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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流淌,清風無聲,一時間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柔和的木蘭香和清冷的松香交織,那是屬于彼此身上的味道。
姜顏的臉是燙的,苻離的掌心也是燙的。
或許只有須臾一瞬,或許又經歷了很長的時間,苻離先松了手,似是被自己剛才的反應驚到了,他連連後退兩步,站在昏黃的燈火下望着姜顏,握劍的手緊了又松,終是保持緘默。
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麽都是多餘。
“你非禮人。”牆邊的陰影裏,樹影婆娑,姜顏聲音輕而急促,如此說道。
苻離只覺得自己的臉騰得熱了起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般局促。他深吸一口氣,扭過頭生硬道:“我沒有。”
“你就是欺負我孤身來此,無依無靠,诓我玉,還對我……”
“我沒有!”
苻離引以為傲的涵養全被姜顏掀了個底兒朝天,只剩下百口莫辯的無奈,強繃着一張冷淡的俊臉道:“方才是個意外。”
話音剛落,忽聞腳步聲由遠及近,應是齋長前來巡夜了。若是被發現,多半會被誤以為私會之類,兩人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姜顏張嘴欲言,苻離目光一凜,伸手将她壓回牆邊,整個兒将她照在自己的陰影裏,同時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別動,齋長巡夜了。”
姜顏果然不敢再動,屏息以待,只微微仰着臉。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苻離垂下眼睑,睫毛承載着月光抖動,俊美無雙。
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松香又萦繞鼻端,令人面紅心慌。
兩人衣料貼着衣料,呼吸交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聲響。
一牆之隔,手提燈籠的光明滅可見,兩位齋長一邊閑聊家長裏短的事兒,一邊随意提着燈籠朝月洞門內照了照,只見月光如洗,照得石子路發白,庭中花木搖曳,并無閑人夜游。齋長們揉了把眼睛,打着哈欠拖拖拉拉離去。
角落的陰影裏,姜顏和苻離同時松了一口氣。
待燈籠的光芒遠去,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姜顏才一把推開苻離,語氣涼飕飕地問他:“這次也是意外?”
苻離猝不及防被推開,後退一步站穩。他怔愣了一會兒,才擰眉咬牙道:“是!”
姜顏已經被折騰得沒心思夜讀了,苻離也沒興致練劍。兩人一個抱劍站在燈火下,一個握書藏在陰影裏,許久相對無言,姜顏氣呼呼說了句“斯文敗類”,苻離冷淡淡回了句“紅顏禍水”,兩人各自冷哼一聲離去,不歡而散。
接下來幾日,姜顏同苻離的話少了,只偶爾對視時流露出幾分睥睨之意。苻離自然留意到了她的冷淡,心中糾結了須臾,便得出結論:難道她是水性楊花,才兩三天,便對我失了興趣?
莫名不爽。
好在每日功課,姜顏仍是卯足了勁兒同他較量,只可惜連着幾次考課都是第二,苻離穩穩壓在她上頭,最好的一次也不過打了平手。
姜顏不開心了。她不開心,苻離倒放了心,又想着:或許不是水性楊花,而是欲擒故縱。
轉眼到了三月底,天氣暖和了起來,春光明媚,國子學開始講習騎射之術,教學生射箭和策馬。
這是所有熱血男兒們最喜歡的活動,但對于嬌弱如花的女孩兒們來說,卻是如噩夢一般存在。
這群十幾歲的姑娘們手無縛雞之力,平時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又如何能拉得開大弓、降得住烈馬?
磨蹭了好一會兒,女孩兒們才不情不願地換了杏白色的束袖騎裝,長發紮成馬尾,結伴來了射場等候。陽光投在校場的沙土上,連成一片厚重的黃,教習騎射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錦衣衛千戶蔡岐,只見他身着鮮衣戰襖,背映藍天飛雲,手執雁翎刀坐于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凜凜!
錦衣衛內多青年才俊,各個器宇軒昂,一直是京師女孩兒們崇慕的對象,以至于應天府街頭巷尾流行着這樣一句俚語:“嫁人當嫁錦衣郎。”
蔡千戶策馬繞射場一圈,同時于奔騰的馬背上拉弓搭箭,數箭連發,無一例外全是命中草靶。
學生們大聲叫‘好’!女孩兒們也是各個漲紅了臉,忍不住鼓掌歡呼。
姜顏垂頭整理束袖的紅繩,又捏了捏自己纖瘦的胳膊,忍不住橫眼朝身邊站立的苻離瞥去,心想自己今日多半要在他面前出醜了。
一身武袍的苻離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依舊目不轉睛地捕捉蔡千戶每一個控缰拉弓的動作,眼睛裏有渴求,還有那麽一絲壓抑的豔羨。
那認真投入的模樣,是姜顏從未見過的。
蔡千戶在男學生那邊示範了即便拉弓的站姿和基本要領,這才轉到女孩兒們這邊來。面對這群柔柔弱弱的少女,他似乎也有些無從下手,撓了撓鬓角憨笑道:“男女有別,我不能手把手教你們,只示範兩遍,你們好生看着。”
于是他取了弓,熟稔地從背後箭筒中摸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箭矢搭在左手食指,箭尾夾在右手食中二指間,側身岔開雙腿,與肩平行,鷹眼銳利注視前方,沉聲道:“箭矢射出稍有弧度,故而你們瞄準的點應該在紅心上方些許,具體如何,視你們自身力量而定。瞄準則迅速放箭,越拖沓,手越抖。”
說罷,他一箭射出,咻的一聲釘入紅心。
女孩兒們齊齊鼓掌。
蔡千戶活了三十餘年,還是頭一次享受衆心捧月的待遇,捧他的還是一群正值妙齡的漂亮少女,一張絡腮胡子臉瞬間漲得通紅,揉着鼻尖不好意思道:“好了,你們試試。這弓比男人用的要輕便許多,應該适合你……”
一個‘們’字還未說出口,只見噼裏啪啦一陣聲響,女孩兒們射出的箭歪七扭八地落在了不到一丈的地方……更有甚者,連弓弦都沒有拉開,箭矢直接掉在了腳下。
“……”
四周一陣沉默,國子學的少年們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地箭矢,‘撲哧撲哧’的忍笑聲不絕于耳。那笑并非嘲笑,純粹是覺得好玩罷了,卻令女孩兒們無地自容,紅着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姜顏也好不了多少,箭矢堪堪射出一丈遠,歪歪紮進黃沙中半寸……一時無言,她下意識朝苻離的方向望去,只見少年彎弓搭箭,弦如滿月,眼睛卻不看草靶,而是看着姜顏-射出的那支箭。
只是片刻,他淡定将目光挪回靶子上,勾起嘴角,目空一切。
姜顏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弓矢,一股前所未有的窘迫和不甘心湧上,攪亂了她十五年來波瀾不驚的心湖。
“自行練習!不許笑!”蔡千戶吼如洪鐘,震得少年們一哆嗦,喧笑聲戛然而止。
整頓好那群懶散的少年,蔡千戶瞬間換了張溫和的臉,轉而對少女們道:“七丈開外對你們來說遠了些,這樣,先将草靶挪至三丈,你們慢慢來。”說罷,他瞄見了最前方的一支箭,便走過去将其拔出,握在手中問道,“這支是誰射的?”
一只小手顫巍巍舉起,姜顏身邊的一個姑娘小聲道:“千戶,是我的箭。”
姜顏扭頭一看,果然是邬眠雪。
“雖并未命中草靶,但第一發便能射出這般距離,已是非凡了。”蔡千戶将箭矢歸還給她,連連說了兩個‘很好’。
邬眠雪低着頭,愁眉苦臉地雙手接過千戶遞過來的箭矢。
姜顏好奇道:“千戶大人誇你射術好,阿雪怎麽反倒不高興?”
邬眠雪嘆了一聲,說:“阿爹向來不喜我舞刀弄棒,再叮囑我要文靜賢淑,騙……不,找個如意郎君。如今我這般粗犷,哪個郎君會喜歡呢?”
姜顏一時無言。
她又自己練了兩把,均是不得要領,只好轉過身請教邬眠雪:“阿雪,你是将門之後,一定練過射箭罷,教我好不好?”
邬眠雪本拿了牛皮水囊在飲水,聞言一口水險些噴出,後退一步連連擺手道:“我是良家女子,不會武藝!真的不會!阿顏去問別人罷!”
此地無銀三百兩,姜顏自然不信,況且邬眠雪方才拿弓的姿勢穩而有力,那幾箭顯然是藏拙,故意射歪的。她還想再求邬眠雪幾句,剛要開口,便聽見隔壁射場傳來一陣歡呼,少年們連連拍掌叫好!
姜顏尋聲望去,一眼就望見了人群簇擁的那少年。只見他身着杏白武袍,墨色護腕包裹着有力的手腕,熟稔彎弓搭箭,三箭齊發,箭箭命中紅心。力量之大,使得箭矢穿透草靶釘入後方牆壁一寸,箭尾餘顫不止。
又三箭,亦是命中紅心。
姜顏看得呆了,只覺得周圍色彩淡去,唯有那人遺世獨立,光彩耀人,竟是比執筆學習的模樣更為耀眼。
魏驚鴻不知道何時站在了她身側不遠處,正挽着弓和幾位少年談笑。姜顏從背後箭筒中摸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便聽見魏驚鴻道:“你們好奇苻大公子為何射術這般好?其實不止是射術,他劍術更是一絕。苻離從小便崇尚武藝,一心想要做武将攘外安內。可惜他家世代都是文人儒士,文人嘛,都有幾分自命不凡,定了家訓不許子孫後人做武官。”頓了頓,又嘆道,“苻離壓抑了十幾年,也只有在這校場上才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衆人一陣唏噓。姜顏走了神,箭矢一歪,落在了地上。
手臂酸軟,她索性挽了弓箭,尋了個人少陰涼的去處稍作休息,一邊擦汗一邊凝望着不遠處練箭的苻離。
邬眠雪不肯教自己,滿場又只有苻離的射術最好,姜顏只好偷偷觀察苻離射箭的模樣,從他銳利的眼神到緊抿的唇線,從平穩有力的手臂到勁瘦挺拔的腰肢,心中一遍又一遍模仿他的姿勢,企圖偷學一二。
漸漸的,幾個女孩兒也無心練習了,紛紛跑去苻離那邊看熱鬧。其中薛晚晴仗着自己有幾分家世和姿色,最是大膽,竟不顧衆人目光徑直站到苻離面前,仰首道:“苻大公子,可否能讨教幾招?”
衆人羨慕者有之,竊笑着有之,皆等着看苻離如何回應佳人相約。哪曉得苻離握着弓,眼也不擡道:“不可。讓開。”
聲音冷淡得很。于是,薛晚晴的笑也被凍住了——她一向是衆星捧月、一呼百應,何曾受過這般對待?惱羞成怒之下,她心中對苻離的一絲仰慕瞬間消散,只強撐着倨傲将牙一咬,瞪眼道:“不識好歹!”遂拂袖離去。
苻離側首取箭,卻見姜顏取了箭筒擱在膝上,坐在樹蔭下一臉凝神地望着自己,不是羨慕,不是仰慕,而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執着。
她不會像薛晚晴那般直言相求,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于向對手示弱,一如那一夜于廣業堂牆角,她明明心髒怦怦直跳、手指發抖,卻還要昂首挺胸地回擊對手。
陽光明媚,樹影斑駁,苻離接下來的兩箭都有些跑偏,不似先前那般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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