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慘綠小王子

領了官服,卿卿便随侍從來到太醫館,她不清楚這醫士能做些什麽,不過見到整房子的草藥心情就好了。太醫館中有些大夫老态龍鐘,見到新來的女醫士更是不放在眼裏,這些從漢人中請來的大夫對女子偏見根深地固,與當地西夏人聊時也故意說西夏話,聽他們口氣擺明是在嘲諷,有事也當她是假。

卿卿有些不服氣,但她也不會特意跑到這他們面前說:“我可是青洛的徒弟。”心裏只想着那天得好好露一手,好讓這幫老頭子心服口服。下午時分,終于有人找她了,這裏官位最高的程太醫寫了張方子讓她抓藥,可是卿卿看不懂上面的字,明明是漢人寫出來的卻是西夏文,她找上程太醫恭敬請教這是何方子,那太醫先數落她一通,然後又免為其難地念了遍藥方。這像是活血去瘀的藥,但有幾味藥下得不合适,卿卿想來想去還是指出這藥方應該改進,那程太醫聽後臉紅得像豬肝似的,然後就去告了狀。

人家官位比她高,年紀比她大,卿卿也奈何不了,回府之後悶悶不樂了半天。看到那兩個婢女,她突然心血來潮忙把她們拉過來說要學西夏語,婢女們也樂意教,當天起就開始教授她們當地方言。

卿卿學得認真,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趙墨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特別是夜深天寒看她挑燈苦習,他幹脆以兄長的威嚴直接滅了燭燈趕她上榻,而她又偷偷地拿出火折子躲在床上看,差點沒着了被褥。好在下了番苦功,卿卿終于略懂西夏文,太醫們給的方子至少能看,不過在她眼裏有些方子無功無過,吃不死人但療效甚微,私底下她與太醫說了,但他們總是倚老賣老,以她經驗淺薄為由根本不理睬。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這裏的天氣也轉涼了,當初在百花深處相遇的陳旦與董憶二人也來到西夏,成了趙墨手下的左膀右臂。當時陳旦扯着粗嗓子樂呵呵地過來道喜,左手提雞右手拎鴨的好不快活,他拍着董憶與趙墨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真沒想到我們弟兄三人還有出頭之日,這也算是苦盡甘來。這樣吧,今日我們就學桃園三結義,在此結拜為兄弟,我年紀最大就為兄長,石頭是二弟,書生是老三,雖然我這大哥沒啥本事,但是定當為你們兩肋插刀!”

他的豪言壯語歷歷在目,那天趙墨也喝得半醉,與兒時的乞丐弟兄們歡鬧到天亮,只看今朝,不管明日。自那以後,陳旦與董憶就成了趙府上的常客,有時幹脆在這裏吃住,雖然卿卿和他們從小認識,情誼也不一般,但院子裏來了兩個大男人總是不方便,而狗蛋又像蜜蜂似的老圍着她轉,左聲妹子,右聲卿卿,親熱得讓人起了雞皮疙瘩。

“石頭,卿卿許過人沒?”有天,陳旦吃完飯就開始閑聊,像是無意問起此事。趙墨與董憶都看得出他對卿卿有意,只是沒有當面道破。

“許過人了,但夫家死了,主母待她不好,所以我就把她接回來了。”

陳旦聽後咂嘴搖頭,嘴裏剔牙小竹簽咬了半晌。董憶挪了屁股靠過去,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別想了,我看人家對你沒意思。走了,該練兵了。”

話落,他拍拍他的肩頭,陳旦“噗”地把小簽吐到地上,邊打邊鬧地和他們二人去了練兵場。雖說趙墨和他們關系甚好,但練兵時毫不含糊,該怎麽着就怎麽着,陳旦也時常抱怨他太認真了,不過趙墨就一句話堵了回去。“等你上了陣,你就會知道我的好了。”兵器無眼,上了陣後誰都不知道會如何。

就在這之後沒多久,匈奴進犯,邊防差點失守。安夏王得知後封趙墨為殿前指揮使并讓其率其翊衛旗前去助陣。這一天是免不了,卿卿得知消息後想見哥哥一面,但是他早已率軍北上,連招呼都來不及打,這就好像輪回,在蕭家時這樣,到了西夏也是如此。

哥哥在外,卿卿心裏難安。素聞匈奴兇狠,只怕哥哥有難。轉念一想,哥哥如此厲害,連蕭家的刺客都對付得了,這些小小蠻族又豈能傷得了他。她安神定心,然後繼續在太醫館裏分藥稱量,沒事給她幹,她就如同消磨光陰,正當無聊之時,有位內侍跑過來說:“王爺請您過去。”

卿卿聽後便放下戥秤,脫去袖上的白兜,稍稍抹了下手就随內侍去了。他們從正殿旁側小道入了王宮後院,這裏便是安夏王的寝宮,再往裏面走就是女宮。女宮她去過幾回,妃子中不但有漢人而且還有其它異族,她們身披五彩紗麗,孔雀毛為飾,個個花團錦簇争其鬥豔,或許男人有了權勢,女人也成了他可炫耀的資本。

卿卿見到安夏王先行一禮,之後垂手靜待。安夏王見到她之後便笑問道:“在太醫館內可否習慣?”

卿卿想了會兒鞠身福禮。“回王爺,習慣。”

“呵呵,聽說你和程太醫有些不和,不知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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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只不過醫術上稍有分歧。程太醫醫術精妙,德高望重,只是有些藥方臣覺得不太适用,僅此而已。”

“嗯。”安夏王略有所思地點頭,卿卿從他眼睛裏看出些許猶豫,心裏很是奇怪。過會兒安夏王又道:“本王要帶你去見個人。”

見他神色肅然,卿卿心裏打鼓,她鞠身行禮,接着就随其身後。安夏王帶她去的是側王宮,王子所住之處。這安夏王看來年紀不大,卿卿想其王子也就是八九歲左右,而入了側王宮才知王子已有十三歲,坐在木制的輪椅上不聲不響,人來了也沒什麽動靜。

一入側王宮看到樹下的憂郁少年,卿卿就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從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安夏王年輕時的影子,這兩人長得太像,一眼就知道是父子,濃密的眉睫,高聳的鼻梁,還有一雙與漢人不太一樣的琥珀色眼眸。

“殿下,您來啦。”內侍見到安夏王連忙上前問安,安夏王眉頭微蹙,擺手讓他退下。卿卿就盯着小王子,盯着他兩條異常纖細的腿。王子知道有人來,可他沒有擡頭,安夏王擠出一笑,走上前蹲身問道:“今天還好吧?我帶來一位醫師,她是不老仙的徒弟。”

內侍見此連忙搬來木凳請安夏王坐,而王子聽到這話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轉頭看向卿卿,眼眸清澈卻又無比憂郁。卿卿心頭一緊,這絕望的眼神竟然似曾相識,可她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王子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過頭去,接着繼續沉默。安夏王似乎對他沒法子便起身走回卿卿跟前。

“他腿腳不能動了,我希望你能替他醫治,哪怕不能走只要能動也行。”這語氣像在懇求,此時卿卿見到的是個為自己兒子操碎心的爹爹,不知為何,她很羨慕又有些嫉妒,因為她從小就不知道爹爹的疼愛是什麽樣的,在爹爹眼裏她豬狗不如。

卿卿又朝樹下看了眼,然後點頭答應了。“臣盡力而為。”

話音剛落,她聽到一聲輕蔑的嗤笑,側首看去那位少年已轉身入殿。卿卿被這笑傷了自尊,她可不想毀了師父的名號,無論如何都決定試下。經過一番詢問,她才知這位無禮小王子在五年前摔下馬背傷了筋骨,從此只能坐在椅上。他是安夏王的獨子,為了他安夏王不知請遍多少名醫,可最終沒能治愈,聽聞安夏王曾經親自請過青洛,但是青洛連見都不肯見他,這似乎不太像師父的脾性,其中糾葛卿卿自然也不清楚。

當天,卿卿就拿上自己的金針為這位王子治腿,他就像木頭人坐在椅上,無論她說什麽他都不理,好似當她不存在。卿卿無奈,只能讓內侍幫忙将他擡到榻上,誰料內侍剛上前請示要動他身子,小王子就冷冷地說:“全都下去。”

看來這腿他是不想治了,卿卿靜心想着對付他的法子,小王子終于開口:“我父王找了這麽多名醫都治不了,你能治好嗎?”

這嗓音純淨空靈不帶一絲雜質,聽到這樣的男聲,卿卿都不忍心責斥,想了一會兒,她就輕聲回道:“師父和我說過,世上有兩樣東西他不救,一是死了的人、二是死了的心;人死了自然救不了,而心死了也無法救,想不想醫、想不想活這都要看你自己。”

小王子垂眸沉默,或許是在椅上坐了太久,他已經不抱希望,心似千年深潭毫無波瀾。卿卿趁他沉思之時,上前蹲身捏住他的腳踝,他的雙腿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像他的心如死了一般。

“我說你的腳能治,你信嗎?”卿卿擡頭直視他的雙眸,刺過冰冷捕捉到了隐在最深處的哀傷,終于她知道為何似曾相識,因為這樣的眸、這樣的眼神和她太像,看着這雙眼睛似乎就像在看她自己。小王子微微睜大雙眼,好像在她臉上尋找什麽,過一會兒,竟然說了句讓她十分意外的話。

“我在哪兒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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