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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難怪你今日來找我。”
一聽到石崇的聲音,我便恐慌地要命。像只壁虎般将身緊緊扣在牆壁之上,輕悄收回腳的功夫,差點滑下去。好在腳下墊着一塊紅磚,得以支撐。
調整好姿勢後,我本想撤身而下原路折回。誰知回眸間,卻不小心望見那庭院中,于簇簇紫藤花下的人影。端端坐在石崇對面,碧玉朱顏,如同個仙人:“白日裏小憩,忽然便夢見了容姬,心下實在想念,便想要找季倫你來與我聊一聊。”
我猜想,這人便是石崇口中的那位潘岳,潘安仁先生。怎麽會長得這樣好看?難怪當初石崇神色複雜,莫非…這石崇男女通吃?
這樣想着,我不免又将自己挂在牆壁上一會兒,聽石崇與潘岳道:“我早不記得你夫人的忌辰,如果記得,一定整日陪着你的,又怎會讓你獨自一人受這困苦?”
潘岳擡眼,與石崇吃力勾起一抹微笑,鬓間幾縷白發泛着柔柔晶光,一副璧人姿态:“我自不想要打擾季倫,想容姬離開我已然多年,我每逢這一日,都感慨萬千,想必季倫你也煩了吧?”
石崇寬慰一笑,與潘岳說話時,溫厚可親:“我怎會煩你?檀奴看你說的這是哪裏話?你挂念亡妻,這麽多年來,我都看在眼中,至情至性,我石崇羨慕還來不及呢!”
潘岳聽石崇如此說,不免一笑道:“季倫你真是會安慰人。”
石崇愣了愣,随即與潘岳問道:“怎麽?你不信我?一生一世為一人,你以為我石崇不想要這種感情嗎?”
潘岳認真望向石崇:“既想要一生一世為一人,為何季倫的金谷園中,又要留下如此多的姑娘呢?”
我故自點點頭,心想這不也是我的問題嗎?說好了與翾風生死同在,又來招惹我,本以為是喜歡着我,身邊又擁着那麽多姬妾,幾個意思嗎!
石崇卻與潘岳道:“所以我才羨慕檀奴你啊,能在最好的時候,遇上令夫人。我這一生追尋不到,便只能繼續追逐,天公不作美,才落下了一個芳華樓。”
許久,潘岳不再說話,似是在回想什麽,石崇亦無語,兩人對坐許久,忽聽遠處傳來腳步聲,阿水手中端着一盤枇杷,放到桌前,緩之退下。
潘岳望了望那枇杷,複開口問石崇:“我聽說,你之前去綠羅村時,新納了一位寵妾?”
石崇點頭,神色默然:“梁綠珠,改日帶來給檀奴你看一看。”
潘岳擺手,臉頰竟微微泛紅,如同個羞澀少年:“不必不必,我只是偶然聽說,你給她單獨安排了一座崇绮樓,還聽人說…是個仙女?”
石崇輕悠一笑:“她從小就生活在綠羅村,天性純真,我怕讓她與芳華樓的那些姑娘們待在一起,她會受到傷害罷了。且女子間的勾心鬥角,我自不想讓她沾染。”
潘岳扯起嘴角,與石崇打趣道:“這樣保護着,看來季倫是找到了一個喜歡的?不過仙女一說,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位綠珠姑娘,可是懂得什麽修仙之道?還是…法術?”
石崇與潘岳搖頭道:“哪裏啊!不過我與檀奴你說,你日後可不要再去與其他人說起,其實珠兒她是個孤兒,從小被姥姥與舅爺養大,因生父不詳的原因,家人便與她說,其實她是仙胎降生,才會沒有父親。她便傻傻地一直堅信到了現在,這些事,都是她家人告訴我的,我想若非不得已,我也絕對不會選擇拆穿這謊言,只要珠兒她開心,便一切都好了。”
我一時愣住,未想石崇竟早知這些,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定是與舅爺和姥姥聊過很多的,原來他知道的,遠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那我豈不是一直被蒙在鼓裏,而其實,他真的如翾風所說,他從來都沒有将我當成一個仙女,他只是喜歡我……
潘岳這時道:“這麽說來,綠珠姑娘也挺可憐的,如今又是寄人籬下,倘若季倫你哪一日不再喜歡她了,她豈不是,又成了……”
潘岳欲言又止,石崇會意,與之道:“日後的事我不會去想,如今我只覺得,自己喜歡珠兒,很喜歡很喜歡,此時此刻,她于我而言便是良人,再者,她總說自己早晚有一日要羽化成仙,我不需要去與她保證些什麽,這樣才是最好的。”
潘岳對石崇的回答不甚滿意,斷然道:“想當初,我第一次看見容姬時,便喜歡上了,心底裏獨自發誓,一生一世,都不會再愛上她人。這感情,于你我而言,還真是不甚相同啊。”
石崇張狂笑道:“所以對于檀奴,我便只有羨慕的份兒,我已錯過了那年華,沒有膽量,再去因為一個女人而去發什麽誓。且你也知道,我貪心,總覺得下一個遇見的,也許會更好,一顆心,總是定不下來。”
潘岳望向遠處,沉默良久,與石崇道:“也許有的人,天生便是定不下來的吧。你總有你的理由,我也總有我的執着,人生在世,便是如此了。”
石崇噤聲不語,心思忽動間,與潘岳複道:“檀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羨慕你,甚至嫉妒你。想當初,你與令夫人的過往,我皆看在眼中。時常夢中,甚至将自己當成你,你真是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即便你如今與令夫人天人永隔,我也仍舊羨慕着的。”
潘岳不禁苦笑一聲:“我如今這般,還能得到季倫你的羨慕,還真是慚愧。再者說,季倫你若真想如我一般,芳華樓與崇绮樓的那位綠珠姑娘,你從中挑個心中喜歡的,認真對待不就好了嗎?”
“你說的容易……”石崇話音忽至,拾起桌前酒樽一飲而盡:“我既有如此家財,如此地位,理應找到一個令我心滿意足的女人,想當初,我以為翾風是,可結果……”
我這方偏了偏耳朵,以為石崇會将自己當初舍棄翾風的理由說出,可誰知,石崇與潘岳二人諱莫如深,彼此望了一眼,相繼嘆了口氣作罷。
待了良久,潘岳才開口轉了話題:“不知我這深夜打擾,可否阻撓了季倫什麽事?”
石崇擺擺手:“不打緊,我之前不過是在珠兒那一處。”
潘岳點頭,再開口時,聲音忽小了起來,我聽得不很真切,可又着實好奇,身子禁不住往前探去,半個身子晃蕩在牆壁之上,後落腳時,不小心踩空,眼看要墜下去之際,急忙攥住了一旁常青藤。誰知那藤條一點都不結實,我只稍一用力,整個人便順着藤條,從牆壁之上翻身而下,妥妥掉在地上。
起身時,我努力忍着疼痛不出聲,卻未想剛剛掉下來時,已然碰撞出了巨響。石崇與潘岳循聲而望,發現了我。
石崇一見是我,急忙上前,将我扶起時,關切着問道:“珠兒,你怎麽在這?”
我不知自己的包袱跑到了哪裏去,四處尋覓不見,慌張與石崇應付道:“我一個人無聊,就…出來散步,誰知道迷路了。”
潘岳這時走上前,溶溶月光下,一張白乳玉般的光滑面孔,近看時,出乎意料的毫無瑕疵:“季倫,這位就是綠珠姑娘吧?”
石崇将我拉到身邊,與潘岳道:“正是。”話音忽落間,我瞧見石崇神色詭谲,明顯是在示意潘岳,不要将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話與我提起。
潘岳這人也是聰明,與石崇點了點頭,與我拱手作揖道:“潘岳見過綠珠姑娘。”
我沒吱聲,心下算計着,我這方準備逃走,究竟還要不要在乎,石崇根本沒把我當成仙女這回事兒上。
石崇見我沒反應,扯了扯我衣袖,提醒道:“珠兒?你怎麽了?”
我假裝回過神兒來似的,與潘岳欠了欠身道:“見過潘先生。”
潘岳容色不驚,與我一笑,緩之與石崇道:“天色已晚,我就先走了。”
石崇另外一只手抽出,與潘岳關切着道:“檀奴你心情可好了?如若不然,我與你再飲幾杯也好,總歸今日是令夫人的……”
潘岳神情一蹙,狹促擺手道:“不必了,我要回去了,酒飲的再多,也無濟于事。還不如回去睡一睡。”
石崇緩之道:“那我派幾個人去家中守着可好?我怕你出事。”
潘岳暖暖一笑:“季倫你對我可真好,那我就先走了。”話畢,潘岳複濃情似水地望了石崇一眼,才轉身離去。
我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待石崇目送潘岳轉過眼時,不禁得我當頭一問:“你喜歡他啊?”
石崇理直氣壯:“當然喜歡,檀奴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他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卻也不再與之解釋,轉身時,竟忘了自己來這裏是做什麽的,與石崇擺手道:“我先回去了?”
石崇跟在我身後:“你認得路嗎?”
我站住腳步,嘻嘻一笑道:“不知道,你送我回去吧。”
石崇上前拉住我的手,目光與我對上的瞬間,令我一時徹底忘了,與他之前的一切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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