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求婚

趙墨帶着敵将首級以及降書見了安夏王,安夏王大喜過望,不但升他官,還賞賜銀兩田地。趙墨得了賞封之後并沒揣進自己衣兜,而是按級分給浴血奮戰的翊衛騎将士們,血刀子上得來的錢像散花似的轉眼就沒了,不過如此一來翊衛騎的各位更是對他忠心耿耿,也願意為他賣命。

聽到哥哥封賞的消息,卿卿高興得很,可惜有事纏身,沒法前去和哥哥道喜,她盼着能早早天黑,到那時就能回去與他團聚,不過據說安夏王晚上擺了慶功宴,不知要吃到什麽時候,趁着午膳之際,卿卿忍不住偷偷跑回去想見他一面,而到了家門前只看到人滿為患,都是前來道賀的,沒她能擠進去的地方。早上沒有遇見,現在也是如此,卿卿有些失望,想了會兒還是回到宮中等着晚上相見。

“今晚你去嗎?”拓跋朔低頭閱卷像是無意地問起,趁着翻頁空檔他又偷偷地瞄她幾眼。卿卿小心翼翼取下他腿上金針,一根一根水燙過後拭淨擺好。

“我不去。”她說得很輕,不知是不是心情欠佳,一整天都沒怎麽笑過。

“我要你去,你得看着我。”拓跋朔低聲命道,聽來就像小孩子般任性,若她說個“不”字,沒準他會馬上倒地撒潑。卿卿原本不想答應,全都是大官她這小醫士擠在裏面算什麽名堂,不過想到能早些見到哥哥,她又猶豫了半晌過後終于點頭。

“那好,我去護着你。”

聽到這話,拓跋朔揚起唇角笑了,可他又不想讓她看見便把書舉得老高遮住自己的臉。卿卿不知道面前少年已情窦初開,她只是按師父的戒訓盡心盡責治他腿疾,甚至為此不眠不休,可惜的是努力這麽久仍沒有起色,她有些擔心,生怕毀了師父盛名,也辜負安夏王的期望。取下最後一枚金針時,拓跋朔的大腳指似乎動了下,卿卿正好瞥見,她簡直不敢相信連忙蹲身按住他腳上的幾處穴位。

“疼嗎?”卿卿一臉期待,急切地等他點頭,但是拓跋朔還是以前一樣,茫然地搖了搖頭。卿卿無奈地深吐口氣,輕揉他腳上穴道,然後将最後一根金針收好。

“今晚你就這樣去嗎?還不回家換身好些的袍子。”拓跋朔又道,卿卿可沒心情管這事,只說:“穿官服又何嘗不可,不換。”

“你穿這身就像男的,一點兒也不好看。”

卿卿瞪他一眼懶得搭理,話鋒一轉問道:“若是你腿好了,你想做什麽?”

“我想騎馬,想随父王征戰沙場。”拓跋朔回得堅決,眼中鬥志滿滿,看他兩條異常纖細的腿,卿卿也不知能否完成他的心願。

“別騎了,免得又摔下,我可不想再治第二次。”

“怎麽,嫌我煩不成?”

話還沒說完,拓跋朔就插話進來,聽來非常不悅。卿卿輕嘆,剛想開口解釋,“啪”的一聲,一寸厚的書卷就砸在她臉上。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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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聲刺耳,內侍們見小王子發怒連忙一擁而上奉承拍馬讓他消氣。卿卿被砸出一肚子的火,卻又沒法兒還手罵人,她利落地收起金針藥箱扭頭離去,哪怕身後的家夥吼得再響都當他在放屁。

安侍官邁着短腿急匆匆地追上來攔住她去路,然後掏出帕子顫巍巍地抹去額上虛汗。

“主子在叫您哪,您怎麽沒聽見啊。”

“他不是讓我滾嗎?我現在滾了,別再來叫。”

“哎喲!”安侍官跺下腳,眉頭皺成兩個肉疙瘩。“主子說的是氣話,您別太當真了。快,快些過去,到時他為難我們,我們也不好受啊。”

“不了,我還要到福妃那處去,和他說我明天會來。”

話落,卿卿就走了,也不去理會內侍百般請求。到了福妃寝宮,她硬是甩掉不快,打起精神替她把脈調理。福妃是胡人,有雙藍得清透的眼睛,她不會說漢語,也不懂西夏文,見了卿卿就咦咦呀呀地比劃,旁邊侍女再把意思轉告。把完脈後,卿卿就幫她開了幾副安胎方子并囑咐幾句,接着就離開福妃宮,剛出宮門沒多久,王妃的嬷嬷來請她去,說是王妃頭疾發作,想讓她去看看。這宮外雲風莫測,宮內也處處危機,她就像踩在一根看不見的線上,哪邊有動靜她都不□□穩。

在女宮逛了半圈之後将近日落,卿卿回到太醫館放下醫箱後又去向程太醫問安,她算是搶了程太醫半個飯碗,自然得不到好臉色,刁難更是經常,不過如今看來都算是小事,經歷過大風浪,這又算得了什麽。理完藥櫃,卿卿就準備回家等哥哥,趙墨凱旋而歸,而她卻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想來不由委屈,也有些莫明的悲涼。

“還好您沒走,主子請您過去。”安侍官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他一見她就像見到救命草,兩三步跑過來鞠身施禮。

“找當班的,我得回了。”卿卿冷聲說道,合上醫箱就要出門。安侍官聽後更急了,橫插到她面前作勢要跪地磕頭。

“別,您別走啊!主子說了,如果您不去,他就要我腦袋,我還有個老母和兩個妹妹,都靠我生計,您就發下慈悲随我去吧。”

聽到這話,卿卿心軟了可又氣得慌,想來想去準備給那臭小子點顏色瞧,她随安侍來到側宮,見到拓跋朔不氣也不惱,笑得和往常一樣。原本臉扳得緊的小王子看到她後,嘴角明顯揚了起來,誰料還沒開口,卿卿就沖過來站到他背後,兩手抓上他的肩頸一陣猛按,美其名曰:通活筋骨。

拓跋朔被她按得酸中帶疼、疼中帶辣,叫得就像殺豬似的,安侍官在旁都看得不忍心,嘴裏直嚷嚷:“小心,別傷到主子。”

“不會,痛則不通,不痛則通。這樣按幾下能治他的黑心腸,看他以後還砍不砍人腦袋。”說着,卿卿按得更使勁了,拓跋朔又氣又好笑,扭身苦命求饒道:“不……不……我不砍人腦袋了,你……你別再按了!”

既然他已求饒,卿卿也就松開了手,安侍官吐下舌頭趁機溜走,生怕被人揭穿他的苦肉計。拓跋朔軟在輪椅上連連喘氣,這樣一折騰卿卿氣也消了,她撫平袖褶準備回去,剛邁步拓跋朔就說:“你不是答應過我晚上去赴宴嗎?”

卿卿還真把這事忘了,念在他拿書砸她臉的惡行上,她搖頭拒絕道:“不能去了,家中有事。”

“你該不會氣我拿書扔你吧?以後不會了,等會兒就陪我去吧。”拓跋朔有些磨人,就像要糖吃的娃兒開始撒嬌,卿卿眼珠子一轉便道:“那好,如果你以後再扔,我就按你肩穴一百下,說要砍人腦袋就兩百下,怎麽樣?”

她竟然敢談條件?拓跋朔擰起眉頭,臉上就是活脫脫地寫着這幾個大字,不過最終他還是軟下态度點了點頭。

“好。”

卿卿揚起唇角笑得得意,安侍官見皆大歡喜就馬上命宮仕替王子更衣準備。

申時剛過,就聞鼓聲陣陣,天邊紅雲還未淡下,宮中架起的火焰山又将黑藍色的天燒得通紅。拓跋朔換好衣袍由安侍官和卿卿陪着前去赴宴,一踏入這裏只見巨大篝火在宴中央熊熊燃燒,火上還架着羔羊乳牛。這裏畢竟和漢家宴不同,魁梧的異族漢子們都圍坐成一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完骨頭就随後抛到身後,引得角落中的獒犬争相搶食。

安夏王端坐在東處高位上,右手邊是王妃與和碩公主,左手邊正坐着趙墨,他側頭與紮木合耳語沒看到小妹過來,而卿卿一入這裏就看到了他,他仍然穿着铠甲,硬朗英氣,風姿飒爽。見到哥哥時,她心裏一陣激動,連手也忍不住發顫,有這麽位大英雄當哥哥,脊梁骨都硬氣了。

拓跋朔被緩緩推上前,底下頓時鴉雀無聲,衆人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全天下都知道西夏王有個癱在輪椅上的怪兒子,平日這位王子深居簡出,鮮有人能見到,而他此時出現都有些出乎衆人意料。

聽到周遭聲音小了,趙墨察覺到異樣,轉過頭終于在衆人中見到小妹,她頭戴扇帽,穿着藏青官袍,玲珑曼妙都被這身沉重的裝扮遮掩住了。多日未見,心底的情念如泉而湧,他恨不得立即沖上去抱她個滿懷,道一聲“我回來了。”卿卿邊走邊偷偷地往哥哥所處地方瞟去,四目相交,兩人不由會心而笑,眼中只剩彼此。

安侍官将輪椅推到安夏王面前,拓跋朔彎腰正欲施禮,安夏王見之忙壓手示意他免禮,拓跋朔視而不見,兩手撐着扶手勉強起身,看到他這副犟樣,卿卿慌了神,連忙讓安侍官穩住輪椅然後上前去扶,然而就在這時,拓跋朔站起來往前邁了一小步,沒有人撐着,他自己站起來跨腿邁了一小步。一瞬間,衆人嘩然,王妃與和碩公主捂嘴大驚,安夏王似乎不敢相信,許久才回過神。

“參見父王、母後。”拓跋朔捧手彎腰,身子抖得就像糠篩,小小的一個動作看起來辛苦萬分,他臉憋得通紅,安侍官眼尖覺得他已撐不住,忙将輪椅推到他腳邊。

“主子,小心。”

拓跋朔癱坐下來,然後看着卿卿一邊喘氣一邊笑着,眼中還夾了幾分淘氣。卿卿早已魂飛九宵,呆若木雞地愣了半晌,或許她自己都沒想到能把他的腿治好。

“阿朔,兒啊,快到母後這裏來。”王妃喜極而泣,伸出手臂喚着拓跋朔的乳名。安侍官忙将輪椅推過去,母子三人擁作一團,看來甚是感人。

“好!賜座封賞!”一向沉穩的安夏王竟然也有些失态,坐在王位上笑中帶淚,他低頭看向卿卿,眼中滿是感激,然而除此之外,似乎還夾雜了別它。原來這并不是夢,白日看到的也不是假象,她自傲欣喜,連忙轉頭看向趙墨,想要得到他的稱贊。趙墨颔首而笑,偷偷地豎起大拇指,卿卿噗哧笑出了聲,眼眶也不禁濕潤。

打敗匈奴,王子腿疾又有了起色,這可是最值得慶賀的一日。樂聲起,他們吹響奇怪的哨聲看宴中央的男女跳慶功舞,舞者們甩起五彩長袖,圍着篝火轉圈,衣擺上的流蘇就如花般盛開。這裏不像漢家那般含蓄,底下吃得興起就會跑上去一塊兒歡跳,嘴裏還發出狼叫般的哨聲。

卿卿從沒見過這番景象,看到五大三粗的漢子跳得奇怪,她也毫不掩飾開懷大笑,無間意的一次回眸,她看見哥哥正在看着她,眼神溫柔似水,似醉非醉。卿卿臉一紅,連忙低頭,心如小鹿亂撞不知所措。如今趙墨已成英雄,開心之餘不免有些難過,她想忘了一切和從前一樣只當他是哥哥,可是稍有靠近心就不答應了,她只能遠遠看着把他當作親人去敬去愛,有絲毫男女之情她都覺得覺得罪孽深重,更何況自已已是殘花之身又怎能配得上他?想着,卿卿收到目光裝作無視,笑卻變得僵硬了。

“母後,我也要去跳。”

卿卿聽到有人在說,轉頭看去只見和碩公主黏上王妃撒起嬌來,王妃皺起眉頭哭笑不得,好像拗不過就容她去了。和碩站起身,興高采烈地從卿卿面前跑過,接着就看到他小跑到趙墨面前二話不說地抓起他的手,硬要把他從羊毛氈上拉起來。趙墨有些吃驚,旁邊衆将見之連連起哄,邊嚷邊将他推了上去。和碩公主笑顏如花,拉着他的手踩起鼓點翩翩起舞,火紅裙擺下是雙靈巧小足,靴上銀鈴随着她輕盈舞姿珊珊作響。“跳啊,跳啊!”旁邊有人起哄,而趙墨像根木樁立在那兒紋絲不動。

衆人看着都在笑,卿卿也只好勉強地擠出笑意,看公主教趙墨怎麽跳舞。教了老半天,趙墨仍然沒動靜,或許是為了給王族一些臉面,他稍稍踏腳蹬步,接着又不動了。公主嘟嘴輕哼,拉起趙墨的手把他拖到了安夏王跟前。

“父王,我喜歡這個男人,我要嫁給他。”

話音剛落,卿卿瞪大了雙眼,一時間只覺得兩耳嗡鳴,腦中似有道雷打響,除了呼吸聲,什麽都聽不到。她看到安夏王與王妃相視而笑,颔首點頭;接着她又看到和碩公主動了嘴皮說了什麽話;而哥哥是什麽樣的動作,什麽樣的表情,她卻看不清楚。這一刻,仿佛連天也塌了,心已碎成殘渣痛得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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