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隐約睡去時,我身上忽覺一陣暖意。懵怔中眯了眯眼,便望見石崇将我抱上了床。蓋緊我身上錦被後,守在我身邊許久,才起身離去。

我于房門關上時睜眼,起身望着屋中寂寥,若不是掉在床邊的那把剪刀,還以為剛那一切,不過黃粱一夢。

翌日清晨,小草端着水盆走入房中。我起身時,一臉詫異望着她,便見她與我笑道:“姑娘不用擔心了,老爺已經決定不關着你了。”

我反應一下,複與小草問道:“那麽還要練舞學規矩嗎?”

小草将浸過熱水的毛巾遞與我:“老爺只說不關姑娘的禁閉,但也沒有派什麽人來,估摸着,應該是不需要了。”

我低下頭,一邊拿着熱毛巾擦手,一邊想着昨夜的事。想必石崇是不知我要殺了他,只以為我與他春宵一刻,他便松口将我放了。這樣倒也好,我便有機會與心晴商量,什麽時候離開這裏的事了。

這樣想着,淨過手面後,我與小草問道:“心晴呢?”

小草與我道:“這個時候,應該在芳華樓吧。”

我暗自琢磨,與小草道:“我現在還是不能走出崇绮樓嗎?我想要去找心晴。”

小草與我無奈點了點頭:“姑娘不要想了,如今能在樓中走動已經不錯了,大門外的家丁老爺沒有撤走,意思也就是,姑娘你除了崇绮樓,仍舊不能去任何地方。”

我咬了下唇,故自委屈了一會兒,與小草問道:“那小草你能幫我去找心晴嗎?我好想她啊,讓她來看看我吧!”

小草模樣難為,可見我如此懇求,也不好拒絕。只悄聲與我道:“那小草找機會去跟心晴姑娘說一聲好了,只是姑娘要明白,老爺很不喜歡你與芳華樓的姑娘們接觸,到時也許心晴姑娘進不來的。”

我冷哼一聲,抱怨道:“他不想讓我與她們接觸,不過就是怕她們害我嗎!可心晴不會害我的,我相信她。”

小草與我甜甜一笑,柔聲道:“姑娘不要急,小草一會兒便去找心晴姑娘,只要看門的肯通融,心晴姑娘想要進來,不成問題的。”

我感激着握住小草一雙手,卻頓覺一陣冰涼,感謝的話一開口,卻變成了疑問:“小草你生病了嗎?怎麽手這樣涼?”

小草忙縮回手,臉蛋白裏通紅,看來倒健康:“沒有,只是最近南風天,濕氣太重,奴婢一到這時便有些不适應罷了,姑娘歇着吧,小草先下去了。”

話畢,小草捧起臉盆與毛巾,便往外面走去。我望着木凳之上的一圈水紋,心下游移幾分。起身走到窗口,迎面吹來一股熱風,明明東北風,吹的人心曠神怡。

許是小草記錯了吧?我這樣想着,懶得再去多做追問,吃過午飯後,晃蕩着從屋中走出,本想去樓下花園中逛一逛消食,路過中廳時,不老實望了一眼,當下止住腳步。

看來我被關了這些天,石崇也沒閑着,之前與我說好的,要去置備一些管弦樂器,真就置備起來了,如今整齊堆放在中廳處,遠遠看去,日光下蒙着一層細細塵埃,青銅表面泛出古舊光澤,一派靜谧優美。

小草跟在我身後,見我望着發呆,順勢将我往中廳推去:“老爺說,怕姑娘平日在崇绮樓無聊,便找人定制了這些樂器,書架上還備齊了學習這些的琴譜樂譜,姑娘若是想要學,随時都可以。”

我默不作聲,從一旁的鐘磬望向楠木桌上的七弦琴,但見那七弦琴頭處綴着一片片泛着珠光的薄玉,仿若仙物:“看來蠻貴重的。”

小草與我解釋道:“這柄七弦琴是老爺的,聽說當初是與一位嵇先生交談時,聽說到的,原來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先生,便有這樣一柄琴,不過後來不知去向,老爺很敬仰那位嵇先生,便仿照嵇先生所言,制了柄一模一樣的自己來用。”

我點點頭,複往前走去,路過絲竹管弦,最終走到一方黑檀木桌前站定。

但見這高高的黑檀木桌上,什麽都沒放,只端端擱着兩個托口,一左一右,擱置的無比工整:“這是放什麽的地方?”

小草上前,與我笑道:“姑娘還問?老爺說,這是給姑娘放姑娘最喜歡的東西,老爺還說,只要姑娘看見這個,就知道是放什麽的地方了。”

我複仔細瞧了瞧這黑檀木桌,除了桌子腿長些,沒甚特別,唯有這兩個托口,倒像是擱筷子的地方…腦中靈光一閃,我下意識摸向腰身處,便從銀魚袋旁抽出小木笛,試探放了上去,倒是不粗不細,剛剛好。

小草與我身後歡快地拍了拍手道:“姑娘和老爺還真是心有靈犀。”

我心下不忍嗤笑一聲,複将小木笛心疼着收回腰間。瞪着眼前的黑檀木桌良久,悶哼一聲,轉身剛要離去,卻忽迎上石崇。

他突然出現,我自吓了一跳。後退步子時,差點摔到黑檀木桌上,于半空搖晃時,好在他及時伸手,将我攬入懷中,側身一旋,抱到另外一處空地之上。

我下意識捉住他胸前衣襟,待腳步落定時,才将手收回。望着他那雙睿智明朗的眼,腦中忽想起,昨夜種種。

一着不慎,他昨夜早成了我刀下亡魂。而他毫不知情,還與我做這些心思,意圖讓我開心……

我二人盯了許久,彼此各懷心思,良久,我別過眼去,與其冷冷道:“還不放開我?”

他目光垂下,與我臉上一掃,即刻将手扯去。我被他這突然一放,整個人跌在地上,摔了個狠。

趔趄着從地上爬起,我本要罵他,可又怕他與我反嘴,自知鬥不過他,委屈着掃了一眼周圍家丁丫鬟,噤聲不語。

他半眯着一只眼,與我打量片刻,嚣張道:“想不到關了你幾日,真就開竅了?”

我瞥了他一眼,低頭揉着酸痛腰身,仍不作聲。

他收回目光,擡手屏退了一旁下人,複與我嚴肅道:“以往的事,我不再追究,你要是真的開竅,也便不要再問以前的那些事,我們從今日起,重新開始,你覺得可好?”

我別過身,不敢去看他目光,可眼中心中,卻已然滿滿盛住他的柔情似水,一時怪就自己不争氣,開口時,語調恹恹:“我不願意。”

石崇往我身邊走了兩步,聲音雖硬朗,卻仍柔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是不願意嗎?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再等你一等,總歸我如今喜歡你,便任由你了,若是別的女人,我恐怕不會這般。”

柔情過眼,他此話一出,我複堅定起來,看不慣他這溫柔霸道,冷哼一聲道:“反正我現在就是想要離開。”

他沉默許久,再度生硬起語調:“總歸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你自己想想清楚,我夜裏再來看你。”

話畢,他将手一背,仰頭望外走去。我為了不輸陣勢,趁着他走出好遠,才不滿意地吼道:“你不要再來了!我才不要看見你!”

我想他是沒有聽見,不然的話,以他那脾氣,恐怕又會回來與我大吵一架的。只即便如此,我二人的關系,仿佛眨眼間又回到了幾日之前,滿心仇恨卻又尴尬叢生,我逃不出他的牢籠,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又輕視我是個瘋女人。

入夜,他如約而至,先是來到我屋中,見我無所事事地待在窗邊,輕飄飄問道:“我要去撫琴,你也下來練練笛子?”

我淡然掠了他一眼,捕捉不到任何情緒,搖頭道:“我不去。”

他站在原地,身子前後晃悠半晌,複道:“我前些日子,将我作的一首詩改編成了曲子,喚《明君歌》,調子自覺不錯,你來幫我聽一聽?”

我繼續搖頭道:“我不想聽。”

他仰天吐出一口氣,似是哀嘆又像感慨,于我眼前來回轉了許久,繼續道:“你恐怕是不知道這曲子的來歷吧?這‘明君’呢,指的就是前朝王昭君,聽說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美女,和綠珠你差不多,且聽說也喜歡穿綠衣服……”

他話未說完,我便不耐煩地捂住耳朵,嚷嚷道:“你煩不煩啊!我說了我不想聽,你走開啊!”

他頓在原地,許久未有聲響。我堵着耳朵,恐慌他又會與我發火,忙故作委屈。斜眼瞧時,卻見他已然不在。

我好奇着起身,看了看四周,也不知他何時走開了。剛想去門口探查一二時,忽聽見樓下傳來一陣琴音。

前奏忽短忽急,到了後面則流暢起來,如同碎玉入湖,清澈激蕩。只依稀能聽出,石崇情緒不穩,彈得煞是着急,待一曲落罷,琴弦餘響還未斷絕,一陣掀翻桌子的聲音便将我吓得毛骨悚然。

我緊忙扣上房門,生怕石崇上來與我發飙。可待了許久,樓下卻再不見聲響。

我心慌意亂地等了許久,最後只等到小草上來,與我緊張兮兮地交代:“老爺說,明日他要正式宴請金谷二十三友,命姑娘去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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