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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一身勁裝, 額上滿是汗珠和雨珠, 衣裳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顯出挺拔修長的身形, 看來應當是一大早匆匆趕過來的。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塊絹子來擦了擦汗,在她面前收拾整齊:“我從屋頂翻進來的, 沈家那幾個護院攔不住我,你怎麽就住在這種地方?”

沈蓉現在瞧見他就心煩, 沒好氣地道:“寄人籬下, 你還指望人家給你蓋一座金屋啊?”她不耐地揮了揮手:“你有事沒事?沒事趕緊走, 我等會兒還要出去看鋪子呢。”

燕綏從來沒跟哪個姑娘太深的接觸過,更別說追求姑娘了,就好比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 卻不知道如何改正, 給她禮物她不收,甜言蜜語也沒用, 他也不可能硬逼着她正眼瞧自己, 別說逼迫了,就連在她身邊說話就得小心翼翼的。只得按照自己行事的套路,一遍一遍地湊到她身邊試驗,看哪個法子能讓她高興點。

他也想過直接跟她說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恐怕也只能落個被她啐一頓, 或者她還以為他又在騙他的下場。

他見她又惱了, 竟生出一種罕見的無力感, 眉眼低垂下來:“阿笑, 你別氣了,我一日沒見你了,突然想來見見你。”

他把一束馥郁芬芳的丹桂遞到她跟前:“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一束丹桂開的正好,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所以就采來送給你了。“

沈蓉見他眼裏帶了點小心和探究,不知道這花該不該接,半晌才道:“你費心了。”

他主動把花束放到她窗邊:“拿上吧,用來點綴房間也好。”

沈蓉沒攔他,算是默許了,不過還是一副趕客的架勢。他沉吟片刻,言辭間更為小心;“你...見着你大伯了?”

沈蓉有些不爽地斜睨他一眼:“是啊,見着了,沒遂你的意,我們一家人極和睦的。”

燕綏薄唇一抿;“你家人和睦,我怎會不高興?我只是挂心你...”

沈蓉打斷他的話:“不勞王爺費心了,我好得很,王爺放心,我過幾日就會回王府當差,不會跑了的。”

燕綏見她一臉不愉,神色也有些懊惱,不過是在生自己的氣:“我并無此意,我只是覺着沈瑾此人并不簡單,想提醒你小心些。”

沈蓉聽他這樣說,明知道他不大可信,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王爺和我大伯對舊事總是只給個只言片語,我能問一句,你和我大伯當初究竟有什麽過節才讓你們都這般吞吞吐吐的?”

她頓了下又道:“若是跟我無關,此事我也不會多問,可明顯跟我扯上了關系,我當然得問個清楚。”

燕綏嘆了口氣:“我現在說了,你會全信嗎?”

沈蓉語塞,她沒準又要腦補燕綏是不是故意把沈瑾往壞處說挑撥離間什麽的,當然就是沈瑾跟她當年的事她也不敢完全信,她覺着再這麽下去,自己都快糾結成神經病了。

燕綏嘴唇抿的更緊,眉間隐隐浮現一縷傷懷,不過微微低了頭,不想讓她看到,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神色如常,語調裏隐隐帶了請求,低聲道:“你真的這麽想知道的話,等再過幾日,等到九月十八,你随我去個地方吧,我就告訴你當初的舊事。到時候信不信都随你。”

沈蓉最受不得他這樣,挑眉道:“為什麽非得九月十八日?”

燕綏笑了笑:“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放心,對你來說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知道其實幹系不大,對我來說卻意義非凡。”

沈蓉其實挺煩人這般賣關子的,不過諸人都對當年的舊事諱莫如深,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和疑心,撇撇嘴道:“王爺吩咐,莫敢不從。”

沈蓉本來想直接讓他走的,但想到那封書信,眼底掠過一絲遲疑,燕綏雖說哄姑娘這方面差了些,不過看人還是極準的,主動問道:“怎麽了?”

沈蓉現在既不能完全信任大伯,也不敢信燕綏,搖了搖頭還是沒把書信之事說出來,本來兩人就有舊怨,燕綏沒動沈瑾,不過是看在他在蜀地安分的份上,要是這事說出去,燕綏會不會借此立即拿了她大伯?

燕綏見她不說,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不過沒再追問,他還想跟她再說幾句話,就聽門口一陣嘈雜吵鬧,沈蓉重重推了他一把;“你趕緊走,我等會還要和我哥他們去看鋪子呢。”

燕綏無奈搖頭:“阿笑你好狠的心。”

他說完幾個縱躍就翻出了牆頭,等在巷外的幾個屬下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家王爺做那梁上君子的勾當,內心翻湧奔騰,臉上保持着冷漠.jpg。

燕綏沒功夫搭理手下奔騰的內心,偏頭吩咐道:“查一查沈瑾這兩年的交際升遷,都跟哪些人密切往來過,還有沈家當初被遣返的仆從,都一一細查了。”

老實說他其實并不認為沈瑾能做什麽,一來他沒那份狠辣,二來他沒那個算計,但他身邊人是否心存算計...那可就不好說了。

他想到沈蓉要找鋪子的事,又道:“王府裏還有幾個鋪子和莊子空着?騰出一間不大起眼但也別太差的,想法租給沈家,其他的什麽修建粉刷你們能幫就幫,但是也不要一文錢都不收。”

他想到前車之鑒,又補了句:“如果他們知道是王府的鋪子,也別蓄意瞞着,當尋常的生意做就是了,哪怕不買府裏的鋪子,只是小心別讓她上當買虧了。”

他倒是想直接把鋪子給她,但她定是死活不要。

外面人對視幾眼才應了個是,燕綏緩緩道:“你們想法讓沈瑾和沈家二房分開住,最好彼此少些牽絆,沈瑾身上的事情怕是不少。”

他已經決定把和沈瑾的過節和盤托出,也更不想讓沈蓉和沈瑾有太多牽連,更何況眼瞧着沈瑾似乎有不少麻煩在身。

不過這些說到底只能治标,若想治本,得沈家二房自己起來才行,若他沒記錯,渝州有處差事還空缺着,沈瑜也久經官場,這份差事他勝任想必不難,只是不知道沈家人願意不願意了。

他這般怎麽琢磨着幫沈家二房重新起複,當然沈家大房被他自己無視了,他想完才沉默坐在馬車裏,想到沈蓉,一時喜一時無奈,臉上的表情來回變幻,最終化為了既甜蜜又煩悶的一聲嘆息。

......

沈蓉還以為外面一陣喧鬧是沈幕要跟她去看鋪子了,沒想到打開院門一瞧,竟見一個身穿紅色襦裙的少女咋咋忽忽地沖了進來,險些沒摔倒,她一邊悶頭往裏跑一邊嘴裏還道:“我爹昨夜說家裏來了位極貌美出挑的堂妹,想必就是你了,我瞧着也一...”

這位是沈四爺的的嫡出閨女沈茉,沈家這一輩兒都從了草字頭,沈茉姑娘相貌靈俏,昨晚被親爹絮叨了一晚上這位堂姐如何出挑,今兒氣不過就想着來看看這個‘隔壁家的孩子’。

她本來想說我瞧着也一般嗎,但一擡頭見沈蓉的臉,覺得這個般字兒如何違心也說不下去了,怔怔地看了沈蓉半晌,很快給美貌勢力低頭,聲音低了八度:“堂妹好啊。”

沈蓉:“...”什麽情況?

她還以為這位沈茉堂姐是來找茬的,沒想到一見她聲音都溫柔了,難道她無形之中散發出了王霸之氣?沈蓉硬是忍着才沒擡手摸自己的臉,幹笑了聲:“阿茉堂姐,你有什麽事嗎?”

沈茉大大咧咧地道:“我爹說大伯二伯來這麽久了他還沒好好擺宴招待呢,所以今天特地擺了宴席,還請了幾位同僚上司作陪,想要好生招待你們,別人請你不大方便,所以我就過來了。”

到底是姓沈的,沈茉也微妙地繼承了沈家人的顏狗屬性,解釋完就把注意力放在沈蓉臉上:“堂妹,你一般是怎麽保養的啊?都說蜀地的姑娘水靈,我瞧你這臉兒比我們還水嫩,跟剝了殼的雞蛋清似的。”

沈茉說完還上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沈蓉:“...”

沈蓉頭回見到這般自來熟的,一邊想着今天的鋪子估計是看不成了,一邊随意道:“我們家裏有專門研制胭脂水粉的方子,堂姐若是喜歡,我回頭抄錄一份給你。“

她說完忽然靈光一閃,突然覺着開個脂粉鋪子也是一條財路。

沈茉猶自喋喋,她不光自來熟,她還話唠,沈蓉這麽一走神的功夫話題都拐到黃河去了:“...我回頭要帶你去詩會玩玩,你是不知道,那個顧巡撫的閨女在蜀地名聲有多大,就連她身邊的丫頭瞧人都不拿正眼瞧的,我瞧她還沒你一半漂亮呢,你要是去了,指定能壓下她的風頭,哈哈哈。”

沈蓉:“...”這怎麽什麽都往外說啊!

不光自來熟,她還話唠,不光話唠,她還大嘴!

不過直性子也有直性子人的好處,就從這兒去正院短短一段路,沈蓉差不多已經了解了沈茉的整個社交圈,以及哪個是她的假面姐妹,哪個是她的真閨蜜,哪個是塑料花友誼。

沈蓉:“...”ORZ

好容易到了正堂,沈蓉的耳朵終于得救,她擡眼一掃就見沈四爺今天果真請了不少人,她大伯和伯母也過來了,大概是住在人家家裏不好推拒,她爹因為生病還在屋裏修養。

這種宴席小輩兒都是另開一桌吃的,沈蓉很低調地吃酒夾菜,偏偏沈四爺像是對她很喜歡似的,拉着她不住地向人介紹,可把沈蓉煩個夠嗆,面上還不得不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昨兒來沈家的那位沈四爺上司的公子眼神時不時地落在沈蓉身上,最終還是趁着長輩都在說話的空當,緩步走過來,放柔了聲音道:“蓉妹妹。”

沈蓉:“...”我還靖哥哥呢!

她給這一聲麻的不行,一擡頭皮笑肉不笑地道:“葉公子。”她又道:“我跟葉公子并無親戚幹系,公子還是按着規矩叫我一聲沈姑娘吧。”

葉公子忙解釋道:“是沈世伯讓我這麽稱呼你的,他說咱們兩家也不是外人...”這裏的沈世伯指的是沈四爺。

沈蓉翻着白眼打斷道:“公子擡舉了,我只知我姓沈,我們沈家的親戚裏并沒有姓葉的,公子請自重。”

她說完轉身走到一邊去了,白公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悵然若失地低下了頭。他昨兒下午一見沈蓉就魂不守舍的,晚上睡覺都睡不香了,今兒聽說沈家又在擺宴,急急忙忙趕過來,就為了多和沈蓉說上一句話,如今話沒說幾句,頗為郁然地看着一桌酒菜。

沈瑾瞧見這一幕,見沈蓉主動走了才放下心來,轉頭跟沈四爺道;“四堂弟,下回這種聚會不要叫阿笑了,她年紀大了,抛頭露面容易招惹事端。

沈四爺不以為意:“這有什麽,咱們齊朝風氣開放,沒有那麽多男女大防,再說我這沈蓉侄女相貌出衆,正該尋一門好親才是,難道還要藏着掖着不成?”

瞧瞧楊貴妃的故事就知道,若家裏真有相貌出衆的閨女能得一門好親事,一家子連帶阿貓阿狗都要跟着受惠,他自覺是在幫沈家,再說這些都是正兒八經要娶妻的人家,因此他對沈瑾的顧慮很不以為然。

沈瑾跟他話不投機半句多,一邊避開,一邊盤算着早點搬出去。

終于熬到宴席散了,天上的綿綿秋雨卻沒有停歇,沈蓉想和沈幕出去看鋪子的計劃暫時擱淺,等到第三天上頭雨才停了,兄妹倆這才得以出門。

沈幕路上跟沈蓉道:“我昨天也沒閑着,跟人打聽了好幾處比較合适的鋪面,咱們挨個瞧瞧去?”

沈蓉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哥,你長大了啊。”

原來沈幕一向是萬事不操心的,現在也知道打聽這些了。他聽完也沒惱,好脾氣地笑了笑:“不許胡說。”他頓了下又道;“從京城到蜀地一路過來我也算經了不少事,要是再沒半點長進那就太扶不起來了。”

兄妹倆邊閑話邊看鋪子,瞧了四五處都不大滿意,要麽是客流量太少,要麽是要價太高,就這麽轉到娘娘廟附近,沈幕指了指離娘娘廟不遠處的一條小街:“最後一處就在這裏,咱們瞧瞧去。”

沈蓉點了點頭,踮腳往娘娘廟處瞧了一眼,就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人流量比那些有名的繁華街道也不差什麽了,她不由得問道:“這裏面供奉的是什麽神仙啊?香火竟這般鼎盛。”

沈幕也不是本地人,對這個問題當然無法回答,想了想才道;“大概供奉的是觀音娘娘?”

旁邊有個賣鮮果的小販哈哈大笑起來:“兩位是頭一次來娘娘廟吧?這裏面供奉的雖不是觀音娘娘,在咱們蜀地,供奉的這位娘娘卻比觀音娘娘還要靈驗呢。”他說完沖着廟的方向一拱手:“是咱們已故的烨王妃,王妃娘娘!因為不好沖撞王妃的名諱,所以這廟就叫娘娘廟,這廟也是當初百姓自發捐錢修建的,就是為了幾年咱們王妃。”

已故的烨王妃,燕綏生母?沈蓉感慨了會兒,不覺肅然起敬;“逝去之後還能被這麽多人記着,百姓能自願出錢修廟,烨王妃肯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吧?”

小販聽了這話比誇他的果兒甜還得意;“那是自然,咱們王妃可是神女一般的人物,又生下了神仙一般的烨王爺,一連出了兩位神仙,蜀中的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

你們烨王一點都不是神仙!是騙子!謊話連篇的大屁.眼子!

沈蓉覺着再聽到燕綏她都要有心理陰影了,又怕反駁之後會挨打,幹笑附和:“是啊,不過這娘娘廟的人也忒多了,不怕擾了娘娘清淨?”

小販唏噓道:“最近快到咱們王妃的忌日了,九月...”

他才侃到一半,正好有人要來買新鮮果子,他再顧不得和兄妹倆閑談,忙轉頭招呼客人去了。

兄妹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開,沈蓉似乎看到沈瑾一臉肅容地進了娘娘廟,她一怔之後問沈幕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大伯?”

沈幕跟着瞧了一眼,随即點頭道:“好像是的。”

雖然離得遠了看不大真切,但是她模模糊糊能看見大伯的表情很是嚴肅,似乎還有些傷懷,她猶豫道:“咱們是先去看鋪子,還是過去跟大伯打個招呼?”

沈幕道:“先跟大伯打個招呼吧,不過他也不是蜀中人,他來參拜烨王妃做什麽?”

沈蓉搖搖頭,心裏模糊有個猜測,拉着沈幕去娘娘廟裏想問個究竟,卻見沈瑾已經起身走了,不過出的不是大門,而是一處偏門。

兄妹倆對視一眼,這時候難得默契地跟了上去,跟到了一處小巷裏面,這時三五個滿身酒氣和濃烈脂粉香氣的纨绔子弟從巷子一頭走了過來,兩邊不留神撞了個正着,當中一個纨绔子弟叫嚣道:“哪來的狗才!沒長眼啊你!”

他說完就想伸手抓沈瑾的領子,沈瑾曾經好歹也是軍中将領,哪裏會把他抓到,他一閃身避開,又實在見不得這等纨绔習氣,伸手輕輕一推,就把三五個纨绔推的東倒西歪,沒想到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這幾個纨绔實在不足為據,不過他們帶來的狗腿子卻要沖上來護主。

沈瑾的身手不差,但是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當中一個惡仆見一時奈何不得沈瑾,于是從地上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沖着沈瑾砸了下去。

沈瑾的腿有舊疾,這一下可實打實搭在要害出,他雙腿晃了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幾個纨绔和惡仆立刻圍上去毆打。

沈幕和沈蓉見到這一幕可忍不了了,沈幕厲喝一聲沖上去:“幹什麽呢!”

......

燕綏給沈家選的鋪子就在娘娘廟附近,消息也已經放出去了,他就在隔壁的茶樓雅間等着,雖然明知道沈蓉不能搭理自己,但是能遠遠瞧一眼也好。

他正左等右等不見沈蓉過來,倒是他派出去瞧着沈家的下屬匆匆跑了上來:“王爺,沈姑娘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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