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拜師學醫

蕭墨睜開雙眼,房裏已變了個模樣,恍惚之時他聽到有人說話,但身子似被定住半點動彈不得,人明明醒着卻睜不開眼,痛也叫不出聲,這般折磨甚比十八層地獄,有過之而無不及,睜眼見到雕梁畫棟,反而以為這才是夢。卿卿呢?他像被這兩個字眼牽住驀然彈起,眼前一片朦胧,耳中又是陣嗡鳴,扶額緩神卻是片混沌。

“卿卿!”蕭墨叫着,聲音磨過嗓子化成氣聲消失在唇角,他費力挪動兩腿想要下床,腳剛着地,整個人就像沉铊重重砸向金玉磚。

“哥!”

卿卿推門而入,看到這幕連忙沖過去,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頂住他,整個人都快被他結實的身板壓倒在地。青洛上前,伸手一拎一放,輕而易舉地将蕭墨拉回竹榻。蕭墨頭暈目眩,好似有道驚雷在腦子裏炸開,他雙目緊閉吃力地喘幾口氣,緩過神後漸漸看清眼前的那張焦急小臉。

“哥,好些沒?還難受嗎?”卿卿伸手擦去他額上汗珠,又趕忙端上一杯溫水喂他喝,眼角餘光正瞥見竹榻上的天蠶全都發黑變僵,死了一席。青洛上前一步欲替他把脈,蕭墨突然伸手擋住,手腕一轉猛地扣住他的腕處命門,眼底陰冷厲色如刀似劍,此時,他仍像殺人利器,一觸即發。

“是我救了你,你應該對我客氣些。”青洛笑着道,另一手不忘拿起扇子輕扇兩下,蕭墨沒有松手,就像結冰的河将他凍在手心。卿卿見狀連忙半跪在榻邊,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哥,他是我找來的神醫,是來幫我們的。”

輕柔細語如微風拂過,手上暖意慢慢滲入心底,蕭墨松開了手,好似冰化柔緩至極,他輕抓住那只柔荑小心裹入掌心,淺笑依舊溫柔可親。卿卿的心也似化開了,她含淚噗哧笑出了聲,一遍遍地輕聲道:“哥,我們沒事了,沒事了……”

青洛站在兩人旁側,低頭看下腕上的觸目指印,頗為無奈地搖頭嘆惜,趁兄妹倆不注意之際,他突然擡手飛出幾根銀針刺入蕭墨命穴,蕭墨躲閃不及,只覺得身上一痛,力氣像被抽去一下子軟倒在竹榻上。

“啊!哥!”卿卿驚叫,随後又轉頭瞪向青洛嚴聲質問:“你這是幹什麽?”

“他戾氣太重,若不化解終會害人害已,我只是暫時封住他的穴道,好讓他潛心修養。”青洛輕搖折扇,動靜之間倒有幾分仙風道骨。

卿卿聽後不由蹙起眉頭,她不懂青洛所指的“戾氣”是何意,她只知道哥哥是個好人,是她唯一的親人。若說他曾經做過壞事,也是被蕭家逼的。可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讓她隐隐有些不安,她輕握住哥哥的手在他耳邊低聲道:“哥,你好好歇息,我在這兒守着。方才神醫已收我為徒,他不會害我們的。”

師父?何時多了位師父?蕭墨神志恍惚,心中滿是疑惑,他緊握住掌心中的小手想要多撐一會兒,但濃濃倦意襲卷而來,轉眼就将他吞噬。見哥哥平安入睡,卿卿深吐口氣,撐了一天一夜疲憊趁虛而入,她忍不住哈欠連連卻舍不得睡下。

“我何時成你師父了?”青洛笑問。

“我只是想讓哥哥放心。”說罷,卿卿突然起身跪地,青洛低頭凝望,異色的瞳隐約黯然。

“多謝神醫救命之恩,在此我先叩上三磕,不過我仍有一事相求,望神醫能幫我圓這個謊,哥哥回去後我也好安心。”說着,卿卿恭敬叩首,獻上三磕。

青洛颔首莞爾,手中折扇輕搖。“可以。”話落,他将折扇往她面上一拂,扇風中有股淡淡的草藥香,聞着只覺心曠神怡,卿卿忽然撐不住睡意,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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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蕭墨再次醒來,睜眼才發覺人已回百花深處,先前恍然如夢,他緩下神後急急起身,不料被只玉手抱了個滿懷。一股玫瑰香氣悄然而來,耳邊輕泣似無聲,他心裏清楚,然而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卿卿呢?”

春娘微怔,一雙柔荑緩緩從他肩上移下,淺笑牽強卻是凄婉動人,她自掩淚痕,從袖中拿出封書信遞給他,蕭墨急忙拆開細閱,眼前竟然模糊一片,疊影重重。

“我看不清,你念來我聽。”他又将書信塞回春娘懷中,春娘接過輕展,定神細細看了番,信上所書極其簡單,可她看了許久。

“是件好事,青洛收卿卿為徒了,她暫且留在那兒學醫,過段日子會回來的。她還讓你好好休養,不必挂念。”

“青洛?”蕭墨腦中依稀晃過一道殘影,可一點也想不起那人模樣,只記得是個穿銀袍的男子。

“青洛是誰?卿卿在哪兒學醫?”他費力問道,似乎是硬撐着身子。春娘微蹙修眉,略有所思。

“青洛是此處神醫,人稱不老仙,但是沒人知道他住哪兒,能找到他,想必卿卿也是費了番功夫,如今青洛肯收她為徒是別人求不得美事,你應該高興才對。”

“卿卿怎麽知道有神醫?是你說的?”蕭墨又問,看起來仍像往常平靜無緒。春娘深知他的脾性,不由抿起紅唇,手伸過去卻不敢輕易觸碰。

“我不想讓你去死,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卿卿不會有事,你別擔心……”

春娘越說越輕,好似耗盡氣力,或是掩不了心底怯意,話落,便是很長一段沉寂,她不語,蕭墨也不語。

“墨郎,其實……”春娘低聲輕喚,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背,蕭墨冷冷避開,轉過頭凝視案上燭火繼續沉默,自始至終沒朝她看一眼,也不會知道她眼中的哀憐。春娘很知趣,她收回哀色,拾起心碎,随手拉整身上錦繡華服從他的榻上下來。

“你好好歇息,明早兒想吃什麽,我替你弄。”

蕭墨不語。

“煮粥吧,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說罷,春娘揚眉淺笑,滅了案上燭燈悄悄退出門外。

天微亮,一縷晨曦透過窗格灑落床頭,卿卿被這金光擾了眼,不由伸手遮住眉處。“春露,快把簾子打上。”她迷迷糊糊輕聲而道,話音剛落簾子就被拉上了,沒了那縷擾人清夢的光亮她頓時舒心暢快,懶洋洋地翻個身繼續酣睡,可腦子裏總是浮出幾個朦胧光景。今天哥哥應該回來了;等會兒要去夫人哪兒;初荷為何不來叫早?她想着,思緒零碎。半夢半醒間,似乎有只手落到她肩頭,卿卿一抖睡意全無,連忙拉住絲被彈起身,定神一看眼前立着的人不是蕭瑞也不是哥哥。

“該醒了,你已睡了兩天。”青洛說道,旁邊兩仕女已端來玉盆銅鏡,似要給她梳妝。卿卿一臉茫然,魂還飄在蕭府許久未歸,夢實在太真,裏面一磚一瓦觸手可及,她又回到那座牢籠,變成被人把玩的金絲雀對月吟歌。哥哥不在那兒,尋遍四處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現在睜眼醒來突然想起他在這裏,不禁如釋重負,無比欣慰,心頭不安也随之消散。

“我哥呢?”她問。

“我已經派人送他回去了,你先起來,有些事我們待會兒再說。”青洛的語氣聽來有些不悅,說罷他就退出門外,兩位白衣仕女杵在兩側,就像兩尊石雕盯得卿卿很不舒服,她起身穿上鞋,然後拿過仕女手中捧的衣袍換上,這袍子與青洛身上的很像:蠶絲制的內襯,銀絲打的滾邊,袍上暗繡祥雲仙鶴,湊在光下才能看得真切,看來青洛喜歡素淨,就和他這人一樣。

換上衣袍,洗漱完畢,仕女就替她绾上圓髻,然後拿起白玉釵插上,接着便帶她去見青洛。青洛仍在那處涼亭中逗魚,一身月牙白長袍飄逸灑脫,似不融于世俗的幹淨,瞧她過來,他目光微頓,手中的餌也慢投半拍。卿卿并未察覺,凝眉低頭過了石拱橋,身後裙擺逶迤似水,潭中紅鯉像聞到什麽争相跟在她身後游曳生姿。

“神醫。”卿卿走到青洛面前垂首施禮,青洛突然将手中拆扇抵上她下颚,擰起眉左看右瞧。“你臉上有疤。”

“啪”的一下,卿卿毫不客氣打掉他的扇子怒目而視。青洛折扇一展,揚眉笑道:“你誤會了,我只是想看下你臉上的疤能不能去。”

“沒事,頂在臉上挺好看的。”卿卿勾下唇角,看來并不在意。青洛不語,拂袖坐上亭中石凳拿起盤中香梨咬了兩口,他似乎對梨情有獨鐘,除此之外卿卿沒見他吃過別它東西。

“你哥回去之後找了金爺,說是要找我,不過老金口風緊得很半字沒說,沒想到你哥出手打傷聚華樓裏的兩名護衛,還差點砸了招牌,你說這讓我如何是好?”青洛無奈皺眉,手上扇子有意無意敲起石案,叩叩叩的聲音擾得卿卿心慌,她想哥哥定是為了找她才會闖入聚華樓,誰料會起這麽大的波瀾。

越想越是有些愧疚,她無顏以對,拱手施一大禮,道:“神醫有所不知,我和哥哥從小相依為命,吃盡苦頭,原來他只是老實的莊稼娃子,後來是為了替我治病才入了蕭家,之後我們分別了十年,這十年來我不知道哥哥在做什麽,好不容易苦盡甘來能夠重逢,卻沒想到蕭家只是利用我們讓哥哥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利用完之後竟然想殺人滅口,我們千方百計才從那鬼門中逃出來,千辛萬苦只為在這世上找個栖身之所,如今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哪天他若是憑空不見我當然會着急,同樣,如果哪天我沒消息他也難安。我哥并不是故意打擾金爺或對您有所圖謀,他只想确認我平安無事,畢竟我答應神醫在先,願意以命換命,不過在這之前,請您容我與哥哥再見上一面,我會和他好好說清楚,他會明白的。”

話落,卿卿垂下眼眸,淡淡憂傷凝于眉頭,無悲無泣的一番話倒更令人動容,青洛略有所思,人似僵在凳上,一直輕搖的折扇也不動了,他出神許久,過了半晌驀然收起折扇往手心重重一敲。

“好,我成全你。”

卿卿聽後不免暗松口氣笑逐顏開,臉頰上的疤似乎也不見了。沒料青洛随後又開口道:“不過我有個條件。”

卿卿的心又被提起,忙問:“什麽條件?”

“你今年多大了?”

她凝神片刻,略有不情願地說:“十五。”

“十五啊……我還以為你才十三四歲……”青洛摸摸鼻子又撓撓下巴,接着掐指細算,兩眼翻來翻去像在打如意盤算。“好吧,就這樣吧。”說完,他将折扇收起插入腰封,随後擺弄下衣袖正身坐直。“想必你哥回去已經和人說我收你為徒之事,我青洛也算正人君子,俗話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也不想被人當作是出爾反而,如今我手下藥人太多,徒弟倒是沒有。見你本性不壞,而且重情重義,我就免為其難收你為徒,但是若你一個月內沒有長進,你就當從來沒我這個師父,我也會把你制成藥人,再在你額頭上刻個‘笨’字,以警後人,明白了嗎?”

卿卿啞然,看模樣就是不明白。青洛迅速地腰封中抽出折扇,再往她腦門上一敲。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拜我為師吧。笨徒兒,還不給為師奉茶?”

話落,立在旁側仕女端來香茗,卿卿眨巴着眼看了半晌始終不敢接過。青洛擰起眉,從仕女手中奪過茶盞塞到卿卿手裏,然後又從卿卿手中鄭重其事地接過仰頭喝下拜師茶。

“好了,從今起你便是我徒兒,我會教你醫術,教你為人。千萬要記得醫可救人,也可害人,醫者父母心,心不淨人就不淨,別丢為師臉面。”

青洛說完,卿卿這才有所反應,這風雲變幻到最後竟然是難得的重生機會,她幾乎被這天上餡餅砸昏頭腦,來不及高興大笑,她忙跪地磕首,口中直道:“多謝神醫!多謝神醫給我們兄妹再生為人的機會,我定會洗心革面,苦習醫術,不負您所托!”

“笨徒,還不改口叫師父。”青洛又随手往她腦門一敲,她不禁哎呀一聲,伸手摸摸額頭笑得無邪。

“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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