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酒席間觥籌交錯,時而因哪個賓客不買賬,又會刀光血影一番。
我坐在角落處,許是太久沒見石崇的緣故,如今一雙眼睛,不能自控地盯向他。他仍窩在心晴懷中,臉頰泛着稍許緋紅,睡意安詳。
我才想起,這麽長時間以來,我醒來時,永遠比他要晚,每當我睜開眼睛,他都會杵着腦袋,笑意闌珊地望着我。
因此這一次,我是第一次見到他睡着,雖是喝了酒的緣故,但卻看來像個襁褓中的嬰孩,那樣招人憐惜。
不多時,我控制着自己收回目光,恐慌再看下去,會将對他的恨忘記。我絕對不能忘記他對我做的一切,他欺騙我,毀壞了我多年以來堅持的信念,揭穿了我原本的自我欺騙,如今還将我困在這金谷園,讓我當衆跳舞,百般淩·辱于我,我該恨他,恨着他……
可我到時就要逃走了,有了心晴的幫助,我恐怕這輩子都不能找石崇報仇了,真是遺憾!思及此,我不免輕嘆口氣,身邊那戴着白玉戒指的賓客複将目光投向我,與我柔聲問道:“姑娘怎麽了?”
想不到,他的聲音是這般溫潤如玉,令人頓生酥軟之感。又或是我聽慣了石崇那沉穩冰涼的音色,如今聽這賓客問話,忽不适應,只與對方遞過一杯酒道:“公子繼續喝。”
賓客接過酒樽,聽話着喝了下去,咽下時,自然打了個嗝。雙腮微紅,襯着一張清秀白淨的臉,年輕稚嫩。
我不忍一笑,他卻越發臉紅,放下酒樽後,将我大膽攬入懷中。我愣了愣,心頭頓生恥辱,擡手刮了對方一巴掌,起身跑遠。
原來金谷園的這些女人,只要石崇還喜歡,就算是他的。不喜歡的,便成了舞姬任人取樂嗎?既如此說,這和葬身青樓又有什麽區別,只不過這老鸨,是個男的罷了!
我獨自跑入花園中,望着眼前,即便入夜也仍舊金碧輝煌的一切,突覺凄涼空曠,終于忍受不住,哭了起來。
我實在太委屈了,為什麽,我會不小心嫁給了石崇,為什麽這個世界對我這樣殘忍?如果現在的我,仍舊生活在綠羅村該多好……說到底,這一切都怪我,怪我當初總是執着地堅信着,自己是個仙女,這愚蠢的想法,令我一時沖動嫁給了石崇,都怪我自己……
哭到無力,我索性坐在了地上,草地上的一朵朵小黃花,被我身上的淡薄綠紗敷着,更添一絲隐秘。我卻越發悲哀,心想這世間的一切,此刻都比我幸運的多,眼淚,越發不可收拾。
遠處正廳中,仍舊笙簫作響着,我卻毫不理會,沉浸在我個人的悲哀世界中,深情投入地哭着,不多時,便覺眼眶炙熱,想是腫了起來。
我擡手,試探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微燙,柔軟地好似掉了一層皮。再睜眼時,望見一白玉戒指晃在我眼前,與我試探着道:“姑娘,對不起。”
我擡眼,見是剛剛那賓客,不自覺好奇:“你怎麽……”
他紅着一張臉,咬了咬下唇,緊張兮兮道:“在下是第一次來參加這種宴會,可能一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跟姑娘賠罪。”
我起身,一邊揪着肩上長绫,一邊與其道:“不怪你,我也是第一次來參加這種宴會,可能是你做的沒錯,我卻……罷了。”
他聽我如此說,忽而一笑,兩只手握在身前,緊張轉着那白玉扳指道:“原來是這樣啊,那看來,在下與姑娘,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與姑娘認識一下?”
我抹了抹眼淚,與對方破涕為笑:“我叫綠珠,梁綠珠。”
他忙像模像樣地拱手道:“在下琅琊孫秀,字俊忠,為司馬大人小吏。”
我點點頭,根本也不知道司馬大人是誰,小吏又是個什麽樣的官,只大咧咧問道:“那我是喚你孫秀,還是司馬大人小吏?”
孫秀愣了一下,轉即溫聲道:“綠珠姑娘喚我孫秀吧。”
我“嗯”了一聲,擡眼對上他那雙深情款款的眸,但覺有些不對勁,轉身時,按着雙眼與他道:“我的眼睛哭腫了,我想要回去了。”
孫秀上前一步,與我道:“那讓在下送綠珠姑娘回去吧?”
我幾分猶豫,終究不敢多做回應,只默不作聲地往前走去,他便在我身邊跟着。
入夜微涼,我與孫秀越是往前走,身後的笙簫繁華便越發遙遠。時而,我不免偷偷留意着他,總覺他也在似有若無地望着我。那少年稚嫩的羞怯,便與在綠羅村時,那些鄰家的男孩子一般。只當時的我熱衷于修仙,對于這樣的情愫毫無知覺,如今看着眼前孫秀,卻覺他這感情比起石崇來,要幹淨純澈許多,難免令人動情。
但也不知,是我的一個什麽動作眼神,激起了他的放肆。漸入花叢深處時,隔着一面假山石,他忽探手來捉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急忙推開他,他卻與我激越着目光:“綠珠姑娘,在下一見到你,便喜歡上了,不知綠珠姑娘可喜歡在下?”
我恐慌地往一旁退去,背部觸上假山石,渾身一涼:“我是金谷園的人。”
孫秀的一雙眼于月光下隐隐泛着光亮,湊近我時,複将我一雙手緊緊捧入懷中:“綠珠姑娘怕什麽?你不過是金谷園的一名舞姬罷了,如果綠珠姑娘願意,我大可以向石先生求娶你,我與他交情雖不算好,但想必他會答應的。”
他越是說話,一張臉便越發靠近我。我急慌慌偏過頭,便覺他一雙唇,已然貼上我臉頰。本能地一個激靈,便将他推了出去,開口時,語色不免嚴肅起來:“你把我當成什麽人?”
孫秀一愣,複紅着一張臉,與我道:“綠珠姑娘你不要害怕,我是真心喜歡你啊!”
我冷哼一聲,心下則想,這孫秀不過将我當成一個下賤舞姬罷了。我在他眼中,不過是金谷園的下等侍妾,他只要随意與石崇一說,石崇便會将我賞給他,到時入了他的府,仍不過是個寵妾,有什麽區別?且他口中的‘真心喜歡’,也不過是一個公子哥對風月女子的喜歡…我此刻在他們眼中,不過如此罷了。
孫秀見我沒應,複上前一步,探手拽了拽我衣袂,柔聲道:“綠珠姑娘,你究竟願不願意,你若是願意,我現在就去找石先生。”
我自嘲一笑,心想如今這情景,自己哪裏還有權利說‘願意’與‘不願意’。在他與石崇眼中,我不過是個低賤的舞姬罷了。
孫秀卻當我這笑是應承,上前将我抱在懷中,手也跟着不老實起來。我本能回避着,眼中忽又晃過石崇的冰冷目光,我已經把他惹急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了,他不過想要折磨我,我為何又要在乎他呢?總歸我的一切已經被他毀了,如今便毀的更徹底些好了!
思及此,我将手挽住孫秀下巴,臉卻別到一旁,若即若離的态度:“你當真喜歡我?”
孫秀容色一軟,與我哀求道:“綠珠姑娘相信我啊!我是真的喜歡着你,從剛初見時,便喜歡上了,你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忍不住愛惜,如今你在這金谷園,不過是個舞姬,但我孫秀保證,倘若綠珠姑娘願意與我一同離去,便是我孫秀的夫人。”
我早已被石崇折磨地無望,如今聽着孫秀的保證,竟真的有些動心。可我若是跟孫秀去了,他又騙我怎麽辦?我還是回綠羅村好些,畢竟只有那裏,才是能令我真正安心的地方。
于是乎,我複推開孫秀,衣袂掩面與其道:“我想還是……”
“還是什麽?”
我頓了頓,剛要繼續開口,忽意識到,剛那句問話,貌似不是孫秀所言。那低沉卻又響亮的,令我甚為熟悉的聲音,不是……
正思索時,四周忽湧起一陣躁動。我與孫秀驚慌着聚到一處,眼見周圍顯出一圈人影,為首的正前方,點起一盞燈籠,紅光閃爍時,煥亮了石崇那張布滿冰霜的臉,寒的滲人。
我不禁哆嗦一下,孫秀則貼心地将我抱住。我覺得不妥,複将對方推開,眼見石崇明眸一頓,嚴肅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我不知如何開口,沉默半晌,方見孫秀上前,與石崇笑眯眯道:“石先生,在下真是過意不去,來您這裏參加宴會,卻大膽喜歡上了這位舞姬,情之所至,便将綠珠姑娘帶到了這裏,想要獨處一二。”
石崇仍舊面無表情,上前一步,問我道:“你呢?”
我望向石崇,從他那雙冰冷的眼中,搜索不到任何情緒,便別過頭去,沮喪道:“我不過一個舞姬,随你們想怎樣。”
石崇歪了歪頭,複問孫秀道:“哦?那不知,孫公子想要怎樣?”
孫秀憨憨一笑:“在下冒昧,鬥膽想要與石先生要下這位綠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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