惟恐三姑耳背聽不清，拔尖了嗓門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