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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聽說,潘岳為了躲樂家小姐,折回洛陽城。我許久不見他,心裏反倒舒心,氣消過後,自忐忑着,潘岳若是再回來,與石崇說我的壞話可如何是好?

但擔心久了,很快也便将這事放了下去,潘安很久沒再回河陽,石崇偶然問我,那日發生了什麽,我也只是與他說,我看了一場樂家小姐跳河的好戲,順便跳下河把樂家小姐救上來還吻醒了她。

石崇忍俊不禁,沒正經與我道:“不知珠兒第一次吻女子,是什麽感覺?”

我故意氣他道:“沒什麽感覺,和吻你差不多。”

石崇笑容僵在臉上,複縮在一旁,與我委屈道:“看來珠兒是嫌棄我了……”

我見狀,忙上前,好好哄着他不要擔心。幾次三番,才意識到石崇這家夥不過在做戲,意圖讓我對他好些,總是故作委屈着,我便也不搭理他了。

可他卻不肯服輸,變着花樣令我好好關心他。我雖多數時懶得理他,不過見他對我如此費盡心機,難免有些小感動,偶爾也會故作中計,真心真意地對他好些。

便是如此,兩年時光匆匆而過,我陪着石崇,看他從青絲熬到白發。中途複職過一段時間,不過因得罪了什麽人,差點又免了官。好歹有之前提過的那位賈谧賈大人照應,石崇在朝中仍舊風聲水起,只是他看起來煩心事多了些,更加喜歡在金谷園大擺筵席,邀請些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憑借勸酒斬美人,差不多斬光了芳華樓大半的姑娘。且因我守在石崇身邊而沒有新的姑娘入門,這金谷園中的女人開始慢慢減少。

轉眼至了石崇五十歲生辰,他決定給自己辦個壽宴,宴請了河陽縣至洛陽城大半的文人墨客,其中不乏有幾個他特別厭惡的人,但他不在乎,他總是說,人多才熱鬧。且他如今真是老了,反倒不來問我,自己是不是老了這個問題。我想,他許是恐慌問了,但我心中,卻已然給出了明确的答案。

眼見宴會将至,若說只有金谷二十三友倒還好,可如今宴請了太多的人,我便不想去湊這個熱鬧。趁着宴會開始前,令小草與石崇稱說我病了不能赴宴。石崇卻當了真,急慌慌來瞧我,差點将宴會取消。

我只好照實道:“我只是不想去罷了,給你個臺階下,你卻又來惱我。”

石崇一如往常擁我入懷,眼中盡是寵溺:“既如此說,直說你不想去便好了,怎麽敢說自己生病,這讓我多擔心?”

我被他弄得歡喜,挨在他懷中,真心不想讓他就此離去,可眼見宴會就要開始,他這主人翁又怎麽好不在,便急急催促着他前去。他複吻了吻我,才不舍離去。

我獨自回身,無趣地坐在窗邊賞花。時值六月,庭前的春晴牡丹開得豔烈,我卻惦記起綠羅村來,也不知,姥姥,舅爺還有明月他們怎麽樣了。這石崇之前明明說好了,有時間會帶我回綠羅村看看的,可将我一騙入這金谷園,便徹底沒了念頭。好歹我是真心喜歡他,不然的話,可真要恨死他了。

這般想着,窗格處忽飛來只粉翼蝴蝶,斑斓着迷疊香氣,于我眼前盤旋,像是不怕人似的。我覺得有意思,便伸手去捉它,它卻撲撲飛向我腰間,順着跟無形之線繞了圈,飛向遠方。

我下意識低下頭,從腰間抽出木笛,心想,這蝴蝶莫不是在提醒我些什麽?

說來,我許久沒吹笛子了,因我每次吹笛時,便不免想起石崇的《明君歌》,明明那曲調沒有《無憂曲》動聽,可卻莫名地,更為動人吸引。我自想要吹出那般感覺,可每次吹着時,都不知怎麽搞的,腦子裏除了曲調,什麽都想不到。自然吹出來的曲子,什麽感情都不帶,只調子好聽罷了。

我将手指按在笛身之上,一下下變換指法,漸漸熟悉起來。一時心中百感交集,複将木笛擱在嘴邊吹起。

可我自清楚,這木笛一出聲,我的腦子便像是被什麽忽然挖空似的。一時捉不住任何感情,反倒煩亂,笛子錯了音,索性止了調子不再吹奏。

為何我在吹笛時,不能想一想對石崇的喜歡呢?或者是懷念一下綠羅村也好,為何我吹笛時,總是不住專心,除卻指法與曲調,什麽都想不到?

思及此,我不免嘆出口氣,腦袋輕輕撞到窗格處,眉眼掠過時,遠遠望見一素衣身影。

我正好奇,這是哪個不識相的富貴公子迷了路,跌撞進了崇绮樓,便被映入眼簾的一張清冷臉龐驚到。

潇潇肅肅,風清玉舉,說的應該就是這樣一張臉了吧,真是好看。

我這般癡癡望着,便見對方已至眼前,隔着鎏金窗格,與我問道:“綠珠?”

我收身時,特意捂了捂嘴,發覺沒有口水掉下,方與對方反應道:“你認識我?”

他複上前一步,探手撫上我臉頰。我一愣,正猶豫,看他這麽好看的份上要不要避開,便聽他與我道:“我好想你。”

我這下徹底懵了,上下看了兩眼這人,想若是曾幾何時與他相識,便是失憶也不該忘記啊!這樣好看的一張臉…我着實不認識啊!再者,他如今這番行徑,若是讓石崇那家夥看見還了得?

于是乎,我猛地一擡手,便将對方的手打開,偏身道:“你是什麽人?敢來崇绮樓放肆?”

他卻木住,清冷而不乏柔情的眼忽閃,仍癡癡與我道:“綠珠,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肯定地搖了搖頭道:“見都沒見過你,怎麽可能認識?”

他像是受了重創般退後兩步,與我苦着一張臉,憔悴道:“為何…為何…不!你不是她!”

我驚住,複瞧了瞧這人,雖說好看,但算來也應有四十多歲,且平日裏必定沒石崇喜愛保養,眼角額頭處的皺紋在神情緊張時分毫畢現。

我想着,其中許是有所誤會,我可能長得像他之前認識的什麽人,他才會如此反應,方與其認真道:“我叫梁綠珠,是石崇的姬妾,你恐怕認錯人了。”

“梁、綠、珠?”他一字一頓念着我的名字,似是在分辨,半晌,與我問道:“看姑娘的樣子很是年輕,冒昧問一句,姑娘如今年方幾何?”

我自欠身與其道:“二十二,先生有什麽問題嗎?”

他霍然收身,清冷眉眼下透着疑慮重重,我待了多時,終熬不過,與其追問道:“先生?你還有什麽事嗎?”

他擡頭,複望了我一眼,哀傷地晃了晃頭道:“沒事了,在下認識的人,肯定不是姑娘。剛剛不小心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話既說清,我則大方道:“無妨,只是不知先生是迷了路還是如何?這崇绮樓平日除了老爺,旁人是不能進的,尤其是男人。”

他了然,忙與我解釋道:“真是對不起,在下不是故意的,只剛剛在宴會上無聊,在下便走到遠處小橋上放風,忽見一只蝴蝶往這邊飛來,便跟着進來了,也沒見什麽人攔着,之後聽見一陣笛聲,便至了此地。”

我複望了眼他來的方向,那邊确實有道小門,平常只一個家丁看守,這一日宴會,估摸着趁亂去哪裏消遣了。便與他笑道:“蝴蝶?剛我也看見一只蝴蝶,你很喜歡蝴蝶嗎?”

他柔柔一笑,眼中摻着一絲涼薄,令人莫名心癢:“從在下的娘親離世後,便很喜歡,也不知為什麽,興許是娘親生前時,常給在下講‘莊周夢蝶’的故事所致。”

我點了點頭,瞧了眼手中木笛,複與對方問道:“你聽見的笛聲,是從我這傳來的。”

他跟着點了點頭,莞爾一笑道:“便是了…只是,在下很好奇,姑娘是怎麽會吹這曲子的?”

我剛吹的節奏,便是《無憂曲》,聽他這問話,便是熟識這曲子,可他怎麽會熟識呢?難道他認識當年那個失憶的姑娘:“這曲子是我姥姥教給我的,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無憂曲》,很好聽是不是?”

他重複道:“你姥姥?”

我點了點頭,道:“便是我姥姥,我姥姥說這曲子是之前一個失憶的姑娘哼唱給她的。”

他糊塗起來:“失憶的姑娘?”他若有所思着望向別處,緩而與我問道:“不知在下可否冒昧問姑娘一句,在嫁給石先生之前,是哪裏人?”

我方意識到,他問了我如此多,我卻連他的身份名字還不曉得,可見他一臉誠懇急切,只得率先回道:“我原是雙角山綠羅村人。”

他猛地一驚,頓足往後退了幾步,與我虛聲問道:“姑娘的姥姥,莫不是梁沁姑娘?”

我眼睛亮了亮,當是遇見了老鄉,朗聲問道:“咦?你認識我姥姥?那麽你也是綠羅村人嗎?難怪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可奇怪,我怎麽覺得沒見過你啊!”

他急急背過身去,許久不做回應。我歪着身子瞧了瞧他,也不知他在做何,一時好奇,直想越過窗子去将他身子扳過來。好在不消多時,他便轉過了身,與我主動作揖道:“在下忘了,剛還沒有自我介紹,在下嵇紹,嵇延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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