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再次回到這個牢房, 許清元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帶路的獄卒抓緊時間跟她攀談兩句,許清元笑着回應, 态度平和, 獄卒心中敬意更盛,殷勤地替她搬來一把椅子,讓她能舒适地坐在牢房對面探視犯人。
許清元靠在椅背上靜靜看着牢中囚犯。
那人穿着一身污亂不整的的囚服側卧在雜草堆上睡覺, 他緊閉雙眼滿臉是汗,嘴中念念有詞:“我是解元……我是解元……爹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好象是被噩夢中的情形吓到,他醒了。他睜眼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後, 明白那不是夢,崩潰大哭起來。
半晌, 那人終于止住哭聲,茫然地坐在原地, 這才發現牢門外面坐着一個人。
等看清是誰後, 他怒氣鼓漲,咬牙沖到牢門口, 對許清元嘶吼道:“你這個無恥小人!你敢陷害我們家, 陷害我爹和我, 等聖上查明事實,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是的,牢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原鄉試解元盧稷。
許清元還未如何,旁邊的獄卒狠狠一甩鞭子, 他露在外面的雙手頓時滲出血跡,獄卒斥道:“敢這麽跟解元說話, 是不是皮癢了?”
盧稷疼的立時縮回雙手, 不住抽氣, 表情卻滿是不敢置信和瘋狂:“解元,你怎麽會是解元?我才是!”
看着他憤恨的眼神,許清元面色無波地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也不屑于和你這種卑劣小人說話。”盧稷大着膽子嗆聲,不過礙于獄卒手裏的鞭子,尾音卻聲勢漸弱。
許清元眼神一轉,稍稍擡起下巴,用隐含不屑的眼神對他道:“你的解元也是作弊得來的,何必假作清高。”
或許是她的态度刺激到了對方,盧稷聲嘶力竭地反駁:“你胡說!我是堂堂正正考出來的解元,你才是投機取巧!怪不得人家說最毒婦人心,我今日才算明白。”
“那你的試貼詩是怎麽回事?又該如何解釋你父親與尹維明明私交甚篤,表面上卻裝作不和的事?”許清元不理會他的辱罵,繼續激話。
“你懂什麽!父親和尹伯伯乃君子之交,只是怕其他人說他們同為考官備選卻過從甚密,所以才裝作不熟的樣子,用心何其良苦,誰想到還是被你這種無恥小人利用。”盧稷含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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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心中已經認定這就是事實,因此格外義憤。
許清元被他的天真逗笑,心中最後一個疑慮打消,這樁案件在她這裏算是正式辦結。
她起身緩步離開,獄卒立馬上前引路,态度殷勤。只留下扒着牢門的盧稷,緊緊盯着許清元的背影,雙目充血。
離開北邑省的最後一晚,許清元和艾春菲決定上酒樓奢侈一把,她們點了一桌子的菜和半壺米酒,喝的醉醺醺,口齒不清了還說個不停:“等我明年一定考中舉人,然後去京城找你……”
許清元幫她把亂發撥到而後,笑着道:“好,我等你,無論你什麽時候過來,我都歡迎。”
“嘿嘿,”艾春菲側趴着,話中略帶傷感,“要是沒去了的話,你再路過淮陽,要記得來看看我。”
許清元聽她話裏帶些喪氣,故意道:“那可不行,我懶得很,你還是努力用功到京城見我去吧。”
“哈哈,好!”艾春菲坐直身子,一下又變得很豪氣,“到時候住你家,把你吃窮。”
送別宴一直吃到半夜,兩人東倒西歪地回到住處。次日一大早,許清元留下租金,沒有跟艾春菲告別,自己一個人踏上回家之路。
這一路她不再追求舒适和安穩,盡量用最少的錢搭乘交通工具。
她坐過牛車、驢車、板車,甚至徒步跋涉了三天左右,所以在路上的時間耽擱的有點長,但也看到許多底層百姓的苦楚。
有的小孩子十一二歲就出來給人家當學徒,被師傅打得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但還是得繼續幹,否則一頓飯都吃不上;有的芳齡少女和比她年紀大很多的人湊成一對夫妻,像伺候長輩一樣伺候另一半,還得不到一個好臉;還有的中年人拖家帶口進城讨生活,帶着幾大筐的農産品,為幾文錢跟車夫計較半天;最慘的是一把年紀的老人聽力有障礙,必須在外看人家的白眼,卻不能回家頤養天年。
遇到這些情況的時候,許清元從來沒有插過手,一是她現在的力量微弱,與現狀相比貢獻的力量實在是杯水車薪。二是她不願改變他們對生活和其他人的态度,因為那不一定能适應現在的生存法則。
通判府中的門房小哥倆最近過得很滋潤,自家大人得證清白,大小姐考中舉人,老爺重賞阖府上下,人人臉上都洋溢着高興。
“咱們大小姐可真厲害啊,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跑那麽遠趕考,還回回都考第一,這不是文曲星下凡嗎?”一個門房贊嘆道。
“就是,我看大小姐可比二少爺強百套,這都幾年了,二少爺連個秀才也沒考上。”另外一個門房拿手比了比後宅某個位置,“看她整天急成什麽樣。”
“噓,這話被人聽見你是死是活,守好你的門,別多話。”起先說話的那位門房忙提道,“哎?你看看那邊的人影兒,好像咱們家大小姐啊。”
“什麽像,那就是。我去禀報老爺!”
許清元回到府中,身心終于全部放松下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也已經把這裏當成了家,當成一個可以避風的港灣。
許長海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誇獎道:“你做的很好!這一趟受苦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陣。”
“多謝父親關懷,女兒不辛苦。”許清元沉穩答道。
“好孩子。跟父親說說這案子的細情吧。”許長海的臉色變得嚴肅,耐心傾聽許清元說的每一句話,嘆氣道,“無妄之災啊!”
“對了,父親,我之前拜托您查晉晴波的事情,不知可有眉目?”許清元心裏一直惦記着這件事,忙問。
“已經跟辛鹿縣令打過招呼了,他們借口查稅上王家去過幾次,都沒發現什麽異常。”許長海道。
就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下面的人沒有實在好處,應付交差,怎麽肯下死力去查。
許長海看女兒發愁的樣子,馬上道:“正好府衙最近也要開始查戶,屆時讓下面衙門以人口失蹤立案調查,你不用擔心。”
“多謝父親。”許清元這才安心幾分。
随後許長海主張要大擺筵席慶賀她高中,許清元假意推拒不過,乖乖順從。
她巴不得把名聲打出去,怎麽會真心拒絕,只是客套話總是要說的。
回家不到半天,她就從方歌口中獲知梅香幾日前被擡成了姨娘。
許清元跟梅香沒有多少母女感情,一是她心中的母親只有一個,現在時空永隔,無法相見,二是梅香也沒有對她付出多少母愛,許清元跟她甚至可以說不熟。
而且家中的中饋一直都由月英打理的井井有條,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最終也比不過女兒有出息的梅香。
她甚至有些同情月英:她永遠無法從自己的勞動能力和成果中得到應有回報。
十月廿三,這一日汀州通判府上擺宴慶賀大小姐高中鄉試解元,遍邀城中諸官及家眷。通判府前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許清元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正式亮相,把自己給拾掇的利利索索、幹淨清爽,力求給衆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她鄭重敬過恩師曹大人,師生情誼為人稱道。又敬過長輩,許長海很上道地對她不住誇口,賓客紛紛應和誇獎。
接下來許清元從寧知府開始,按照身份地位依次敬過來客,收獲贊譽無數。
孟先生自斟酒一杯,看着不遠處受盡追捧的許清元,臉上露出苦笑。
今天許清元心情好極了,渾身輕飄飄,看誰都笑眯眯的。
招呼完外客,許清元也不忘去見見內眷來賓。
夫人們還好些,主要顧及許長海的地位,誇就完事了。小姐們卻活潑的多,拉着她問東問西,許清元只挑幾樁好玩的事略講一講,随後便告辭出來。
宴會過半,大家四處交際起來,許長海把她叫到不遠處的涼亭中,寧知府也在裏面等着她。
“見過知府大人。”許清元見禮。
“無須多禮。”寧晗擡手,示意她起來,“身體可還好?在牢裏面沒有受罪吧?”
“多謝大人關心,學生無事。”
“身為女人,考學做官的難處你也算見識了一半,感覺如何?”寧晗笑問。
人家擺出一副談心的樣子,許清元也不再那麽拘束,苦笑:“比我想的還要難。”
寧晗和許長海都笑了。
接下來寧晗開始跟許長海談正事,卻留她在旁,許清元明白這是允許自己同聽的意思,便規矩地站在父親身後,仔細聆聽兩人的談話。
“父親來信說,聖上有意在六部之下增設一司,專管法人等事宜,現在六部之間正争個不停,這塊肥肉誰都想咬一口。”寧晗望着遠處,道,“不過長官的人選倒是有八分準了。”
說完,她回頭看向許長海,臉上帶笑:“你要做好準備。”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貝們的熱情反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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