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鐘岚帶着周姨離開之後, 倪景兮回房間休息,可是明明身體是累得, 閉上眼睛卻怎麽都睡不着。

不知是傷口還在隐隐作疼,還是今天突然提起了媽媽,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總會響起父母的模樣。

都說人是不會忘記父母的模樣,可是對于倪景兮來說, 她好像真的要忘記了。

明明是一提起來就忍不住會濕了眼眶的人, 可是模樣卻漸漸模糊。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存在。

不知不覺中, 倪景兮漸漸陷入沉睡之中, 直到房門輕輕被推開。

霍慎言七點多才到家,到了樓下沒看見倪景兮, 問了錢阿姨才知道她在鐘岚她們離開之後, 就一直睡到現在。

“沒吃晚飯嗎?”霍慎言微微皺眉。

錢阿姨有些不好意思, 小聲解釋說:“我剛才去敲了敲門, 不過太太睡得挺熟,也沒回複我。”

霍慎言伸手解開西裝上的紐扣, 将外套脫了放在沙發上, 說道:“我去看看。”

他推開門的時候,房間裏因為窗簾被拉着, 顯得格外漆黑。

倒是他推門的瞬間,走廊裏的光透過打開的門縫照了進來,本來躺在床上睡的就不太安穩的人,嘤咛地翻了個身。

霍慎言微微蹙眉, 但是想到她到現在還沒吃晚餐,還是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待他坐下靠在床頭,手掌搭在隆起的薄被上極輕極輕地拍了兩下:“景兮。”

倪景兮身體猛地掙紮了下,像是剛經理了一場夢魇。

霍慎言伸手抱住她,沒一會兒倪景兮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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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過了幾秒後,薄被裏傳來一個輕輕軟軟的聲音,聲音沒有尋常的那種清冷,反而帶着點兒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沙啞。

霍慎言嗯了一聲,手掌隔着薄被在她的後背輕撫了幾下:“我在。”

兩人沉默了會兒,霍慎言低聲問:“現在睡醒了嗎?”

“還沒。”倪景兮眼睛還在适應房間裏的黑暗,可是腦海裏卻是剛才睡覺時做的支離破碎的夢。

霍慎言聽着她軟乎乎的聲音,不由輕聲一笑。

誰知下一秒倪景兮再次輕聲說:“我夢見我爸爸了。”

霍慎言身體微僵,再次伸手抱住她,“然後呢,他有跟你說什麽嗎?”

“沒有。”倪景兮搖頭,她慢吞吞地說:“我聽人說,只有去世的人才會在夢裏說話,活着的人在夢裏說不出話的。他一直沒說話,就是在看着我的臉。”

“我的臉受傷了,他肯定看見了。”

她不想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太矯情,可是她心底真的是開心混合着難過,因為她真的很想她爸爸。

她一口氣說完之後,房間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倪景兮用玩笑的口吻說:“要是我爸在的話,肯定得去找那幫人拼命的。”

雖然倪平森性子溫和,可是把家人看得極重。

終于一直沒說話的霍慎言動了,他掀開薄被伸手摸了進去,直到找到倪景兮的手指。他的手掌之前一直放在被子外面,有點兒冰涼。

倪景兮的手掌被他輕輕捏住,她溫暖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時,忍不住縮了下。

可是下一秒,霍慎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進她的指縫間,十指相扣。

他此刻幾乎是半躺着靠在床上,兩人貼地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聲都在她耳邊被無限放大。

“景兮。”他輕輕喊了她的名字。

他說:“沒有下一次了。”

再也不會有下一次,讓她疼成這樣,哪怕是在睡夢中都随時都處于驚吓之中。

倪景兮聽到這句話時,明潤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縮了下,她低聲說:“跟你沒關系,你別自責。我就突然想起我爸爸了。”

“我知道。”他聲音輕柔地說。

他溫柔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但是我會任何人都要疼你的。”

兩人下樓之後,錢阿姨已經把晚餐擺在餐桌上,兩人分別落座。

不過剛坐下倪景兮的眼睛忍不住往牆壁看過去,霍慎言見她沒動筷子朝她看了一眼:“怎麽不吃?”

倪景兮收回視線,看了看這滿桌子的餐具,低聲問:“咱們用的餐盤不會也是什麽古董藝術品吧?”

因為她突然想起之前她打碎一個碗,霍慎言安慰她沒事兒。

可是之後她再也沒在廚房裏看到那一套餐具。

霍慎言仔細地打量了下擺在她面前的碗碟,認真想了下:“這套是我媽送回的,應該是1879年出産的那套。”

倪景兮真的是在一瞬間僵硬,身體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似乎生怕碰到打碎。

錢阿姨正好出來,手裏端着剛盛的湯,放在桌子上之後看見倪景兮一副恨不得離桌子十萬八千裏的樣子:“太太,今天的菜您都不喜歡?”

倒是對面的霍慎言慢條斯理地端起碗,一副優雅自若地模樣。

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兩個字:“我怕。”

“怕什麽?”錢阿姨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些碗碟。”她怕再打碎一個,只怕真的……

錢阿姨驚訝道:“太太不喜歡這套碗碟嗎?那要不我明天去地下室換一套新的過來?”

阿姨以為倪景兮是不喜歡這個碗碟的樣式,趕緊提出解決辦法。

倪景兮一愣,地下室還有?

終于,對面的霍慎言在欣賞完她的一系列表情之後,憋不住地輕笑了起來。

倪景兮聽到他的笑聲,再看着旁邊一臉認真的錢阿姨,終于明白了過來。

她被涮了。

“霍、慎、言。”她一字一頓地喊對方的名字。

霍慎言斂起臉上的笑容,可是眸底依舊蘊着笑意,倪景兮這麽生動的反應真的逗樂了他。大概也是他沒想到倪景兮會表現的這麽好玩吧。

“你騙我?”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要家暴的沖動。

霍慎言神色無辜道:“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開玩笑?

有這麽跟她開玩笑的嗎?

倪景兮覺得他就是純粹逗她玩呢,這種行為簡直是十惡不赦。

“乖,別生氣了。”霍慎言望着她氣呼呼的模樣,笑着說道。

倪景兮不搭理他,低頭吃飯。

本來兩人吃飯的時候也不怎麽愛說話,倒是吃到一半的時候,倪景兮捏着筷子擡頭望着對面的男人,他這人真的有種叫人沉迷的感覺。

哪怕只是在簡單的吃飯,都叫她猝不及防地愣了下。

倪景兮擡頭盯着他看的時候,霍慎言也擡起頭望向她。

“怎麽了?”

倪景兮愣了會兒神這才望着他,低聲說:“那幅畫?”

白天她們都在的時候,倪景兮也沒多問。況且霍慎言又着急離開,如今只剩下她們兩人,她自然想要問。

“你是故意說給蘇宜蘅聽的吧。”那麽貴一幅畫,居然登記在她的名下,她都不知道。

倪景兮覺得或許是他臨時起意,故意這麽說給蘇宜蘅聽的。

霍慎言平靜地看着她:“我需要嗎?”

倪景兮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立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景兮,你覺得我會讓你的生活毫無保障嗎?”霍慎言望着她,輕聲說。

倪景兮這人太獨立堅強了,而且她也不是那種故作獨立。

她是真的能自己扛起一切的人,不管是金錢也好事業也好,她沒那麽高大上說自己無欲無求,她也會有想擁有的東西。

生活待她很苛責,讓她從很小開始就獨自承擔一切。

可是她從來沒有因為生活的醜陋就讓自己變得醜陋,不屬于她的東西,她從不觊觎。

而她想要的東西她都會自己争取。

倪景兮沉默地看着他。

霍慎言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讓你的生活更好,想讓外婆也擁有更好的環境。我希望你不用為了金錢煩惱,不用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會想起身上背着的壓力。”

倪景兮曾經戲谑地說過,最難的時候是她大學時候,外婆工資才四千。

可是每個月療養院就是八千塊,那時候她一睜開眼睛就會想起自己身上背着的四千塊,每個月都是如此。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其實不僅僅是這幅畫,”霍慎言望着她,低聲說:“你知道我們從未簽訂過任何婚前協議。”

倪景兮徹底愣住。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讨論過這個問題,可是倪景兮曾經在他們領證的時候想過,那時她已經知道他是恒亞集團的繼承人。

這樣一個如此龐大而引人注目的商業帝國,他一出生就擁有了一切。

倪景兮一直在到達民政局的前一刻都在想,如果他在領證的時候提出要簽訂婚前協議這樣的東西,她願意同意嗎?

可是不管是領證之前還是一直到今天這一刻的之前,他從未提起過這幾個字。

她曾經覺得這場婚姻讓她舒服,而舒服的原因是他摒棄了一切讓她感覺到門第差距的東西。

是他讓自己在這場婚禮這麽寧靜平和。

沒有金錢的算計也沒有斤斤計較。

其實不僅是他這樣的家庭,如今很多人結婚之前,為了買婚房寫名字的事情都能吵到天翻地覆,她以前在生活組實習的時候,采訪到很多這樣的例子。

她曾經慶幸過,她的婚姻是因為愛情而開始。

她嫁給他,就是因為她愛他。

可是今天她徹底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遮擋住。

明明她是從來不是一個被溫室養大的人,可是在他身邊,所有的風雨都被他一力擋住。

“我婚後賺的每一分錢,它們都屬于……”霍慎言望着她,略頓了下才緩緩道:“夫妻共同財産。”

倪景兮吃完飯之後,霍慎言因為接到了唐勉的電話去了舒服,她獨自坐在玻璃觀景房裏。

這個房間不僅一整面牆壁是玻璃的,就連頭頂都是玻璃。

一擡頭,便是整片星空。

今晚月明星密,冷白色月亮散發着輕柔的光線,繁星密布,她躺在椅子上安靜地仰望星空。

有時候生活節奏太快,反而沒那麽多時間停下來。

直到霍慎言推門進來,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兩人肩靠着肩,擡起頭看着頭頂的星河。直到倪景兮感覺到她的手指上被套上一個東西。

她緩緩舉起自己的手掌,就看見一顆璀璨耀目的藍鑽在她白皙的手指間,散發着晶瑩剔透的光亮。

雖然無數的揭秘文章曾經說過,鑽石是二十一世紀最大的騙局,是被營銷出來的寶石。

可是這些都絲毫不影響它的璀璨奪目。

倪景兮錯愕了兩秒,才轉頭看向他。

可是霍慎言沒等她說話,反而先開口:“你知道這顆鑽石叫什麽名字嗎?”

倪景兮抿了下唇,手上依舊那麽半舉着。

“掌中星。你說過你是你父親的掌中星,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霍慎言黑眸輕輕地盯着她。

他擡起手将她戴着鑽戒的手掌拉到自己的掌心。

他寬大的手掌上托着她雪白的手。

“從我們結婚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托着你這顆星星的人。”

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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