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悄悄将目光挪向石崇,但見他嘴角一個抽搐,仰頭狂笑起來。一邊擡手,拍了拍孫秀的削弱肩膀道:“好啊!想不到孫公子這樣有膽識,第一次來到我這金谷園做客,便想要來讨人了!”

孫秀被石崇這反應吓到,顫抖着聲線道:“哪裏哪裏,在下只是有這個想法而已,石先生莫要怪罪。”

石崇回身,與隐在一處的潘岳道:“檀奴,你覺得呢?”

潘岳從陰影中走出,不得不說,他這張臉縱是擠在人群中,亦給人一種光鮮亮麗之感,如今浮光暖照,更顯輪廓分明,俊秀無瑕。只開口時,卻是道:“孫公子一個小吏,第一次來參加季倫的宴會,便帶着季倫的寵妾來到這地方私會,還明目張膽着要将季倫最喜愛的寵妾占為己有,果真是厲害厲害!”

孫秀臉色一黑,慌張望向我,複與石崇緊張道:“寵妾?怎麽?不是舞姬嗎?”

石崇仍僵着一臉微笑,明明看來和煦,卻莫名生着寒意。轉眼望向我時,像是恢複了以往的柔情似水般,嗔笑道:“綠珠便是我從綠羅村帶回來的,獨獨封了崇绮樓,待遇自與別的寵妾不同。只因看重今夜宴會,才令綠珠上前獻舞,想不到啊!孫公子一開口,就要将我的心頭好給帶走?”

孫秀木在原地,一張嘴空張着,無言以對。我暗自琢磨,不知石崇要搞什麽名堂,眼盯盯望着他時,忽見他将目光鎖向我,溫聲招呼道:“來,珠兒?”

我徹底被吓到,甚至往後退了小半步。石崇目色一滞,卻又笑意盈盈着上前,将我捉入懷中。擡起手來,寵溺着捏了捏我的鼻子道:“珠兒真是調皮,想要故意惹我生氣是嗎?”

“我……”我亦是半句話說不上來,望着眼前溫暖如初的石崇,越發恐慌。

他卻将我擁入懷中,擡眼間,與臉色青白的孫秀道:“孫公子,你當真要我最愛的寵妾嗎?”

孫秀一雙手哆嗦着,望了望我,複望了望石崇,當下跪到地上:“石先生莫要怪罪,孫秀只是一時糊塗,我以為綠珠姑娘只是…只是……都是在下的錯,在下真是糊塗了,還望石先生千萬不要将此事與司馬大人提及。”

石崇豪爽一笑,垂眉望着孫秀,一副洋洋得意姿态:“孫公子你怕什麽?我不過與你玩笑,其實我們說來雖不相熟,但倘若你真的喜歡,我也是願意給你的,什麽寵妾,于我石崇來說,不過是玩樂的工具罷了,孫公子若是有才之士,我自願意以一個寵妾,結交你這個朋友。”

我猛地擡眼,心頭一股火氣上來,便要将石崇推開。可他一只手緊緊扣住我腰身,任是我如何掙紮,都逃脫不過。

孫秀試探着擡眼,拂袖颔首,擦了擦額頭細汗道:“石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石崇微微一笑,望向一旁潘岳道:“檀奴?”

潘岳上前,素手一揚,将手中白折扇展開,與孫秀道:“只消證明孫公子是有才之士,季倫便将綠珠姑娘,送給孫公子你的意思喽!”

孫秀聽罷,從地上爬起,與潘岳問道:“那要如何證明?”

潘岳明眸一轉,與石崇擠了擠眼,繼續與孫秀道:“我剛即興寫了兩句詩,倘若孫公子能幫我就此情此景,作出下面兩句,我便替季倫做主,将綠珠姑娘贈與你喽!”

孫秀聽罷,與潘岳嘻嘻一笑,兩只手搓在身前,興沖沖道:“那還請潘先生指教!”

潘岳以折扇掩唇,思索半晌,開口道:“珠流光下凡塵仙姝,夜未央時瓊玉作隕。”

詩詞一出,我便不禁注意到,石崇嘴角輕蔑一扯。我雖不懂這些文墨學問,卻也清曉,潘岳與石崇這番,不過是在捉弄孫秀罷了,他孫秀如今便是如何開口,都會敗地一塌塗地。

好歹孫秀肚子裏也算有些墨水,一只手空掂片刻,與潘岳道:“思梓澤內春晴牡丹,留碧水中…巧遇佳人?”

石崇當即啧啧嘆道:“看來孫公子的文采,不過如其詩詞一般浮于表面罷了,真是不敢恭維,我這珠兒,你還是別想了!”

孫秀慌張問道:“怎麽?在下作的哪裏不夠好嗎?”

潘岳擋在孫秀身前,珠玉光滑般的側顏,将孫秀遮的黯淡無光:“平仄工整與否便不說了,孫公子當是對對聯還是如何?我這前兩句不過是試探,想看看孫公子能否理解其中含義,可孫公子卻只根據字面意思,将之順遂而下,雖然這時間緊迫,卻也能看出,孫公子你做事,從來不動腦子吧!”

孫秀左右四望,見周圍家丁甚至都在嘲笑他,不禁越發急促,與潘岳提高了聲色:“你什麽意思?我怎麽不動腦子?我……”

潘岳将白折扇‘刷’地一合,扣住兩指向孫秀道:“珠流光下凡塵仙姝,說的是綠珠姑娘,夜未央時瓊玉作隕說的是孫公子,季倫才貌家室皆比孫公子好上很多,除非是想要處罰綠珠姑娘,才會将對方贈與你。孫公子作的詩确是工整,只是少了點靈韻,不知季倫能否幫着修改一二?”

石崇冷笑一聲,一只手仍緊緊扣着我,與眼下孫秀悠然道:“我真是無法修改孫公子的拙作,不過我想這下面兩句,應該叫:曲終舞末燭影人散,原來公子憑空落花。”

孫秀撼然,一雙手登時落下,脫臼般甩了兩下,差點又跌在地上。一張臉,比之剛剛,要更為緋紅。

我自知,他這一番的紅,是羞愧的紅。

潘岳則與石崇肆無忌憚地笑着,一雙各有千秋的俊朗面容,于燈火之下,卻像是魑魅魍魉般可怖。我看得驚住,複見孫秀低下頭,良久擡眼,眸中稍有淚光,仍逞強與石崇潘岳拱手道:“今日都是孫秀一人愚蠢,還望石先生與潘先生不要計較,若是将此事告知司馬大人,在下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石崇仍一臉溫厚笑容,只與潘岳使了個眼神,複見對方走到孫秀面前,用白折扇很不客氣地敲了敲對方腦袋:“你知自己愚蠢便好,好歹你這狂徒沒做些什麽過分之事,否則的話,便是讓你死十次也不夠。如今宴會未散,你且先行離開好了,日後這金谷園有什麽事,便也不會再招攬你。”

孫秀臉色一苦,剛要開口時,複聽石崇道:“不錯,我這金谷園向來只邀請那些我喜歡的人,本來我就不喜歡你,如今算是讨厭了,你這俗人,日後于朝堂之上,最好也避着我二人些,否則的話,別怪我二人與王上說些什麽,害你掉了腦袋!”

孫秀吓得渾身一抖,一雙眼從石崇望向潘岳,複又望回石崇。最後于二人面前,拱手作了個揖,才悻悻離去。

待孫秀走遠,我複開始掙脫石崇的懷抱,果然他剛剛不過是在做戲,見孫秀走遠,當即将我松開。原本落落不驚的微笑僵滞在嘴角,複歸冷漠,與我冷冷望了眼,卻與潘岳道:“檀奴,我看這孫秀,着實不怎麽樣。”

潘岳轉過身,手搖白折扇,獨我傾城的模樣:“他本來就不怎麽樣,如我二人這般,算是真小人,而他呢?僞君子一個,背着司馬大人搜刮民脂民膏,還故作一副清廉模樣。今日來到金谷園,在季倫的眼皮底下,竟然還想要放肆,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怎麽好?”

石崇将手擱在身前,手指間開開合合,像是在算計些什麽:“只是他這種人,留在朝堂之上一日,對你我二人都不算好事,我看,還是找個機會,将他除掉算了。”

潘岳搖搖頭,與石崇道:“不好的,總歸他是司馬大人手下的人,我們不好碰。且既今日已說過,要留他一條命,再去反悔,我們不也成了僞君子嗎?”

石崇不免遺憾地嘆了口氣:“想差了這一步,早知剛剛,便直接以此為由,除掉他好了。”

潘岳笑道:“無妨,我二人剛那樣對他,想必他也算受到了教訓,很過瘾不是嗎?”

石崇跟着笑道:“是不錯,不過日後,我二人還是小心為上,畢竟如今時局不穩,倘若讓他哪一日得了勢,再加之今日之事,勢必會将我二人置之死地的。”

潘岳點了點頭,适逢将目光掠向我,複迅速收回,與石崇指了指正廳方向:“時候不早了,我想要再去聽會兒曲,之後便要和太沖回家了。”

石崇緊了緊眉:“你又要與太沖一起回去?”

潘岳一笑:“安全嗎!”随即與我點了下頭示意,轉身離去。

我松了口氣,望向石崇時,卻見他與我瞪了一眼,冷冷問道:“還是什麽?”

我懵了懵,與其反問道:“什麽還是什麽?”

他上前一步,猝不及防攥住我手腕,與我冷冷問道:“剛孫秀問你是否願意與他一起時,你的回答,你想還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詩詞是阿寧所寫,為增加戲劇效果。(一臉羞愧…求不吐槽)

潘安:珠流光下凡塵仙姝,因為潘安聽說綠珠是仙女,所以以此借代。

夜未央時瓊玉作隕。瓊玉引自《詩經》,比喻孫秀,作隕則暗示孫秀,追求綠珠為枉然。

孫秀的那兩句不解釋了,純為了對稱,被潘岳嘲笑。

石崇:曲終舞末燭影人散,暗示說曲終人散,孫秀什麽人都得不到。

原來公子憑空落花。為何什麽都得不到,不過就是因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孫秀一個人在那發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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