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孕

齊豫仍是惜字如金,一句話也不肯說,只是咳嗽不斷,臉色微紅。穆顏怕他着涼,将披風給了他,嘴裏還說着頗具安慰性的話語。

“不是孤不相信你,畢竟這麽多眼睛盯着,孤也不好說話……現在探子被抓了回來,怎麽嚴刑拷打也不說真話,叫孤怎麽辦?你這幾天受了委屈,孤怎麽不清楚...你不同孤講話也無濟于事。”

齊豫別過臉去,仍是不說。

穆顏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溫柔得很。

半晌後,他才道:“陛下,其實殺了我,就不必這麽麻煩了。”

穆顏手上動作一僵,失了節奏:“孤舍不得殺你。”

“陛下到底是喜歡我彈琴的手,還是喜歡我這個人?”

“自然是喜歡你。”

齊豫澀澀一笑:“現在,真的是越來越捉摸不透陛下了。”

穆顏道:“捉摸透孤的,還真是不多。有的時候連孤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看着外邊,天色朦胧,忽的問:“要打仗了?”

“孤會緩緩的。至少……”她撩起車簾,“三年罷。等三年後,淳岚長大了,殷國舊臣一一歸來之時。”

齊豫看簡樸的淳府邸慢慢向後跑去,道:“你在等一人。若我沒說錯,你等的是夏侯。”

“對。”穆顏淺笑,“夏侯鎮殷,天下歸心。孤找了三年,終于有了點線索,這次就算是綁,孤也要把夏侯家人綁來一個。”

“陛下這個樣子,好像悍婦。”

“孤本來就是悍婦。”她放下車簾,“不過,孤守的是國,而非家。”

齊豫搖搖頭:“慕家與夏侯家皆為名士,陛下不怕跟丞相鬧翻?”

穆顏聳肩:“子淵最近是有些不穩,不過他也不是會在這事上斤斤計較的人。”

“我看他近來脾氣壞的很。”

穆顏沉默。她揉了揉嘴角,“即使如此,他也是以大局為重。”

“你這般說,處處為他開脫。”他伸手摸摸她的側臉,“下手如此之重,也真舍得。”

穆顏垂頭,“他向來嚴格。”

他怒其不争,自從倚重司徒,納齊豫入宮,她就開始慢慢脫離他的路,他一面心焦一面又無措。

穆顏總是明白的。

“待你也是過于嚴苛。”

“畢竟孤掌一國。”她道,“天下動蕩,他的理想只有我能實現。”

齊豫忽然拉過她的手,将她摟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頭,“那我的呢。我只是希望陛下能心中有我。”

穆顏拍拍他,不動聲色的推開,“那是自然...”

兩人就這樣沉默一陣,慢慢晃悠到了宮中。

就這樣過了許多日子。穆顏忽然覺得頭暈。她看着奏折,就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煞是難受。

齊豫看她不适,便去叫人找了禦醫。

這時衆人正在商議立齊豫為鳳君之事,太醫來時,穆顏還會心一笑,誇贊他的體貼。

衆臣還是有諸多不滿。

“陛下,畢竟身份不合……還是難道就沒有別的合适人選?”

“諸位愛卿也看到了,齊禦君細致入微,很是體貼孤,在說着身份,齊國貴族可是天人之後,碧藍色的眼睛不就是天人的象征嗎?得夫如此,孤還有什麽要求的?”

諸位大臣剛要反駁,便見太醫要開口,便住了嘴。

來人正是徐太醫,此時滿頭大汗,“陛下,不知當講不當講。”徐太醫也覺得自己過了這麽大歲數,見的也不少了,怎麽什麽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輪的上他。

穆顏笑道:“只要不是什麽絕症,但說無妨。”

徐太醫吓得跪在地上,心中萬分惶恐,顫聲道:“陛下……懷有身孕……不宜過于勞累...”

衆人皆愣。

“身孕?”齊豫皺皺眉頭,“多久?”

“不足一月。”

衆臣頓時想到一月前當今陛下不上朝的重大事件。頓時嘆聲連連,淳正決袂而起,氣呼呼道:“臣告退了,此事臣也不想多摻乎了!”說完憤袖而去。

穆顏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齊豫愣神許久,眉頭緊鎖,看着穆顏,神色晦明不定。

衆大臣再也沒有理由反對此事。當今天子和未來的天子都在殿上,還是同意立齊豫為鳳君,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本來還想挨到丞相回來的時候,看來有認識等不及了。

衆臣散去,齊豫便走上前去,“是……慕毅的?”

穆顏輕輕點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講別的。

齊豫一個啷嗆,險些跌倒。他搖搖頭,也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一句話也沒說,退出了月霞殿。

當今丞相正在回程之中。

他以那三寸不爛之舌争得了齊王的心,接下了殷國送來的厚禮。多年以來,他一直在朝中掌管中央事務,除了每天看看地方上來的奏折,聽聽誰家的訴冤,除此之外,便是輔佐君王。好不容易接下一個治理水患的重任,又被司徒空搶了過去。

如今也算不負所托,完美地完成了任務。

他看着車外廣闊原野,茫茫青綠,了無邊際。頓時覺得視野開闊,胸中也有些明朗,便命人停下車,準備一覽無際美景。

萬裏綠野茫茫,隐隐看到棕褐色的馬群慢慢遠去,只只綿羊散在地上,仿若綠海中的珍珠。原上開了點點不知名的野花,他彎下身子,将花朵摘起,湊在鼻子邊一嗅,有股淡雅的清香。

他柔柔一笑,蹲在地上,慢慢摘着。攥了一簇,滿意起身,卻覺得天旋地轉,腰間酸痛。一旁的小童見了,忙上前攙扶。

“丞相可好?”

他擺擺手,問道:“這是何地,為何冬日也能見綠草如茵?”

那小童環顧四周,道:“這應當是常綠嶺,聽說是神靈怕這裏的牛羊馬冬日餓極,便廣施恩澤,讓低矮的小草終年生長,這樣牲畜們就不至于餓死了。”

慕毅看兩方高山,明白了些,點點頭,拿着花,踏上馬車。

坐在車上,又覺得胸口發悶,便叫那小童進來,自己卻坐到外面。微風陣陣,果然舒服了許多。

“身子骨越來越不行了。”他埋頭苦笑。

車夫爽朗笑道:“先生看來正值壯年,身子定是硬朗。”

慕毅将手中鮮花綁在一起,拿出酒瓶,插了進去,邊做邊道:“你有所不知,我這身子随我父親,勞累過多,便會覺得疲憊不堪。”

車夫搖頭,看他手中的花,道:“先生也是性情中人,這花是要送與娘子?”

他懷笑:“我要送與我最重之人。她也是好久沒能休息了,倘若天下安定,我定要帶她來看看着這世間美景。”

車夫聲音滄桑:“天下安定……唉……但願吧。先生是去殷國,想必是殷國人。”

“是啊,殷國也是個美麗的地方。”

“國君也是不容易啊。年紀輕輕,還是個女子,将國家治理成如此,乃萬民之福啊。”

“是啊。陛下很是努力。”他看像遠遠的高山,“辛苦勞累的很。”

車夫訝然:“先生見過這位女陛下?我看後面的箱子,還以為先生是位商人。”

“那可真是看錯了。”慕毅微笑,“商人游歷四方也算自在,拴在朝堂上就不太自由。”

車夫笑道:“先生身居高位,自然也是能人多勞。”

慕毅搖頭:“能人多勞當不上。”

“那先生很熟悉殷國國君,才有這番說詞罷。”

慕毅道:“算是熟悉。”

車夫隐隐猜到這非等閑之輩,便不再詢問,而是勸道:“一會過了山,氣溫可就涼了,先生還是速速進去吧。”

慕毅點頭,進到轎子裏,披上猩紅的外袍,輕咳兩聲。

數日後。

聽說慕毅到了城西,穆顏趕緊前去相迎。

二人正巧在西城門碰見,穆顏有孕在身,自然是要小心,所以車中墊子軟軟,溫度合适,出去定是寒冷,便叫慕毅過來與她同坐一輛。

車夫見皇帝馬車,楞楞神,見車中出來一位妙齡女子,跟自家車上的先生耳語幾句,然後先生點點頭,給了自己一塊金幣,便上了那華麗的馬車之中。

那妙齡女子對他道:“将我送去皇宮便可。”

車夫呆滞問她,方才那位白衣先生是何人,那女子變笑了:“那是我家丞相,你載了人家七八日,竟不知人家是個什麽身份。”她又上下打量着馬車,“這可真是節儉,坐着這樣的馬車這麽些日子。”

車夫誠惶誠恐,收好錢後,感恩戴德的離去了。

慕毅看着華麗的車出來迎接,便皺了皺眉,看到裏面的細致的擺放,還有暖爐之時眉頭鎖得更緊了。

穆顏看他臉色微白,便伸出雙手去握他的手,全身靠了上去。

她問着:“這幾日可好?”

“尚可。”他想起了什麽,從袖子裏拿出一小盒,放到她的腿上,“可能有些打蔫。”

穆顏輕輕打開,見精致的酒瓶中放着一小簇野花,五彩缤紛,雖然不如摘下來的時候鮮亮,但也是極漂亮的。

穆顏也是歡喜些,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腹上,柔聲道:“孤也要送子淵個禮物。”她猶豫半晌,道,“孤...懷有身孕了。”

慕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穆顏一字一句的重複道:“孤有了你的孩子!”

車內安靜一片。兩人的心跳呼吸生也可聽得清清楚楚。

慕毅聲音發顫:“孩子?”

“嗯。”

慕毅心跳猛地一滞。他捂着胸口,一時喘不過來氣,額頭冒汗。

穆顏吓了一跳,忙為他拭汗:“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眶血紅:“陛下...孩子不可留。”他到底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與自己的學生做出這種事,還讓她懷上孩子,怎能不灼心。

穆顏哽咽一聲,道:“孤知道你的顧慮,可孤……留不得你,連腹中唯一有你血脈的孩子也要舍去嗎?”

慕毅顫抖的手劃過她的面容,目光滿是愧疚,忽的,将她猛擁入懷中。

“顏兒...”緊緊地相擁,恨不得将她融在自己的身體裏,又放松,穆顏擡頭,摟住他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她盡力溫和的與他纏繞,雙手拍着他的背,試圖讓他冷靜。

“陛下,到了。”

慕毅慢慢松開,仔細撫摸她的臉龐。穆顏看見他眼中的痛色。或許他此行本就是為了贖罪,只是沒想到,發生的事無法抹消,還會發芽生長。他忽然有了頹色,低頭靠在她肩膀上,就這樣待了半晌。

之前的種種遷就,不過是為了讓她能随心所欲,做她願意的事。自己卻處處順從,不再加以阻止,也無後悔之意,反倒還隐隐有些歡喜。等到有了羞愧之感,卻又鑄成大錯,再也無法挽回。

他優柔寡斷慣了,除了政事,總是按着她的意思在走。

可如今他又該怎麽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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