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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娴倒是想繼續罵,卻發現罵了一會兒,人是精神了,氣力卻不夠使了,只好咬着牙憋起勁。
宣氏再在外頭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被陸霜妤攙去了卧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她幹吹冷風也幫不上忙。何況這臨盆時候,房門開開阖阖容易卷入寒霜濕氣,閑雜人多了,不幹淨的東西也多,反倒對元賜娴不好,她便更不好進去添亂。
只是元賜娴臨盆突然,情形也不順利,眼看一下午過去,到了黃昏還未有進展,宣氏到底沒心思吃食了,連晚膳都只勉強用了幾口。
快到臨睡時辰,終于傳來了消息,卻說是元賜娴着實不夠力了,若是時辰再拖得久一些,恐怕愈發岌岌可危,兩名穩婆于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只是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夠再請一位經驗老道的穩婆來幫忙。
宣氏一聽,自然當下派了人出去請穩婆,又跟着這新來的穩婆一道進屋看了眼元賜娴,在她床邊切切地囑咐了幾句,叫她別怕。
屋裏熱氣氤氲,元賜娴渾身都是濕漉的汗,唇色蒼白得毫無人氣,連眼瞳都微微渙散了,卻還竭力保持着神志,大約知道時辰已晚,跟她說:“阿娘,您也別怕,這點小事還難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來,一定抱上孫孩……”
宣氏一把年紀了,也是聽多看多了的,聞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着她的手道:“是時卿對不起你,等他回來,阿娘就把他捆在府裏頭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給他再出去了!”
宣氏對朝堂裏頭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陸時卿在歸途碰上了麻煩,以為他是一心撲在政務上,一點不顧惜元賜娴,當初知道他主動攬下了面見回鹘可汗的差事,還訓斥了他好幾句。
但元賜娴懂他的苦衷,雖然嘴上罵着不好聽的,心裏卻并沒有責怪的意思,聞言虛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來……”
穩婆怕耽擱時辰,歉意地請宣氏暫且退避。她便只好退了出去。只是元賜娴這邊還熬着,陸時卿又不在府上,她這做娘的也不敢回房睡覺,見夜深了,就在隔壁屋的矮榻上打盹歇息,吩咐下人一有消息立刻叫醒她。
如此到了後半夜,宣氏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響亮的啼哭,也不知究竟是夢是真,慌忙披衣起身往隔壁屋走,站在門外朝裏問情況。
守在門邊的婢女隔着槅扇向她報喜:“老夫人,頭個孩子出來了,是位小郎君!”
宣氏聞言一喜,又問:“第二個何時能出?夫人可還好?”
“穩婆說,頭胎出了,第二胎就不難了,但現下不宜開門放風進來,只好勞煩老夫人再去一旁坐會兒了。”
她點點頭,雖心裏惦記着孫兒,卻因元賜娴尚在生産,便忍着沒進去,又踱了回去,直到一炷香後,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慌張的吵嚷聲,方才急得再次去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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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門一下就開了,婢女見了她道:“老夫人,第二胎是個小娘子,但小娘子一直不哭,穩婆們正着急呢。”
一雙龍鳳本是喜事,但孩子不哭卻是不好的兆頭,怕有夭折的危險,宣氏忙是一腳跨了進去:“怎麽回事,我瞧瞧!”
兩名穩婆正給孩子拍背,想看是不是喉嚨裏堵了什麽。床上元賜娴也慌了神,原先還歡喜得想叫她們抱來外間已然洗幹淨的小郎君一道看看,眼下卻是滿心都在小娘子身上,掀了被褥就要下床去。
只是她生了足足七個時辰,沒馬上暈厥都是靠了心裏那股高興的勁頭支撐,腿腳哪還有力氣,一沾地就是一軟,又跌回了床上。
拾翠和揀枝知她心裏念着孩子,必然躺不住,勸也無用,忙去攙她起來。
宣氏也在幫着兩名穩婆一道掐孩子的背,卻見小娃娃一點聲不出,額頭愈發青黑,臉上也漸漸起了死氣。
元賜娴顫着手上前,從她們懷裏接過孩子,一言不發将她倒提起來拍。
一屋子人都不敢發聲,就看她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一下拍得比一下重,一下拍得比一下狠,終于在第七下時,見孩子哇地嘔出口淤血,急聲哭了起來。
圍在四面的衆人又驚又喜。元賜娴脫力之下踉跄癱倒,險些沒抱好孩子,幸而被兩名穩婆一道穩住。
宣氏拿絹帕抹了抹眼角,朝她道:“沒事了沒事了,趕緊歇着!”又吩咐兩名穩婆,“快去外間給小娘子洗洗!”
元賜娴吊着的一口氣一松,正要坐回床榻,忽聽抱着孩子匆匆奔到外間的穩婆訝異道:“小郎君呢?”
滿屋子人都是一愣,宣氏比元賜娴先緩過來,趕緊疾步出去看,真見原先躺着小郎君的搖車裏空空蕩蕩,再朝四面看了一圈,頓時生出不好的念頭來。
跟宣氏一道出來的拾翠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忙問:“還有一名穩婆去哪了?”說罷忙打開了房門,詢問外邊守門的婢女。
婢女不明所以道:“穩婆剛才出來過,說去外頭取些物什,但她兩手空空,并未抱着小郎君,婢子便放了行。”
元賜娴聽到這裏,剛落下去的心複又懸了起來,被揀枝攙着,跌跌撞撞往外間走去,急聲問拾翠:“不見的可是後來才來的那名穩婆?”
她這一問一針見血,滿屋的人齊齊心下一沉。
起始趕來的兩名穩婆是陸時卿臨去回鹘前就安排好的可靠人手,但第三名後到的卻是臨時請來幫忙的。當時情況緊急,不容多慮,但現在想想,元陸兩家位份高,誕下的子嗣也比旁的人家要緊特殊,如此的确冒險了些。
而剛才一陣,所有人包括元賜娴,都将注意力放在沒法啼哭的小娘子身上,确實疏漏了外間的動靜。
可問題是,穩婆是空手離去的,而由于陸時卿臨走吩咐,這主院本就加派了人手日夜保護元賜娴的安危,就連窗邊都有仆役把守,小郎君究竟是怎麽不見的?
那名穩婆是宣氏叫人請來的。想通裏頭究竟後,她氣急之下一個眩暈,朝後倒了一步,險險被身邊婢女攙住。
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一下方寸大亂,還是元賜娴極力鎮定下來當機立斷,吩咐宣氏身邊婢女:“扶老夫人去隔壁屋,找大夫來診脈。”又看向兩名穩婆,“你們也抱着小娘子挪去隔壁,照看好她。揀枝和拾翠留下。”
元賜娴斥退了旁的下人,扶着酸軟無力的膝,開啓了外間的機關,然後朝滿面震驚的倆人道:“拾翠,你去瞧瞧這條密道裏有沒有留下線索。揀枝,你沿着徐先生的宅邸到城外将要途經的路,帶人追過去。”
揀枝和拾翠提了障刀領命去後,元賜娴倚靠着牆癱軟下來,腦袋裏一片混沌。
只有密道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孩子帶走的,應該只有這裏了。
這條密道關系重大,本不該輕易暴露,故而哪怕是身邊的兩名婢女,她也不曾說起,可原先唯一的知情者曹暗離開了長安,她現下身子不行,沒法親力親為,只有叫拾翠進去察看。
元賜娴心力交瘁之下強撐着意志,焦灼地等着消息,約莫一炷香後,聽見密道那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她扶着牆艱難地站起,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記手刀擊暈在地。
再醒來的一瞬,元賜娴就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陸府戒備森嚴,穩婆待在外間的時辰也很短暫,其實根本就沒能找到密道的入口。何況開啓暗門是一定會發出聲響的,哪怕她當真摸透了機關,也沒法這樣悄無聲息地帶走孩子。
是她當時剛生完孩子體力不支,腦袋也不十分清楚,又對那條密道先入為主,被它堵了思路,而忘了察看外間的其他地方。
實則衆人慌裏慌張的時候,孩子很可能還在屋裏,就藏在某處隐蔽的地方。
但現在,她和孩子都被人劫走了。
陸時卿離開長安的這段日子裏,徐宅的密道暴露了,對方沿着那頭一路摸到了陸府,然後一直潛伏在裏頭,等着她上鈎,等着她主動開啓密道,把自己和孩子送到他手上。
元賜娴悔得心尖抽疼,卻在下一剎意識到周遭的不對勁。
她正身在一輛馬車內,馬車的行跡卻不太尋常,似乎在以一種傾斜的姿态急速前行。一棱一棱的月光透進來照在她的衣裳上,叫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按着酸痛的後頸爬起。
馬車的窗門都被木條封了起來,只露了幾道縫隙,而外邊已經沒有人,也沒有馬了,整輛車子正滾在山間一段長長的下坡路上。坡面似乎積了冰霜,異常濕滑。而前方……她緊張地急喘着,透過木板的縫隙,借月光看清了情狀,霍然睜大了眼睛。
前方是懸崖絕壁。
門窗被堵,跳車不能,她手邊空無一物,徒手去掰木條,使盡力氣卻也不動紋絲。
眼看懸崖越來越近,絕望之下,元賜娴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踏踏的馬蹄聲。
她驀地回頭,不過幾個數的功夫,就見身後人追平了馬車,卻像是一時沒法阻止車勢,在疾馳的馬上一把抽出腰刀,向她低喝一聲:“讓開!”
元賜娴迅速閃避開去,就見他手中劍光一閃,劈山裂地般下了一刀。
一刀斷木,車門四分五裂。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手給我!”
元賜娴将手飛快遞出,被他一把拽入懷中,卻因一股往前的沖勁,連帶将他也斜撞下馬。
兩人直直朝崖邊跌滾而去,他一手護住她的腦袋,一手将腰刀往霜地裏奮力一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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