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不該給我幻想的……
白莫寫好了信,遣人送了出去,自己縮在被子裏補了一會兒眠。
等一覺醒來,都是近傍晚的時候了,天邊晚霞極紅的一抹。白莫躺在床上,一整日沒吃什麽,居然仍不覺得餓。只有她一早寫得那封信,一遍一遍的在眼前回轉。
她從前是不會這樣的,世間萬物在她眼裏都是非黑即白,難得有什麽猶豫的時候。
白莫賴了一會兒床,還是起身,給下人交代了兩句有的沒的話,又心煩意亂的把人趕走。
唯唯諾諾的小丫頭剛走出兩步,白莫又皺着眉讓她回來。
“剛才交代的菜樣,差人給穆涼送一份過去。”
小丫頭又是應聲要走,白莫又給人叫住了。
“算了,還是我親自去。”白莫一邊說,一邊把腰間的綁帶系好,把睡亂了的頭發重新梳過。
白莫後面跟着個小丫頭,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擱事兒的緣故,她腳步極快,叫身後拎着食盒的小丫頭一陣好追。
走近了穆涼的屋子,一股淡淡的潮味傳出來,幾棵樹上都挂着潮潮的粗布短衣,清一色的深灰,那是天星閣短工慣有的衣裳。
白莫絲毫沒有費力就找到了穆涼。他正挽着袖子,又細又白的小臂上線條流暢好看,正雙手并用的從井裏打水。
他穿的是身月白色的衣裳,肩上沒有血跡,想必是換過了早上那一件。他身量高且瘦,整個人極為挺拔,本就十分顯眼,更不必說還穿着身白衣,立在一群灰褐色的衣裳裏。
頗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意思。
白莫的腳步放慢了些,故作姿态的輕咳兩聲,引起穆涼的注意。
可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穆涼,本扯到井邊的水桶被他下意識的松手扔了下去,發出極大的一聲水花響。穆涼用手背蹭蹭濺到下巴的水漬,快走兩步規規矩矩的停在白莫腳邊,跪下。
白莫伸腳點點穆涼右側的位置,穆涼就低頭挪過半個身位,在新的位置跪好。
說實話,聽話得過頭。
白莫低頭去看穆涼,他低着頭,腦門兒臉頰都是通紅,他生得白,卻極不禁曬,在烈日下呆久了便一片一片的灼傷。卻也不見曬黑膚色,讓姑娘家都羨慕極了。
眼瞧着穆涼額上的汗一路下滾,就快要滑進眼睛裏,白莫伸手替他擦了。穆涼一向不大擦額上的汗,不過這個習慣是近來被迫養成的。
他鎖骨上穿的那一對兒環,平時倒不大影響活動,可要想将雙臂擡起,還是會受些苦楚。
白莫說不出什麽溫軟的話來,卻也不想太苛責待他。只是微微出聲命令道,“進屋。”
穆涼住的屋子并不怎麽好,和所有短工都是一樣的格局,幾個人擠在一間有汗味的屋子裏,唯一的一張桌子擱在中間,上面堆滿了雜物。
穆涼有些窘迫的搬出一把有些油污的凳子,徒勞的用袖子擦了擦。
白莫環視一圈,勉強在屋子裏唯一一張算得上幹淨整潔的床邊坐下,擺擺手叫人把吃食碼出來。
一疊一疊極盡精巧的飯食碼在全是油污的桌上,滿滿的違和。穆涼的十指在袖子下茫然的縮緊,有些局促的擡頭看了看白莫,後者卻只是垂眸,什麽也沒有說。
等小丫頭碼好飯菜退下了,白莫才起身,有些嫌棄的捉住桌角,想把桌子往自己方才坐的床邊挪挪。
畢竟那把木凳還是有些髒。
白莫不自覺的皺着眉,她本意是要善待穆涼一次的,可這個屋子又破敗得超乎她的想象。
自讨苦吃。
正有些懊惱的想着,穆涼卻湊上來幫她把桌子挪好,眼巴巴的等她下一步指令。
白莫只是擡頭看了一眼,覺得那眼神像極了小狗,不含侮辱意味的。
雖說穆涼是在白莫冷目橫掃之下才敢動筷子的,但兩個人好歹是心平氣和,氣氛融洽的用完了一餐。
白莫沉默着叫人收拾好碟子,什麽也沒說的走了。
穆涼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可被受寵若驚的情緒遮蔽了雙眼,也并沒有覺得過于突兀。
穆涼死死攥着掌心,一種既酸又痛的感覺席卷了他。
這種感覺很熟悉,卻又很遙遠。大概是在他沒有鑄成大錯的時候,也曾經享有過的,白莫的親昵。
他不是不會痛,不會感到屈辱,他只是很好的把所有都隐藏起來。讓白莫覺得,他受的苦都甘之如饴,罪有應得。
任由白莫發|洩,那是他唯一能做的,讓白莫感到高興的事。
穆涼苦笑,他是真的愚笨至極,半點都不會為自己開脫。不然還能怎麽樣呢,難不成要把所有的事都全盤托出嗎?
不是的,白莫值得,值得用命去護着。
他只是拿這具身體苦苦熬着,心心念念的等着。看是先熬挎了這具身體,還是先等來白莫的憐憫,他都将坦然接受。
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穆涼是被吵醒的,天未大亮,遠沒到短工起床勞作的時候。可卻有整齊劃一的,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靠過來,然後是巨大的聲響,大概是門鎖和門一齊被生生撞開。
穆涼從床鋪中掙紮起身,揉揉惺忪睡眼,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去直視嘈亂的門口。
一排身穿天|朝官兵盔甲的人站在門口,穆涼睡意全無,心跳甚至好像漏掉了一拍,心底一個讓他恐懼的答案呼之欲出。
這些人是來抓他的。
穆涼喉結滑動,眼中難得流露出恐懼,雙手徒勞地抓着被單,幾乎是手腳并用的向後騰挪。
他沒有猜錯。
當官兵的□□直挺挺的戳進穆涼腿前的被褥裏,穆涼下意識的伸手抓住槍身,翻腕一轉就把長|槍奪了過來。
胸腔急速起伏,穆涼知道自己如果動手就等于對白莫的第二次背叛。所以他咬着牙,五指攥得極緊。
其實從心底,他就已經知道這些官兵是聽誰的命令來的。
他能忍受所有的虐待,苛責,侮辱。但絕不是在他天真的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時候狠狠給他一棍。
太疼了,白莫。
我欠你一條命,你嫌我的命不夠賠,所以才要折辱踐踏,想看的不就是我崩潰我求饒。
得償所願罷了。
穆涼半點也不遲疑,手上的動作和從前一樣迅速,他的五指離槍頭極近,用槍尾一個橫掃将一圈人逼退,緊接着他雙手握着槍尖就往自己胸膛裏捅。
幾乎是頃刻之間,不知道誰撲上來按住穆涼的肩膀,緊接着準确的捉住了穆涼胸前的鎖鏈,用力一扯——
穆涼的鎖骨肩肘劇痛之下,手上失了方向,那卻卸不掉那股狠勁兒。槍尖微微偏斜之下,在他胸膛留下一道血痕,最後落入腹側。
他口中湧出一口血,目光略有些渙散,只知道手中的長|槍被奪了去,整個人渾噩的被從幹淨卻染血的床鋪中拖出來,拷上鐐铐,塞進了一個漆黑的囚車。
穆涼被推搡着進皇宮面聖,打斷了一屋子的歌舞升平。
他渙散的目光凝聚片刻,極冷的掃視着近乎空蕩蕩的屋子,果然在白柏的左手側找到了白莫的身影。
她氣定神閑,視若無睹,對穆涼的到來一點都不意外。本來,這一切都是她授意的。
白莫一直低着頭,慢慢的給自己倒酒,慢慢的斟酌。
穆涼只覺得可笑極了,這個人,昨天還坐在她的床上,給他帶了一整盒子的精巧菜樣。
白柏擺擺手,揮退了旁人,只留下了白莫。他們坐着,穆涼站着,一身是血。
白柏刻意無視這兩人之間的詭異氛圍,一邊翻着什麽東西,一邊認真的宣讀對穆涼的判決。
穿堂殿其餘的上百條人命不算,他殺的那可是先帝妃嫔,理應當賠命的。穆涼白白捱了那麽久的酷刑,活受那麽多罪,還是逃不過一場活剮。
他等了那麽久,丢下所有的自尊,變成一個奴隸般的軀殼,高傲的雙膝觸底,頭顱低垂,等來的卻是這麽個結果。
他不是怕死,只是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贖罪,卻恍惚意識到,那根本沒有撼動白莫分毫,有些可惜罷了。
耳邊白柏的聲音實在聒噪極了,讓穆涼的眼前都出現了重影。他腳下動了動,那些該死的鎖鏈似乎是絞在一起了,讓他稍有動彈就被卡得生疼。
似乎是被糾在一起的鎖鏈聲響驚到,白柏擡頭,連一板一眼的宣讀都噤了聲。他根本沒有想到,穆涼這樣居然還有心思動彈。
他失聲喊,“你做什麽!”
穆涼不理不睬,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到白莫桌前。
白莫低着頭把杯中酒飲盡,才擡起眼皮看穆涼。那雙眼睛裏無波無瀾,甚至連情緒都沒有。
一雙通紅的,和一雙冷淡的眼睛對視了好一會兒。
穆涼的聲音略有些顫抖,通紅的眼睛裏濕漉漉的泛着光,“昨晚,我以為我能等到你原諒我。”
白莫莞爾,将酒杯放下,雙手交握墊在下巴下面,玩味的看着他,冷淡道:“你以為錯了。”
穆涼咬着牙,聲音接近嘶吼,“你不該給我幻想的……”
白莫笑意不減,“是你先給我幻想的。”
她伸手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五指細長的籠着酒杯,目光悠遠。“穆涼,我從前真的以為我是可以相信你的。”
穆涼雙手緊攥,因為用力微微顫抖。向來的高傲脾性讓他說不出什麽辯解的話來。
“我知道你在努力表現你的忠誠順從。”白莫幾不可聞的點點頭,把酒杯湊在唇邊,垂着雙目看酒杯裏,穆涼顫抖扭曲的面容。“可我清楚的記得,上一次我交付我的信任,換來的只有家破人亡。”
她有些費解的反問,“如果是你,會重新選擇背叛過你的人嗎?”
穆涼開口的時候嗓音有微弱的黏連,聽着嘶啞極了。“我……”
白莫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冷笑着繼續開口,“收起你的漂亮話吧。穆涼,你有機會自救,從前也是,現在也是。”
“你殺的是我娘親,只要我不追究,他——”白莫頭也不回的用拿酒杯的手指指側後方的白柏,“皇上也許會饒你一條活路。”
“至于我,我不會恨你,也不會原諒你,只會祝你迷失在人潮之中為奴為仆、永不超生。”
穆涼此刻放松了些許,他一只帶血的手撐在白莫桌前,将她滿不在意的面容都遮擋在自身的陰影之下,“殿下,您是不是太看不起我。我等的不是逃出生天、茍延殘喘,我只是……”
只是在等你的原諒。
等來別人的寬恕,又有什麽意義呢。
穆涼沒有說出口,壓抑着喉間細碎的咳喘,把手指伸進頸側勒緊的紅色項圈,徒勞的松了松。
緊接着,他幾乎殘忍的伸手抓住胸前垂着的那條鎖鏈,用力一扯——
盡管白莫沒有擡頭,卻還是聽見裂帛一般的聲響,身軀不可遏的一震。
白柏整個人靠在龍椅上說不出話,穆涼竟然生生扯斷了自己的兩塊鎖骨,兩側的豁口汩汩的流着血。
穆涼疼的眼前一陣發黑,喉間的血死死壓着才沒有噴出,可他強撐着得意的笑容,“你以為鎖住我的是鎖鏈,你以為錯了。”
他分明前一刻還像受傷瀕死的野獸一般強橫,這一刻卻又如同鬥氣的孩子一般,為一點點言語上的左右而沾沾自喜。
失血過多的人終于遏制不住的倒在地上,意識倒還算清醒,可卻已經撐不住虛軟的身子。
白柏嘶聲喊,“來人!——”
“壓入地牢——”
白莫始終低着頭,看不見穆涼的身影,卻能聽見悉悉索索的鎖鏈聲響。餘光若有如無的瞥向地上那一抹血痕,甚至不自覺的追逐着那道血痕延伸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莫突然聽見穆涼平平淡淡的,甚至像有一絲笑意的聲音,終于還是忍不住擡了頭。
“我錯了,主人,饒了我。”
他明明知道求饒沒有用的。
不經意間酒杯好像撒了,但白莫沒有理會,她的整個心神都被輕飄飄的一句話撞的稀碎。
她擡頭去看的時候穆涼正被幾個人押解着出門,但他還是努力回頭望着白莫,像是要把這個人記到腦子裏,哪怕有個幾十年不見,也能清晰的說出她的模樣。但說到底,明眸皓齒,一眼就難忘。
他輕輕的笑,極白的貝齒間全是星星點點的血跡,可那笑容甚至有幾分得意。溫柔的,皎潔的。
他打了勝仗回京複命,就是這樣的笑容,對別人或許是帶點疏離的。但對她,一向都把最後一點防備都剝離幹淨,清清冷冷的一個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像是在喉間轉了幾轉,帶着絲絲笑意。
你瞧,最後的最後,你還是叫我牽動了心神。
我也沒輸的徹徹底底。
有些事,注定是求也求不來的。
穆涼被下獄後的日子過的不好也不壞,不再需要早起勞作,每日就無所事事的躺在鋪了一層稻草也有些潮濕的地板上。他在的牢房是沒有窗的,看不到太陽,也早就分不清白天黑夜。無所事事的日頭總是被拉得很長,他被鎖鏈困着,也什麽都做不到。只有記憶一遍一遍的回轉,白莫冷漠的神情,微怒的眉眼,他記得清清楚楚。白莫微笑的,追逐的,嬉笑的樣子,他也不曾忘記。
走廊裏偶爾倒是有光的,也只有那扇大門開了,穆涼才能在拐角窺見一點。但那扇門開的并不規律,什麽時候開,一天要開關幾次,全看着獄卒的心情。
穆涼把腦袋靠在拐角的欄杆上,只有在這裏他才能看到拐角那一抹細細的光亮,也不知道已經回轉了幾次,微弱的很。
他這樣的人,活在黑暗裏。可偏偏又怕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見五指,好像感官都被剝離幹淨。
地牢裏陰冷潮濕,他整日整日都不大清醒。周圍都是些類似野獸的哀嚎聲。其實死刑犯是不大受刑的,連獄卒都甚少來到這邊。真正把人逼瘋的是沒有邊際的沉默。小到家庭倫理,大到國運興衰,對錯,善惡,是非,恩怨,誰又能真正的活的明明白白。
穆涼也是如此,他雖然寡言,但這樣的沉默,他也并不認為自己能捱得過。他很怕想起白莫,怕想起少年時,可他不得不想,他更怕自己會忘了癡了。
他能聽得見自己隔壁牢獄的人在瘋狂的撞擊着粗木的欄杆,但他看不到那人的情形,也不敢多想,生怕血淋淋的,不成人形的。他把幾縷稻草撲地整整齊齊,被子是新的,能感到蓬松的,新鮮的棉在裏面。
想來是有關照過,或者他這樣的身份,也沒有幾個人不認得他。他在外征戰多年,什麽樣惡劣艱苦的環境又沒見過,塞北最冷的時候,将領們圍坐一團取暖,又不敢點火,有近三分之一的士兵活活凍死。
他在塞北駐紮了九個月,缺少食物,幹冷,常年的積雪,氣候嚴苛到士兵幾乎沒有精力操練。于一具冰封之軀而言,一床棉被的溫暖太少,也太晚了。
穆涼拼命的想,想過去的自己,想過去的白莫。在被逼的癫狂至要崩潰的時候,他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讓疼痛和鮮血刺激他不致被逼瘋。
他拼命的想保持自己的清醒獨立,可是他漸漸開始想的少了,頭腦變得木讷,開始忘記一些事情,變得只會呆呆的看着天,根本不存在的天。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捶牆,咬破手指,他終于理解隔壁撞欄杆的人。大家都是一樣的,不希望自己狼狽的發瘋,可抗争中,行為已經接近癫狂。
他痛極,只道自己是愚笨極了,居然天真到以為作踐自己會讓白莫想要原諒他。
血海深仇。
從頭到尾,白莫都只把他當一條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罷了。
如此挨過一個月,穆涼已經接近崩潰。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做太大的動靜,可是那藥瘾來的很突然。熟悉的又麻又癢,恨不得把手從嘴伸進身體裏攪弄,他開始無意識的掙紮。起初只是扣着木質的欄杆,然後他開始拿頭撞牆,四處翻滾,喉嚨裏有着夾雜着咳嗽聲的咆哮。
這種痛苦持續了好一會,終于有獄卒注意到他,開始隔着欄杆喝止他。但他在精神和肉體都面臨崩潰的邊緣,他開始流淚,狼狽的口水淚水濡濕了整張臉。他無意識的在認錯讨饒,潛意識裏只要他哀求白莫就會來給他解藥,讓他不再痛苦了。
我錯了主人求求你饒了我………
好痛苦。他用手抓着自己脖子上的鎖鏈,但他的指甲已經開裂,劃得細白的脖頸上都是細碎的抓痕,連帶着周身的鎖鏈響個不停。
有獄卒拿着兵器從欄杆的縫隙戳弄他,敲打他抽搐到彎曲的脊背,他咳得厲害,喉嚨裏噴出血沫。他不閃躲,也不太掙紮,似乎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抽搐幹嘔了。
還好他這樣的狀況和特殊的身份,獄卒是不敢馬虎的。馬上有人去上報給總管。
穆涼忽而錯亂的翻滾起來,他的雙手努力想抓住點什麽,卻沒有力氣。偶爾抓住自己的一縷頭發,就用力的扯,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确認自己還活着。他看着一張張陌生的臉,那些訝異的神情在他眼睛裏變了味,那是嘲笑和戲弄,讓他萬劫不複。
最後痛到沒有一點力氣都沒了,他躺在地上,胸口上下劇烈的起伏着。胸口鋪着細密的汗,眼睛裏的液體慢慢的下滑,消失在耳後,一片冰涼。
這一次,白莫不會來了。
他告訴自己。
不知幾天之前,他發現開始忘記他曾在軍營給白莫寫的那些家書都寫了些什麽話,本來字字斟酌,倒背如流的。記憶連同他的心情仿佛不斷在海裏沉浮,忽然就沉到底去了,眼前都是黑的,時間走動都不察覺。
——————
白莫是親自來給他送藥的,身後的宮女被拉開了很遠,她頭上發髻在跑動的時候扯的頭皮生疼,她伸手摘了那發簪,扔在不知什麽地方了。
穆涼聽到聲響的時候沒法擡頭,他躺在地上,平攤着,四肢的鎖鏈糾結到一起,沉重的壓在他身上。
狼狽的不像活着。
他什麽也沒做,像是在等死。沒有期待,也沒有聲響。寂靜的讓人發瘋。
“穆涼,張嘴。”有人在搖晃他的手臂,糾結到一起的鎖鏈沉重的壓着,胳膊一動手腳都被磨得生疼。
他雖然不掙紮,但心跳得厲害。直到冰涼的液體順着喉管而下,他才覺得那種疼被舒緩了。緊接着就是難以言表的愉悅,腦袋裏一片空白,在痛苦和愉悅裏掙紮。
他慢慢的停止了激烈的喘息,眼前也恢複清明。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濕,白莫蹲在他身邊,幫他順着氣。她的裙角被蹭的有些髒了,雜草就附着在上面,和她一直不慌不忙的樣子差的太多。
“怎麽樣?”
穆涼看着她,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口。最後有些懊惱的別過了頭,想伸手擋住臉上委屈的表情,卻又沒力氣擡起腕上那沉重的鎖鏈,難堪到了極點。
白莫當他是不願與自己說話,耐着性子解釋道,“一命抵一命,我不會再折磨你了,往後這藥我會派人按時送來。”
穆涼不說話,眼睫輕輕的顫着。
他想告訴她,他很疼。自尊又不肯,他想告訴她當年的事實真相,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最後他還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白莫俯下身,親吻他眼下的淚痕,聲音極輕柔溫軟,“乖,等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穆涼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身體蜷縮成一團,臉快要埋進膝蓋,真是一個怯弱極了的姿勢。他一邊哭一邊笑,不再在意什麽旁人的閑言碎語了,他該高興的。他等了這麽久,等白莫不再恨他,等到死,終于還是叫他等到了……
白莫從牢房出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把挽辭叫到房中,看着她的臉卻又忘了該要她做些什麽,只好又叫她退下。
突然想起什麽又叫她進來,一晃神的功夫卻又忘了。三番兩次之後,挽辭之好出言提醒道,“主子先前說要把穆公子的藥交予奴婢的。”
白莫這才想起,去櫃裏翻找了半天,才把一盒子小瓷瓶都交給了挽辭。
自挽辭退下白莫又開始發呆,窗外的天好像有些陰沉。思緒好像浮着,想什麽都靜不下心,不自覺的就抓住了方才挽辭的措辭,像是海上的一塊浮木。
穆涼做過太子伴讀,那時候他在孩子們裏面一點兒都不受歡迎,總端着一副與孩童截然不同的架子,帶着點與生俱來的睥睨。
後來啊,他做了将軍,那種眉宇間的盛氣淩人俨然與他融為一體。他不是看不起誰、目中無人,而是真真的如同高嶺之花,萬物都難以匹敵。
他性子淡,和誰都不熱絡,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個不大讨喜的人,滿朝文武都要叫他一聲穆帥。
至于她身邊的這些下人,則都叫他為公子,前些時候在白莫面前提不得穆涼半句,這稱謂便一直被小心擱置着。
說起來挽辭挽黎這名字還是她們剛來公主府的時候穆涼取的,黎代表伊始,辭代表離別。聚散離合,人人,事事,生生皆是如此。
那時候她剛剛喬居公主府,算年歲才剛剛及笄,一不小心竟晃了這些年過去。他們都算不上年少了,好像也丢掉了敢愛敢恨的模樣。
明明本應是極平淡無奇的日子,怎麽過的如此颠簸。
白莫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着白柏差人送來的信,語調極盡調笑。信裏說他把新收的一應殺手全送給了傅杞,後者一直推脫着不敢要,近日來找不到托詞,才總算收下了。
白莫想想幾月前來過的那位大人,樣貌已經記不太清了,但似乎不小心露出了窘态。白莫瞧着皇弟對其如此上心,似乎感到欣慰,卻又牽不起多大興致。
看了信卻又懶得回,翻開天星閣的賬簿認認真真的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了神,手上的動作早已經把賬簿翻到了後面的白頁。
白莫嘆了口氣,吹了燈上床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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