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王子告白,趙墨拒婚

掌燈時分,王宮萬籁俱寂, 安侍官提着燈籠在前領路, 時不時地回過頭叮囑小心。見他走得急, 卿卿也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一路上鮮有來人,寂靜得很。到了王子寝宮, 安侍官就像從鬼門關爬過似地大松口氣,轉過身忙不疊地取下她肩上披風, 随後恭敬退下。

外面寒風陣陣, 宮裏倒是溫暖如春, 麒麟銅鼎獸口處白煙袅袅,散出一股奇特的香, 鼎下擺了羊毛五彩織墊, 墊上趴着只半臂大小的獸, 原先無精打采地垂着腦袋,聽到動靜它馬上就起了身。這玩意倒是新鮮, 卿卿上前好奇地抱起這只灰不溜秋的小獸,它個子不大, 可脾氣大得很,伸出爪子就撓。

“別碰它,它會咬人。”

清靈低聲悠然而來, 透過松綠石簾子只見一人獨坐在內,看來孤單得很。卿卿放下不聽話的小東西,然後往裏走去, 拓跋朔聽到簾上寶石珊珊,可就是沒有擡頭,小獸跌跌撞撞跑到他腳下一邊蹭一邊哎哎叫喚。

“這是什麽玩意?真是難看。”卿卿輕聲問道,或許是覺得此處壓抑陰暗,她才故作輕松露出些許笑意。

“雪狼,父王送我的。”

拓跋朔彎腰抱起小狼崽子放到自己膝腿上,小獸豎起背毛抓咬亂嚎,而他像是不覺得痛,硬把這只不聽話的畜牲壓在腿上。

“它真像你,犟得不像話。”

卿卿走上前輕抱起狼崽放到地上,然後拉過圓凳鋪上白巾,接着卷袖淨手擡起拓跋朔的小腿放在膝上按下幾處穴道。其實這一天沒見,她心裏也不踏實,就怕前功盡棄毀了心血,不過如今他的腿稍稍結實了,至少不象剛遇時那般纖細無力,想來也頗感欣慰,但是不能看他真正好起來總免不了有些遺憾。

“我聽安侍官說你把程太醫趕走了。怎麽,你不想治了?”

“沒,我不喜歡那老頭子。”說着,拓跋朔微頓下,擡眸偷瞥她一眼,柔了幾分聲音繼續道:“我喜歡你。”

卿卿擡眸見他模樣認真,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好似在笑他還小不懂事。

“這腿是你的,一句不喜歡就讓它廢在那兒嗎?這喜歡得治,不喜歡也得治,程太醫的醫術也算頂尖,由他治我也放心。”

卿卿的聲音和她按穴的手勢一樣溫柔,拓跋朔看着看着不由迷了眼,憋了一天的陰郁也消失無蹤,可是愁人的事終究還在。

“你明天還能來嗎?”拓跋朔皺眉輕問,兩眼汪汪的看着可憐,他心裏只想若是她能偷偷摸摸地來,父王定是不會知道的。卿卿聽後倒十分為難,今天過來已經違了安夏王的令,若是被他知道她也很難交待,思忖片刻便道:“我沒辦法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話落,拓跋朔垂眸不語,看來十分失望,卿卿正想好言安慰,誰料他竟似孩子般輕泣起來,瘦弱雙肩微顫,哭得傷心。卿卿手足無措,姑娘哭還有法子哄,而一個十二三歲的大小子哭得梨花帶雨她就懵了,回過神後連忙從袖中拿出帕子遞給他拭淚,拓跋朔直接拍掉哭得更是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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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一個王子哭成這樣,傳出去不怕丢人嗎?”卿卿板起臉來嚴聲輕斥,硬把帕子塞到他手裏。

“為何不能哭,是人不都得哭嗎?”拓跋朔一邊抹淚一邊斷斷續續道。“悶了五年了,好不容易有個喜歡又說得來的,現在莫明其妙地被趕了,為何我不能難過呢?”

“等你腿好了,就會有許多喜歡又說得來的人冒出來,到時都不記得我了,說不定想到現在哭鼻子還會害臊呢。”

“不,我喜歡你,我想納你為妃。”拓跋朔止住哭,兩手緊握成拳,稚嫩的小臉多出幾分曾似相識的倔強。卿卿并未驚訝,只是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

“我明白王爺為何不讓我治了,你還小但也不能說你不懂。不過我不能做你妃子,因為我也有喜歡的人。”

拓跋朔微微一愣,和上次那樣忙追問道:“是誰?”

“不能告訴你。”卿卿莞爾而笑,一提到那個人連聲音也變了。拓跋朔心裏像被塞了塊石頭又悶又痛卻說不出口,他們以為他不懂,其實他都明白,他只是腿壞了,但心沒壞、腦子也沒壞,可就是因為他腿腳不好使,宮裏大小都當他是壞的、是瓷做的,連吃個飯都恨不得一粒粒喂,更別提吼嗓子,他就像沒翼的鳥兒被養了五年,五年裏都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人,他似乎駐留在那時初春再也沒長大過,直到有人硬闖而來。程大醫不敢對他大呼小叫,她敢;人人都對他唯命是從,她反着來;她從不怕他的壞脾氣,他也找到個能逗嘴吵架的主兒,不把他當成瓷娃娃的姑娘,但是為何父王偏要讓她走呢?難道就是因為她與德太妃長得像嗎?拓跋朔不明白,不過重要的并不是父王之令,而是她的心不在這兒。

見拓跋朔沉默不語,卿卿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知道她若不在他一定會難過,畢竟相處已久他們親如姐弟,總有幾分不舍之情。可如今這般又讓人為難,哪怕王爺沒有下令或許她也不會來了,替他行完這最後一針,卿卿就收拾好醫箱起身輕聲道:“天色不早,我得走了,你要好好聽程太醫的吩咐,也不要老發孩子脾氣,以後我們還見得到面,沒必要愁眉苦臉的。”

拓跋朔不語,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卿卿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施禮告退,就在轉身的剎那,他突然開口說:“再陪我一會兒吧,只要一會兒。”

這可憐兮兮的聲音聽着讓人無奈,卿卿只好放下醫箱重新坐回他面前。拓跋朔笑了,清澈無邪的眸子一望便能見底,他的心不壞,只是被常年病痛折磨得坑坑窪窪,他問了許多他想知道的事,似乎要把卿卿從小到大的日子摸個透,卿卿細細地與他聊了許久,絲毫沒有敷衍之意。拓跋朔看來十分高興,覺都不想睡了。

“我以前看過到一幅畫,畫中人和你很像,我原以為畫中人就是你,可現在看來不是。”拓跋朔無意說起小時候的事,卿卿聽了一笑而過,也沒有太往心裏去。聊着聊着夜已過半,拓跋朔仍是興致盎然,卿卿勸他睡去,可他依依不舍地拉住她衣角磨着她陪,這次她沒順他的意,搖頭只道不行,拓跋朔難掩失意,知道留不住她,只好放她走了。

卿卿不知她走後拓跋朔會做些什麽,雖然擔心但總要狠下心腸,走前她叮囑安侍官平時多些照顧,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別來找她,這樣對大家都好,安侍官連連點頭道是,随後親自送她出宮,離開時她不免有些惆悵,回頭看去拓跋朔硬撐窗欄立在窗邊,纖弱的身影掩在夜色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卿卿心理揪痛,但是有不想看來太難過,她颔首莞爾,一邊擺手一邊輕道了聲“珍重”,接着轉身離去。

出了宮門夜已深沉,天寒地凍冷風陣陣,心裏悲痛惋惜也似被凍住了。卿卿連忙扣緊領口準備上轎,可四下張望沒見轎夫蹤影,走了幾步就見趙墨牽着馬兒迎了上來,他像是等了許久,衣袍都被風雪吹僵了,見到小妹之後他連忙脫下披風抖去冰雪裹到她身上。

“怎麽去了這麽久?再不見你出來,我可要進去抓人了。”

他的手涼得很,無意間觸到她臉頰,她都忍不住打個寒顫,卿卿很是心疼,稍微說了個大概後就和他騎馬回府,一入家門,她立刻取了盆熱水端到他房裏給他洗面泡腳。有小妹貼心服侍,趙墨自然高興,暖和好雙手便小心地把她擁入懷裏,埋首在她脖窩。熾熱的呼氣撩得她有些癢,卿卿怕有人會看見就扭身躲開,趙墨手一勾又将她拉回來,随後笑着道:“我都怕你不回來了,若是他敢輕舉妄動,看我不把他閹了。”

卿卿聽後心裏發急,連忙說:“他還小呢,睡一覺就什麽都忘了,你別亂想了。”

“呵呵,你說不想就不想。今晚睡我這兒吧?”

“這可不成,你是大忙人,若明天有人殺進來,我躲都沒處躲。”

“不會,這些天他們兩個去了邊外,沒這麽快回來。我去端盆水來給你洗,順便再下碗面。我肚子餓了,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要。”卿卿不假思索點頭笑道,趙墨便端起水盆出了門。

安夏王并不知道昨晚上的事,他念拓跋朔正情兜初開還不懂男歡女愛,就想先替他選個妃子也好化解那段孽緣。此事剛剛定下,趙墨就進宮求見,安夏王想來想去猜是為公主之事而來便宣他觐見,沒料趙墨一開口就要拒絕這門親,這無疑是下他王族臉面,安夏王聽後不免生氣,直言道:“你讓跋拓氏臉面何存?!”

“王爺誤會,從頭至尾我都沒答應過。更何況公主是金枝玉葉,我只是一介草民,根本就高攀不上。我知道此舉讓王爺不悅,不過還請王爺三思,趙某只會打殺,不會哄女人。”

趙墨振振有詞,言下之意就是情願去守邊疆也不願娶公主。和碩公主嬌蠻任性,而他就是頭馴不了的野狼,安夏王也擔心兩人相處能否融洽,沉思熟慮之後便點頭說将此事暫擱一邊。這是上午之事,可下午就已經傳出風聲,和碩公主聽到趙墨不肯娶她,氣得大發雷霆,沖到安夏王面前又哭又鬧,福妃在卿卿面前說起此事都笑得岔氣,而卿卿卻有苦難言,外人看來哥哥已及弱冠早該娶妻生子,安夏王有意招他為婿,是件天大的好事,不過他回絕得如此幹脆,不免讓人覺得不識擡舉,本來是樁好姻緣,但如今因為有她在就泡了湯。

宮婢們都以為福妃聽不懂,說話時也毫無顧及,福妃從她們嘴裏聽到不少奇聞樂事,探頭見那些丫頭都不在,她便小心翼翼和卿卿閑聊以解數日煩悶,她說這宮裏鬧鬼,到了晚上就見太妃宮裏鬼影游蕩抽泣,這太妃宮原是德妃住處,先王特意為她而建,院中栽柳養荷,全仿江南庭院之貌,雖說千般寵愛于一生,但德妃年紀輕輕就歸西了,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聽聞她死之後先王茶飯不思,只要有人敢提德妃,他就會不能自制,為此還斬了幾個內侍,德妃宮從此就成了冷宮,先王過世之後,這裏就成了老太妃們的住處,鬧鬼之說也是從她們口中流傳的。卿卿聽她說完不由好奇,只問這德妃是何來歷,福妃兩眼望天,眨巴半晌才用奇怪的官話說:“他們說她是公主,就和我一樣,只不過她是從都城裏來的……而我可是從神山上來的。”說着,福妃又眉飛色舞地說起他們的部族,臉上得意之色難掩,不過卿卿的心思卻被德妃宮鬧鬼之事勾去了,不由蠢蠢欲動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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