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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如此,我竟好生歡喜。可複想到,他連這其中的區別都混淆起來,莫不是真的老了,有些糊塗了?

他見我不應,挪着身子便要離去。我忙上前拉住對方,好生問道:“這便是石郎一向擔憂的事啊?”

他将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不理會我,像個孩子般生氣。我不禁一笑,湊到石崇身邊,與其柔聲道:“石郎,我嫌棄你老,但并不嫌棄你的,你可懂?”

石崇望了望我,與我慘然笑道:“你既覺得我老,又怎麽會真心喜歡上我呢?我只要你一句實話,你究竟愛不愛我?”

我點了點頭,與其斷然道:“我自然愛你,不然的話,為何要留在你身邊?”

石崇狐疑着瞥了我一眼,自怨自艾道:“倘若當初不是我堅持,你早就離開我了不是?珠兒,還記得嗎?從初見時,你便喚我‘叔叔’,在你心中,我永遠都是一個年老的存在。這些日子以來,我總是覺得,我老了,我能夠感覺到,可我不希望你也這樣覺得,我真的很愛你。”

他這樣說,總令我不經意望向他鬓間白發。他說的不錯,長日無盡,他只會越來越老,而我再蹉跎幾十年,也不過三十歲。他永遠比我老,永遠走在我的前面……

許久,我低下頭,捉住他一只手,握在心口處,疼惜撫摸着:“石郎,你老又如何?我偏偏就是喜歡上你了,不管你是什麽模樣,我都喜歡着你,這還不夠嗎?”

石崇不動聲色,半張臉掩藏在陰影之下,看來蕭索:“想我這一生苦心經營,如今明明聽着你如此說,仍不肯相信。更不知如何,才能讓我真正地相信你。”

我不禁皺了皺眉,搖着他的手道:“那你選擇相信我不就好了?這有什麽難的?你只要相信我,便相信我了!不相信我才是奇怪呢!”

石崇微微一笑,與我點了點頭:“是,我選擇相信你,心裏便是相信着你了。”

他這分明是敷衍,我失望着甩開他手,滿心不悅:“誰讓你總将事情想得那麽複雜?總歸我如今什麽都不想,我只想要與你一起,我心裏也真心喜歡着你,你愛信不信!”

話畢,我冒出股無名之火,一拍桌子便要離去。石崇卻忽拽住我,将我順遂一拉,至了他懷中:“我信你!但你從今以後要對我好些,不然的話,我總是害怕。”

我點點頭,雖賭着氣,可見他如此無助,又如此衰弱,不由頓生憐惜,無奈點了點頭,心中自決定,從今以後,對他更好些。

翌日,因石崇剛剛回來,理應率先與金谷二十三友小聚一番,雖我從不知,這所謂的金谷二十四友究竟有何意義,但想這畢竟是石崇喜愛的事,我便沒什麽牢騷好發。

坐在清流岸邊,石崇與金谷二十三友曲水流觞了不多時,便獨自拉着潘岳與我離開。盛着一葉扁舟,順流而下出了金谷園。因河陽縣這水路早被石崇打通,暗地裏劃成自己的地盤,這一渡舟而下,也不知是劃到了哪裏。

河岸邊從青青綠林漸漸變為廣漠草野,我坐在石崇懷中,一邊賞着周圍景致,一邊聽着石崇與潘岳交談。一開始時,二人久別重逢,互訴衷腸了一段,後漸漸步入正題,方聽潘岳問石崇道:“如今沒了官職,不知季倫日後有何打算?”

石崇目色微沉,聚目望向遠處青山碧水道:“日後便如現在這般,在我的金谷園中喝酒賦詩,逍遙快活,不是也挺好的?”

潘岳哀嘆一聲,與石崇道:“你這便是在賭氣,那些人故意整治你,你也便整治回來不就好了!季倫最近這是怎麽了?難道是老了嗎?”

潘岳此話一出,我便察覺到,石崇胸膛一縮,表情亦跟着難看。我忙将對方緊緊抱住,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窩在他懷中沉溺。

石崇頓了頓,自是不回潘岳的話。潘岳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思忖片刻,轉而道:“我前些日子去洛陽城時,有幸結識了賈谧賈大人,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是誰說了算,我想,我二人如能與他親近一二,有利可圖。”

石崇挑了挑眉眼,與潘岳生生道:“實在話,我曾于宮中見過賈大人的千金王後娘娘,相貌品行,實在不敢恭維。”

潘岳長籲道:“哎!那又能如何?總歸如今情勢是這般,季倫我看我二人,還是該順應時事,畢竟我們手上說到底,什麽都沒有,能有機會攀附上這些人,便是不錯的。”

石崇将手無意勾住我頭發,纏繞于指間,來來回回:“倘若只是攀附上,倒是沒問題的,只是怕潘岳你這相貌,被那王後娘娘看上,到時收你入了……”

潘岳忙打住石崇道:“你可別胡說,若是那般,我才不會理會他呢!”

石崇呵呵一笑,轉即望向前方,也沒給潘岳一個準确的答案。潘岳忐忑着,目光不自覺掃向我,收回時,望向遠處岸邊,慢悠悠道“哎呀!”

我與石崇跟着望向岸邊,方見一黃衫姑娘,在兩個素衣婢女的陪伴下,于岸邊擺弄着荷花。日光稀薄,黃衫姑娘的面容卻分外明麗,繡着蝴蝶的團扇扣在嘴邊,羞答答遮着半壁光景。

石崇輕悠揚起嘴角,與潘岳打趣着道:“你猜,這樂家小姐會不會是故意等在這裏?”

潘岳臉色一慌,與石崇道:“怎麽可能?我們随性游到此處,她怎麽可能是故意等在這裏的?”

石崇調皮地擠了擠左眼,複道:“那麽不錯了,看來是與你心靈相通了?”

潘岳聽石崇如此說,臉色一紅,剛要開口,卻見石崇已命船夫将小舟劃到了樂家小姐面前。

樂家小姐見到潘岳,羞澀一笑,臉頰紅暈瞬間蔓延到了耳根,縱是用團扇掩着,也遮不住那抹蓮波般的烈烈情愫。

潘岳幾分抱怨着瞪了眼石崇,一只手按住船身,趔趄着與樂家小姐恭敬作揖道:“樂小姐?”

樂家小姐欠身回禮,複望見石崇與我,只淡淡掃了眼石崇,便将目光投向我,像是望一個奇特生物般望了許久,才将團扇撂下,幽幽開口道:“潘先生,石先生,真是巧。”

石崇明顯知曉樂家小姐與潘岳之間的糾葛,卻故意給潘岳找麻煩,催促着對方下船道:“既然如此巧,檀奴你便與樂家小姐說說話吧!你看你躲了人家那麽久?如今不還是見着了?都是緣分不是?”

潘岳滿臉難為,一張碧玉小臉緊緊繃着,半晌,道:“可季倫我們不是要繼續游湖嗎?”

石崇搖搖頭,拉着我起身,踏上了岸:“游了這麽久也累了,剛好這邊景致不錯,我帶着珠兒往那邊逛一逛,你與樂小姐說說話!”

話及此,石崇忙拉着我往遠處走去。我不住回頭,望見潘岳滿臉怨怼,再與樂家小姐對上目光時,卻不住逞強微笑。

我急促收身,與石崇好奇問道:“這樂家小姐和潘先生怎麽回事啊?”

石崇得意洋洋地晃着腦袋,與我指點道:“兩年前,我與檀奴去樂家參加樂家公子的婚宴,樂家小姐适逢遇見了檀奴,心生歡喜,死活都要嫁給檀奴,可檀奴心系亡妻,死活不從,樂家小姐為了這個,鬧了好幾次,又是上吊又是逼婚,至了最後,檀奴沒法子,便避去了洛陽城,樂家小姐這才老實了一會兒。誰知檀奴這次回來,偏巧不巧,竟又遇上了樂家小姐。”

聽罷,我與石崇興致勃勃問道:“那麽樂家小姐,心中一定還記挂着潘先生吧?”

石崇笑道:“檀奴那副模樣,任是一個眼睛不瞎的姑娘,都不免記挂着的!且這樂家小姐用情極深,我想這檀奴,此番是很難甩掉了。”

我努努嘴巴,與石崇道:“不過潘先生心中記挂着亡妻啊!這倒也沒錯。可聽你如此說,樂家小姐也沒有錯啊!”

石崇拉着我的手,像個孩子般搖晃起來:“自然是都沒有錯的,所謂的孽緣,不正是如此嗎?”

我心思忽至,一聽到‘孽緣’二字,竟翻滾起一股難過。想潘岳與樂家小姐,一個有情一個無意是孽緣,而我與石崇,颠簸了這些許韶華,他竟又開始擔心我嫌棄他的年老來,頂頂也算是段孽緣了。

正思索間,前方忽迎來一對人影,一黑一藍,均是錦繡羅緞,束發高紮。定睛時,方看清,原是一留着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與…孫秀。

我一見是孫秀,當下躲到石崇身後。石崇了然,亦覺我着實不好見孫秀,便打發我離開:“你先回舟上等我,我這邊話兩句便過去?”

我柔聲與石崇叮咛道:“那我等你,你快些回來哦!”

石崇微笑着點了點頭,我方抽開他的手,折身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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