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定了定神的謝聞已然恢複正常,他謹慎地用餘光注意坐在他們對角的陳睦,小聲問:“那個女人就是你今天見到的?”

“不。”鄧芮茗回答幹脆,“是兩個人。”盡管只看了一眼,但女人的印象和第六感是不會出錯。

可真是牛逼,不出幾小時,身邊就換了兩個女人。

謝聞抿了口茶,意味深長地說:“身為同性,我是極其佩服他這神奇的能耐。”

她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你在想什麽?傻眼了?”他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後者擡起頭,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嘴角下壓,“別說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鄧芮茗蠢蠢欲動,“是時候發揮我感動常在的本領了。”

謝聞有點遲疑,“這樣做不太好吧?”

“怕什麽?”她猛地一拍他的肩,拼命唆使,“我們是正義的化身,把鏡頭當作武器,懲奸除惡消滅天下渣男。還是說你想和渣男為伍?”

大敵當前,自然應當放下芥蒂同仇敵忾。他倆雖然時常互相看不順眼,可在綠帽子的事情上,理念還算一致。

機會難得,當然是拍陳睦泡妹的證據然後向張詩婷打小報告啦!

“說得跟真的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移花宮出來的……”他揉着被拍疼的肩,放松筋骨,“看來為了證明我的剛正不阿,是該顯||露兩手了。”

某人一聽大樂,溜到他旁邊坐下。她的身子往角落裏縮了縮,豎起手機假意給他看東西,實際将攝像頭對準那頭與美女交頭接耳眉來眼去的陳睦。

倆人費了好大勁才壓下搞事壞笑的嘴角,腦袋湊在一塊死命擠在屏幕後面,舍不得松開拍攝鍵。

短短數秒,一串連拍将陳睦與女伴親昵的舉動記錄在案。從勾肩搭背到吻臉親嘴,看得移花宮宮主連連譏笑。

“啧,移過來點,角度不對……”她使喚他把住手機,自己又往後躲了躲,“對,就這樣。無缺,給我往死裏拍!”

謝聞垂眼看看鄧芮茗皺起的五官和捏緊的拳頭,張了張嘴沒有作聲,默默地謹遵要求。

其實他對于陳睦和其他女人的親熱場面并無太多感覺,頂多站在一個好男人的角度上對陳睦的花心表示唾棄。但是見身邊人如此激動,他也不忍潑冷水,幹脆耐心配合。

只不過,如若換位思考,眼前是張詩婷和其他男人親密,自己會是什麽心情?

憤怒?煩躁?難過?還是心寒?

他蹙眉,不由思忖。

竟然完全想象不出那是怎樣一種場景。

神游之際,忽然被鄧芮茗一聲低呼拉回思緒。正納悶着定睛看回屏幕,也不禁錯愕起來。

不知何時陳睦發現了他倆,竟丢下女伴,眉頭緊鎖地闊步而來。

倆人慌亂地把手機倒扣在桌上,不小心敲出聲響。猶如重物落入心底,驚得鄧芮茗身子一顫。

就像下午相遇時的心情,忐忑得難以言喻。

陳睦沒有居高臨下地鄙視他倆的偷拍行為,而是直接拉開椅子鎮定坐下。

他的視線在倆人戒備尴尬的臉上來回移動,最後定在鄧芮茗身上,似笑非笑地說:“我說你怎麽會沒人接呢,原來真有人趕着上。你倆關系可真不錯啊。”

謝聞眉心一跳,剛想開口,鄧芮茗倒先說話了。

“哪有你跟你朋友關系好。”她陰陽怪氣地望着那邊的女人,忍不住嘲弄,“貌似這個和剛才那個不是同一人吧。你這交友圈還挺大,個個都親密得像女朋友。你說要是你那正牌女友知道了,會不會氣得跳腳?”

陳睦聽罷,笑意斂去。他沒有接話,目光死死鎖定她的雙眼,呼吸漸漸凝重。

她本想作出傲視的模樣,當下卻不敢直視對方犀利透徹的眼神。

明明犯錯的不是她,為什麽慌張害怕的反而是自己?

不多一會兒,陳睦又揚起笑容,唇角彎着完美又虛假的弧度,言語卻步步緊逼令人心驚。

他說,鄧芮茗,你該不會還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天真得追求真愛吧?

驀地,她猛然擡起頭,眼裏滿是震驚。

“你神經病啊。”她脫口而出,聲線因驚怒而顫抖,“難道全世界都要像你一樣出軌嗎?”

“出軌?”陳睦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兩字,“我們兩個之間不存在任何法律約束關系。我不過是提前找好下一個對象,何錯之有?還是說,即使感情淡了也偏要死守你,這樣才是無罪的體現?”

謝聞與他不熟,從前只當他是不專一花心,豈料他從未把出軌看作是原則性錯誤。而且借口頗多,理直氣壯。

這番話也不免令前者聯想到張詩婷,滿腔憤怒當即興起。他繃着臉,反唇相譏:“你何止是自信無畏,根本是沒有正常人該有的道德觀!”

對方輕笑,“什麽叫正常人該有的道德觀。道德這東西本來就是人發明的,并非天定。只不過信守的人多的那方成了你們口中‘真理’,那少數派的想法呢?”

謝聞又想開口,卻被他嚴厲制止:“如果你想談張詩婷,應該直接去找她,找我沒用。現在是我和鄧芮茗的事情,請你不要亂管。”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怎樣看我的。”陳睦轉頭看向鄧芮茗,壓下嗓音,“在你眼裏,我無非是個下賤的人渣。你認為我辜負你的真心,對你造成心理上的傷害。可是你就一定對,我就一定錯嗎?戀愛作為生活的調劑品,當然是越精彩越好。多數人都是在一次次否認和試探中找尋最合适的對象,那麽在遇到這個人之前,必然會磨損幾位陌路人的感情。”

聽者眉頭微皺,神情恍惚。而後屏住呼吸,猶如一尊沒有生機的塑像,眼波卻在不斷閃爍。好似蘊着一汪清水的小池,因大地震撼而泛起粼粼波紋,險些淌出水流溢出頹喪。

他前傾身子,将她變幻的神色盡數收入眼底,語氣愈發冷靜,“如果真要談下賤,惡意哄騙不肯分手非要将你全部希望和情感榨幹,這才叫下賤。我有這樣做嗎?我承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跟別人上|床,不太厚道……”

頓了頓,又有意無意瞥了眼在旁面色鐵青的謝聞,繼續說:“但是我沒有刻意拖沓,而是在确定下一步想要的以後就向你坦白并提出結束關系,這夠公道吧。你之所以将罪行套在我身上,是因為你不曾嘗試追逐揀選。假設你也體驗過這種滋味,你還會不體諒我嗎?”

“我憑什麽要體諒這種随意更換玩伴的行為!”鄧芮茗拔高聲調,拳頭握緊,指甲倒扣在掌心隐隐作痛。

“你的确無需體諒,因為你一心只想安定又長久。”陳睦立刻接話,“但是真愛是什麽?老土的天長地久還是一心一意?鄧芮茗,這種東西不存在的。現代人談戀愛向來是合得來就好,合不來就分。建立在陌生人之間的關系,本質就是脆弱的,全靠互相索取來維持。一旦需求無法被滿足,必然要尋找下一個合拍的對象。”

“你不是一個無私的人,那也別怪我自私為自己考慮。我剛才說過,世上沒有一定的對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有沒有責任,自己心裏清楚。”

她沒了聲音。

原先有一大堆話想要指責,當下卻像分手那刻,安靜得不願發出聲音。

明明他說的都是歪理,純屬斷章取義,可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在聽見他說她也有錯的時候,更是連表情都無力作出。

渾身肌肉似是不為自己操控,僵硬得不能動彈。尤其這張勞累一天只剩殘妝的臉,了無生氣血色盡褪。想要扯扯嘴角以示自己不以為然,卻只能感覺難堪的暗流在皮下湧動,好像下一秒就會挾帶心酸和徒勞噴薄而出。

陳睦在她幾近崩潰之前,站起了身。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發愣的她,聲音輕柔宛如裹着春風的利刃,“我一直覺得你很懂事聽話,這樣也确實能夠取悅別人,雖然到後來難免有點枯燥……但是我們好聚好散不妥麽。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性子變得這麽刻薄?”說完,轉身即走,不賞一眼。

謝聞目送他像沒事人一樣回到自己那桌繼續與同行者親昵,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脫離。但比起對陳睦胡言亂語的反感,他更擔心鄧芮茗的情緒。

“喂,你還好吧?”他低頭,輕聲詢問。

她點點頭,朝他虛弱地笑笑,也起身回到自己座位。許是僵坐太久,小腿酸|麻似有蟲子攀爬,只得扶着桌子一步步挪回去。

“手機,別忘了。”他悄悄把手機推至她手邊。

“哦,謝謝。耽擱這麽久,東西都快煮爛了。”她随手把手機丢回包裏,拿起勺子在鍋裏胡撈,弄了幾塊燙熟的魚肉放進碗裏。

謝聞琢磨着,還是忍不住吐槽:“他從前也是這樣的?”

頭一回見到有人能把渣這個字說得如此天經地義,連基本的羞恥心與道德觀都沒有。

鄧芮茗夾起一小撮魚肉塞進嘴裏抿了抿。舌尖被燙,疼得她直皺眉,而後繼續埋頭在鍋裏翻尋。

她雲淡風輕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他其實非常溫柔。記得剛認識沒多久,就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體貼的人。”

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或者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件小事,陳睦都能考慮得面面俱到,讓對方感覺被用心對待。他自己将其戲稱為男人的天性,并理所當然地吸引了她的視線。

她在交際方面并不完全游刃有餘,沒有見識過太多類型的人,因此陳睦的出現于她而言幾乎是致命的。

盡管這種溫柔最終轉變為刻刀,殺死一切期望。

他對此無法理解,“所以他對你好,你就喜歡上他了?”

這未免太過簡單,豈不是換個對象也能成立?

鄧芮茗沒有否認,直接将剛撈起來的食物吞進嘴裏,沒嚼動幾下舌苔就被辣得發痛。高溫帶動辣度攀升,她數次停下張嘴哈氣,又大口喝光飲料希望能以此緩解不适。

謝聞見她被辣得五官扭曲,新倒了杯茶水給她,“這會兒怎麽不過水了,不是不習慣吃辣麽。”

她搖搖頭拒絕了,“吃辣而已,總不能一輩子都不習慣吧。”

然後又強迫自己吞食散發熱氣包裹紅油的東西,并被辣味刺激得又是扇風又是喘氣,手忙腳亂不得停歇。

他對她這種自毀的舉動相當無奈,輕嘆着再次動筷。

耳邊除了店內嘈雜的交談聲,還有鄧芮茗自言自語的“好辣”。好似心理暗示,謝聞也莫名覺得今天的鍋底比往常更辣。

不知過了多久,對座傳來的嘶嘶聲轉化為斷斷續續的吸氣聲,最後變成刻意壓低的抽泣被包裹在周身嘈雜的人聲中。

他驚詫擡眸,只見她低垂着頭,面部都快埋在碗碟裏,肩膀随急促的呼吸不斷聳動。

“喂,你……”他夾菜的手頓在半空中,一時無措。

“真的好辣啊,嘶——”她放下筷子,兩手對着臉頰扇風驅趕熱氣,頭部半仰眼睛迅速眨動,嘴裏喃喃,“怎麽會這麽辣……”

胸口沉悶宛如溺水,怎麽都透不過氣。口腔內難以忍受的不适愈發強烈,味覺上的痛楚遍布整條舌頭。辣味裹挾滾熱席卷而上,透過上颚經流鼻腔直沖腦門,并将蒸汽帶進眼眶,沸騰了液體。

因為對方的體貼而交出真心,這種喜歡的理由輕易又膚淺,如若換作另一個人也能産生同樣的感情。但現實是,出現的那個人正是他,無法改變。

尤其對他做的事情早已察覺,可還是陶醉得不忍揭穿,怕有一天夢中乍醒。

怪得了誰呢?

當眼淚克制不住終于決堤,她總算再也忍耐不了,捂住臉孔任由指縫被液體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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