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已替換
吵到老, 愛到老。
可她和沈峯的婚姻裏,并沒有吵架這一項。吵架總有氣消的一天, 他們之間, 連架都吵不起來。那些執拗的對話,不過是性子來了, 表達一番厭嫌罷了。
他對她, 不愛, 也不在意,忽如其來的關心和親近, 讓她摸不着頭腦, 如坐針氈, 又無從拒絕。她貪戀現在這個狀态的沈峯,更擔心這情狀轉瞬即逝, 一切回到從前——
相互厭煩, 不聞不問。
“尹桑這個人,這輩子都欣賞不來。”
尹桑摸了摸褲袋裏的小繡包,沉默。
這沉默在阿嬷看來就是默認, 老人家眼睛裏忽然就氤氲起淚水,抓着她的手說:“阿桑, 過得不好, 就回來……”
老人家詞藻不多,話語樸實,擔憂全寫在一雙眼睛裏了。
“咪洛......”尹桑說,“外面那個, 沈峯是......”
阿嬷說:“沈老板,我知道,他和一起來的小姑娘,還沒結婚吧?那也不行的,桑桑啊,踩堂的時候被別人挖過手心的達亨,那就是別人的了,沒結婚,也同你沒有關系了,明白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
苗家人踩堂跳舞時挖對方的手心,這就是欽慕的意思了,互相挖過手心,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沈峯和呂落?
尹桑:“他們挖過手心了?”
阿嬷:“打油茶我順嘴問了,看樣子。。。。。。”
尹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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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未等回應,門被打開,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彎腰走進來。
他蹲下來,抓過尹桑的手看了看,指甲才綁了兩天,已經在合縫,苗藥的功效,還真是西藥所不及。
邊看邊說:“奶奶,桑桑是不是沒介紹?”
他在外邊思來想去,老人家的态度只有這一個可能,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他的舉動着實是冒犯。
既然尹桑始終不打算把他放到臺面上去,那便只有他自己跳上去了。
只是太倉促,什麽都沒有準備,欠了該有的禮數。
雖然唐突,但從初見來看,老人家對他還是滿意的。
說完他把火烤過的藥泥鋪在布帶上,慢慢纏在傷口處,紮帶的時候,力道剛剛好。綁完左右翻瞧了瞧,确認沒問題,擡眼看着阿嬷。
阿嬷上下看他,審視幾遍後,很不友好地睨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膝蓋,起身就走,嘴裏念念有詞。
可,他聽不懂……
尹桑看着他包好的手指,淡淡說:“你們有什麽目的,或者說,你有什麽目的,都不要消想,我不會讓你如願,你走吧,這樣沒意思。”
……..
阿嬷逮來了雞,尹桑起身去拿了個碗和繩,碗放在地上,繩綁住雞的雙腳,一手提腳,一手扣着雞頭。阿嬷拔了幾根雞脖子上的毛,拿剪子戳進去,雞血咕嚕咕嚕流出,落進碗裏。
尹桑騰出一只手,挑了挑雞翅膀上的毛,拔下顏色最顯眼的一根,沾上雞血,遞給阿嬷。阿嬷雙手合十,中間夾着那束雞毛,拜了拜,嘴裏念念有詞,最後把雞毛粘在竈邊的神位上。
雞被放到門口水龍頭下的石板上,它掙紮了一會兒,不動彈了。
尹桑彎腰拿起那碗雞血,晃了晃放在一邊,舀好沸水,提到外邊石板上,阿嬷把雞往沸水裏燙,再提出來,熱水燙過的雞毛很容易脫落,不一會兒,一只肥美的雞就處理好了。
兩人配合默契,旁若無人。沈峯還在竈堂邊,靜靜地看着眼前有些血腥又似曾相識的畫面。
尹桑架起鍋,往裏放上雞,再倒上水,從邊上的竈取來火種,不耐煩道:“你讓讓。”
沈峯往邊上挪了挪,蹲下來幫她,“把柴架空一些,才容易燃起來。”他說着兀自動起手。
星星點點的火苗開始蹭起來,照在他臉上,紅撲撲的。尹桑看着他的側臉說:“你還不走,在看什麽,封建糟粕?”
沈峯擡起頭來,想要說什麽,對上她的視線,又頓住。
苗年初一的晚上,是一定要吃雞的,苗家土雞翅膀上長着七彩的毛,苗人認為是吉祥的寓意。過年家裏要殺雞祭竈神,三拜之後,把帶血的雞毛粘在神位上,雞血辟邪,雞毛納福,祈求來年家畜興旺,家人健康無災。
這是苗家人的信仰,卻是城市人的封建糟粕。如今,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尹桑,已經懂得什麽叫做甲之蜜餞乙之砒霜,如今的沈峯同樣。然而當時的他們,都過分介入對方的世界觀。
那是尹桑到沈家之後,過的第一個新年。她從菜市場好不容易買到雞血,把毛粘在了廚房的瓷磚上,傭人吓了一跳,當時在客廳的人便跑過去圍觀,有親戚甚至擔心是有人惡意恐吓,想對沈家不利,惹得大過年的人心惶惶。
尹桑也吓壞了,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後果,趴在廚房門邊,靜靜地聽大人們議論。
她那副心虛的神情,落入沈峯的眼睛。等人散了,他扣住她,當時的她,才真的叫黃毛丫頭,營養不良導致她的發色偏黃,個頭只到他胸口。
她坦然承認,仰足了頭才看到他,“你害怕嗎?”她問。
“為什麽要做這些?”他問。
她低頭說了一堆,自認為解釋得足夠清楚。但因為小聲,普通話又不标準,他也只隐約聽懂一些。
“別搞這些封建糟粕,下不為例。”
她收到來自沈峯的警告,以及輕蔑不解的眼神。
他沒有向大人們揭發她,然而,那一晚尹桑還是沒有睡着,在天光泛白的某個瞬間,她真正意識到,他們之間,何止是物質上的天差地別。
她甚至不敢告訴他,在三拜祈福的時候,三個願望,一個給了爺爺,兩個給了他。
希望他平安健康,希望他飛黃騰達。
也許,他知道了,也只會說,願望都土得掉渣。可年幼而見識短淺的她,不知道什麽是高貴的追求,在她眼裏他已經什麽都有,她只是希望他,越來越好。
一年一次的願望,她舍不得留一個給自己。因為她想要的,神也幫不了她。
眼下,沈峯看着熏黑的神位,上邊那束彩色的雞毛,覺得內心一片澄澈,似乎注入了稱之為虔誠的東西。
火光照耀,尹桑的臉也染了紅霞,兩人一上一下,對望着,誰也不說話。
阿嬷走過來,理了理柴,火更旺了,“沈老板,沒得什麽好吃的,就不留你了。”
沈峯起身避開火焰的灼熱溫度,對這個明顯的逐客令,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奶奶,這雞看着很鮮,不嫌棄的話。。。。。。”
“嫌棄,”尹桑打斷他的話,“沈老板,你先走吧。”
末了,看着他的眼睛,“真的,走吧。”
沈峯走了,祖孫二人兩廂無言,誰也不提這事,平平和和吃了晚飯。
出了寨子的沈峯卻不平靜,腳底下的油門恨不得踩穿了,開着窗,山間的涼風呼呼往臉上打,涼飕飕的。山路蜿蜒,他十分鐘便開到了鎮上。到了住處猛地剎車,停住了。
他下意識摸煙,當然是沒摸着,戒煙半月有餘。
手掌洩憤似的拍方向盤,頭埋在方向盤裏撓頭。。。。。。
外出買東西回來的小林,見熟悉的車停在路邊,車窗還開着,湊過去,看到頭發亂糟糟的老板,手扣着腦袋,青筋暴起,骨節分明。
“老板?”他輕聲喊了一聲。
沈峯深吐一口氣擡起頭來,盯着小林半晌,小林被看得有些慫的時候,他才說:“林子,去查查她這的婚俗,六禮齊不齊,有什麽講究,十點前報給我,馬上去!”
小林從酒桌躲回來,這會兒穿着松垮垮的衛衣,腳下是賓館的一次性拖鞋,手裏是剛買的泡面。在這種狀态下進入工作角色,他有點懵,“啥婚俗,誰的啊?”
話音剛落他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果然見沈峯眼神不耐,趕緊挽回,“哦哦,太太的!太太的!”
然後他看着車控臺上的時間,九點半。。。。。。
what?!
小林踩着他的一次性拖鞋牌“風火輪”,消失在賓館門口。
沈峯平靜下來,撥通了邵均的電話。
邵均已經習慣了他不分時段的騷擾,他沒有寒暄,直奔主題。等他言簡意赅地陳述完,邵均說:“你該高興。”
“她現在的狀态,至少是真實的自己,或許是因為老人在身邊,壓制着她的表演癖,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們彼此正走在相互熟悉的路上。”
沈峯說:“我們彼此再熟悉不過。”
邵均質疑:“噢?是這樣嗎,你确定?”
沈峯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陷入沉思。
邵均安靜地等着他,好半晌他說:“我該怎麽做?”
“可以嘗試再進一步,這個階段,你需要多問問題,問什麽都行,過問她的衣食住行,甚至問。。。。。。往事,但掌握分寸,她大概不會老實交代,你再問一遍,并且保持視線交流,看着她,相信我,她會回答你。”
“謝謝。”
“不客氣,晚好。”
“好。”
沒了聲音的車廂,再度沉寂下來,沈峯關窗正準備下車,有人敲了敲窗戶。
他降下車窗,呂落微微彎着腰,笑着問:“學長這麽晚才回來啊,吃過了嗎?”
沈峯:“嗯。”
呂落:“在寨子裏嗎?”
沈峯:“嗯。”
呂落:“那就好,這邊一過了飯點,就沒什麽吃的了。”
沈峯:“嗯。”
呂落在樓上,看到他的車子停着有一會兒了,還不見人下來,她就過來看看,他面上有愁容,似乎有很煩心的事情,她試探性地沒話找話,“是不是伊妹那兒還是不同意?”
沈峯:“不清楚。”
呂落:“讓策劃公關去解決好了,你就別煩了。”
沈峯看她一眼,“沒有,我只是在想我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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