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窗邊夜語(修)

“各位主子,我們來拜年了。新春新氣象,恭祝老太爺安康長壽,笑口常開;祝老爺們龍馬精神,心想事成;祝夫人們事事順心,吉祥如意;祝各位公子小姐大富大貴,吉星高照;更祝龍年蕭家紫氣東來大吉祥!”

這聲音甜得像裹了蜜,卿卿回神見嬷嬷領衆婢女過去拜年,她緊跟上前混在人堆裏跟着說了幾句吉祥話。老太爺大悅,擡手道賞,老爺和夫人也是喜上眉梢跟着賜賞下人們,此時卿卿很想沖上前問哥哥的事,但見這麽多人時機又不對,想想還是忍住了。

酒過三巡,蕭老太爺、蕭瑞以及其兩個胞弟離席,說是要換上朝服明早進宮給聖上拜年。都城離此地不遠,現在過去三更前定是能到,幾位老爺一走,少爺小姐們就玩瘋了,一直折騰到天亮才肯睡去。喧鬧的蕭府終于靜下,卿卿想着哥哥無論如何都閉不上眼,她趁人睡着之際又偷溜到後花園,可惜尋遍不到哥哥的蹤跡,昨夜相見真如南柯一夢。

初一當日,蕭瑞就從都城回來了,用完晚膳之後他便派人把卿卿叫去。在蕭府呆這麽久,沒被蕭瑞叫過幾次,卿卿心想一定是關于哥哥的事,欣喜萬分地一路小跑趕到東園。

東園梅香四溢,亭臺樓榭皆臨水而建,茂林修竹,溪澗環繞,與其它三院相比更顯清幽。穿過一道廊橋,爬上玲珑山便到了嬷嬷所說的浮影閣。卿卿去時天色已暗,她手提燈籠輕推閣門,閣內燈火通明卻未見蕭瑞身影,她小心放下燈籠四處張望,心裏還想着等會兒要說些什麽。

片刻,推門聲響起,卿卿回頭只見門外走進一男子,他身穿箭袖暗雲紋玄武袍,底下則是墨色長靴,一頭緞發以翡翠玉扣高束于腦後,一入此處可謂蓬荜增輝。這就是昨天晚上遇到的人,卿卿先是微怔,待看清來者相貌,她頓時濕了眼眶,激動地叫了聲“哥!”。

男子怔在原處,眼中夾雜些許戒備,他細細打量着,英挺劍眉越蹙越緊。分別近十年,恍然如夢,他仍然記得無數個生死夜夢中的小妹緊拉住他的手哭着叫他回去。“妹妹別怕,哥哥會回來的。”他答應了她,咬牙硬走出鬼門關,然而此時真正的小妹站在面前他卻害怕,甚至不知該怎麽開口。聽到卿卿聲聲輕喚,終于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久違的笑容。

“卿卿!”

蕭墨張開雙臂迎她入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卿卿鼻子一酸,飛撲到他懷裏埋首大哭起來,轉眼淚水就染濕了他的衣襟。

“你昨夜幹嘛一聲不吭跑了?難道認不得我了嗎?”

她的話語中略帶責怪。蕭墨凝着眉,伸手輕撫去她臉頰上的淚珠,指尖觸到一片濕潤心似被化去了,壓抑十年的情思猶如海嘯差點壓得他無法呼吸。

“我怎麽會不認得你?昨天不是時候。來,讓哥好好看你。”

話落,蕭墨忍住激動輕拉起她的小手走到凳前坐下。卿卿紅着兔子眼嘟起小嘴,看他一會兒又忍不住輕泣,平日想了千百遍的重逢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她想知道這麽多年他在做什麽,過得是不是好,夫子嚴不嚴厲,好不容易話到嘴邊又成了一陣嗚咽。蕭墨笑而不語,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在找尋兒時光影,此時無聲勝有聲,縱有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個眼神、一抹淺笑。

“小妹長這麽大了,變得快認不出了。呵呵,現在還喜歡哭鼻子。”過半晌,他開口說道。

哥哥的聲音變了,變得輕柔溫雅,去了以前的鄉土氣,不過他溫柔依舊,仍是那個把她護在手心裏的好哥哥,心裏被切掉的那塊肉一下子長回來了。卿卿止住哭,擡眸看着他吸下鼻子,然後兩眼一彎笑着說:“哥哥也變了,變俊俏了,一定招姑娘們喜歡。”

蕭墨搖頭淺笑,似乎是被她說得不好意思。過去這麽多年,他已然脫胎換骨。劍眉挺拔,濃如墨染;亮眸似星,炯炯有神,然而笑起來又有幾分腼腆的孩子氣,這副俊顏細膩如畫,不知會令多少姑娘心動,卿卿不禁為他高興起來,猜想未來嫂嫂也必定是個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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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妹妹。”

蕭墨疼愛地摸摸她的頭頂,雙目含情笑中帶澀,卿卿看着粉頰飛紅,不由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可小手始終握着那雙厚掌舍不得挪開。哥哥的手很粗,掌上鋪滿厚繭,她看着心疼,攤開他的掌心輕輕撫着。

“這是怎麽了?一定很疼吧。”

比起蕭墨,那雙素手又白又嫩,隐隐地帶有一絲茉莉香氣。

“不疼,一點也不疼。”他笑着說道。

“怎麽會不疼呢?都起了這麽厚的一層繭子了。”

卿卿蹙起黛眉,小心搓揉那層厚繭,猜想這幾年哥哥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手才會變得這樣。

“這些年你沒受委屈吧?”

蕭墨問起。卿卿連忙搖頭道:“老爺、夫人還有小姐都待我很好,沒受過委屈。”

半句是真半句是假,雖說他們待她不錯,可婢女畢竟是婢女,總要低人一等。

“那哥哥呢?為何連名字都變了?”

卿卿輕問,蕭墨勾起唇角,淺笑淡而無痕。

“恩公器重,賜了名字。”

“呀!哥哥真厲害。這事為何不在信裏告訴我?”

“信?”蕭墨不解。

卿卿追問:“每月都給你的書信啊!”

蕭墨皺眉沉思片刻,不由低頭笑了笑。

“收到了,這些日子事多,一下子記不得。”

卿卿看出些端倪不由生氣起來,沒想到臭蕭清竟然騙人,還騙了她這麽多年!但一看到哥哥諸多不快全都抛到腦後,她興高采烈地拉住哥哥的手,笑着問道:

“哥哥在做些什麽呢?看你穿得這麽體面,一定是好差使吧?”

一雙美眸熠熠生輝,流轉之間又添了幾分俏皮,看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蕭墨忍不住輕笑出聲,道:“呵呵,我在替恩公處理公務,時常要跑外鄉,近些年才回來。哦,對了,說到這個想起件事。”

說着,他從懷裏拿出一副白玉耳墜攤在她面前,卿卿見了不禁捂着嘴失聲驚叫。

“呀!娘的耳墜子!”

“對,是娘的耳墜,哥把它找回來了,以後不會再弄丢了。”

卿卿欣喜萬分,忙拿過耳墜側首帶上。沒想到娘的遺物能失而複得,心中頓時五味俱全,眼眶又開始漸漸泛紅。

“傻妹妹,怎麽還這麽愛哭。”

蕭墨微蹙劍眉,疼愛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粗糙的掌劃過吹彈欲破的嬌靥,更讓小妹想起經歷過的風風雨雨,還有這麽多年的思念情深,她忍不住撲到哥哥懷裏埋頭痛哭,兩手死死抱緊。

“哥哥不會再走了,對嗎?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了,對嗎?”她哭着追問。蕭墨仰天深吸口氣,喉結微動。

“當然,我不會再走了。妹妹在這裏,我也舍不得走……”

溫雅的嗓音多了絲沙啞,聽來意味深長。卿卿破涕為笑,偷偷地把眼珠擦幹淨。看她紅鼻子紅臉的模樣,蕭墨劍眉舒展,笑得歡暢,仿佛光景逆流又回到兒時一般。卿卿咬下唇伸手打他,似乎是害羞了,蕭墨卻收不住聲,眼淚都快笑出來。

多年未見,兄妹二人言說不盡,卿卿眉飛色舞地說着府中趣事,蕭墨時而蹙眉時而淺笑,像是聽得津津有味,卿卿問起這幾年他過得怎樣,私塾讀得如何,他只是笑着道都還好,恩公一直格外照顧。聽來哥哥很受器重,卿卿也替他高興,可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安,不願提及的過往時常呼之欲出,強顏歡笑也無法抹殺,爹爹死了多年卻一直跟着他們。

轉眼就到深夜,外面更鼓敲了三下,蕭墨起身勸卿卿睡去,卿卿不願意,纏他要再聊會兒,蕭墨無奈,笑着坐下,這時,門處響起三下叩門聲,兄妹倆面面相觑,片刻,蕭墨就起身上前開門,一見來者便拱手施禮。

“恩公。”

卿卿一聽知是蕭老爺來了,忙起身請安。蕭瑞微微一笑道:“免禮,免禮。見你們兄妹重逢,我也覺得高興,原本怕擾着你們,看這處還亮着,就按捺不住特來看看。”

“多謝老爺成全。”

卿卿颔首垂眸,然後偷偷地瞥了眼哥哥。三分嬌七分俏,蕭瑞不禁打量她一番,随後又笑着道:“不必客氣,這幾天墨兒會住在府內,你們兄妹能常見面。天色不早,也別累着身子,快去睡吧。”

老爺開口,卿卿不敢不從,她鞠身告退,出門還不忘回頭看眼哥哥,待她走後,蕭瑞就凝了笑,側首看着蕭墨肅然道:“事情辦得如何?”

“還算順利,這些年西夏定會安穩,主公請放心。”

蕭墨畢恭畢敬低首垂眸,與眼前的男子相比稚氣未脫。蕭墨拈須颔首,星眸微彎,笑得親切和善。

“實在辛苦你了,這段日子你就住在這裏與令妹好好敘敘,過了元夕再走也不遲,更何況現不知他們是何想法,我們也就按兵不動,以後見機行事。”

“屬下明白。”

蕭墨拱手領命,之後不再多言。蕭瑞點頭囑咐幾句,接着就離開了浮影閣,剛走沒多久就有一位貌美姬侍悄然而入,她年約二八,長得唇紅齒白,豔若桃李,見到蕭墨先深行大禮,菱唇輕啓,悅音便似水而淌。

“小女凝珠,奉老爺之命服侍公子。”

蕭墨不語,看她一眼轉身獨自上樓。侍姬見後不由咬下紅唇,輕提羅裙,緊随其身後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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