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父母
此刻宋骁坐在床前,看着卸了珠釵、面色蒼白的柳眉山,一陣心虛。
當年之事,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他卻從未親口同她說過。仿佛知道他不願意提,柳眉山竟也從來沒有試探過他。
“侯爺,妾身無礙。”柳眉山對皺着眉的宋骁笑了笑。
宋骁動了動手,想摸摸柳眉山的臉,卻只擡起手覆在柳眉山的手背上,勸慰道:“莫憂心,我會看住那臭小子。”
柳眉山搖了搖頭,嘆道:“若他喜歡,就随他去吧。”
宋骁驚愕不已,沒想到她竟做這般打算。不,從剛剛她質問齊瑄那些話,他就該意識到,她在替兒子考慮。
“夫人……不介懷?”宋骁試探着問道。
柳眉山看向宋骁,道:“不論他斷袖還是娶妻,他都是我兒子。”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兒子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并非蠢笨糊塗之輩,能叫他喜歡的,總不會太差……”柳眉山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笑了起來,道:“即便是看錯了人,用錯了情,那也是他該受的。”
“只不過,若是吃了虧,上了當,咱得替他讨回來。”
宋骁看着她,擡手撫上她的臉,笑道:“還是夫人看得明白。”
有妻如此,何其有幸。若是當年,早些遇到她,也許,他就不會撞得頭破血流……
他當年看上的人薄情寡義,父親自然打斷他的腿也要把他掰回來。如今,怕就怕齊瑄,也是個混賬東西!
————
禦書房內,齊瑄這個跪禮行了有半刻鐘了。
禦座上,宏光帝低頭批閱奏章,仿佛不知道齊瑄跪在面前一般。
這情形,與齊瑄上輩子的記憶不一樣。
上輩子宏光帝把齊瑄叫進宮,詢問他為何在壽宴上中途離席,囑咐他去向永王爺賠禮。齊瑄乖乖應了,便被打發了出去。
而如今,他進來跪下行禮,至今沒被叫起。
齊瑄有些猜不透宏光帝,他不是個好父親,不是個好夫君,卻是一個心思詭谲、手腕強硬的皇帝。
他喜好男色,但在登基之前竟無人知曉,君權在握之後才放肆納男妃。可他看似對那男妃鐘情,卻又好像只将他當做一枚棋子,犧牲他壓了岳皇後的權。
他對後妃甚至子嗣都不算上心,吝于恩寵,齊瑄覺得,他也許沒有愛過任何人,包括傳聞中父皇心口的朱砂痣——齊瑄的生母崔瑩。
上輩子還有一個疑點,當時他與齊琛和他身後的岳皇後、承恩公鬥了那麽長時間,齊琛為何突然铤而走險,選擇逼宮?
而逼宮失敗後,父皇毫不留情賜死齊琛,誅岳家九族,岳皇後和齊琛連皇陵都不得入。
對此,齊瑄上輩子心裏就有一個懷疑,但上輩子那些人都死透了,無從查證,這輩子還來得及,若是能早日找到證據……
不過……父皇知道嗎?又是在什麽時候知道的?查不到,是不是因為父皇抹去了痕跡?
這般想着,齊瑄擡眼瞟了一眼禦座上的宏光帝,恰好與宏光帝身邊的禦前侍衛白朗的視線撞個正着。
齊瑄不喜歡白朗,白朗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怎麽瞧都不順眼。但齊瑄知道,白朗不僅僅是禦前侍衛,還是父皇的男寵,其他侍衛都守在門外,偏偏他有資格随侍君王左右,甚至出入禦書房。
白朗撞上齊瑄的視線,面色毫無波瀾,站在禦座旁不動如山。
齊瑄也不指望和白朗有什麽交流,重新低下頭跪好,就聽見“啪”的一聲,宏光帝合上一本奏折,對齊瑄道:“起來吧,沒有外人,不必行跪禮。”
齊瑄依言起身:“謝父皇。”
跪都已經跪了,卻要反過來謝恩,這便是君王的權力。
“你與宋家那小子交好?”宏光帝狀似随意地問。
齊瑄心裏咯噔一下,上輩子父皇明明呵斥他突然離席失禮無狀,并未提起宋淮。
不過,上輩子他并沒有一大早就大張旗鼓地去定北侯府致謝,而是只派長康去表了謝意。也許是他這次的舉動過于招搖,讓父皇起了疑心?
齊瑄突然想到,南陽郡主做得并不高明,他能查到,以父皇的手段,不會不知道。那上輩子,父皇是不是也清楚他避席離開的原因?甚至清楚他與宋淮之間發生的事?!
那上輩子父皇為何不曾過問?!
不對,父皇當時将與北狄使者和談的差事給了齊琛。與北狄使者打交道,就避不開熟知北疆事務的宋骁和宋淮,難道……父皇當時就是在試探他?
齊瑄後背漸漸冒汗,他看不透父皇,上輩子也是在登基後才發覺,自己也曾是父皇的一枚棋子,幫他牽制岳皇後一派。他最終坐上帝位,不過是因為除了他已經沒了旁的選擇,而他恰好合了父皇的意。
齊瑄心念急轉,也不過一瞬功夫,便答道:“不曾,只是昨日小将軍送兒臣回府,才有所接觸。可惜昨日兒臣精神不好,沒能當面致謝,所以今早還特意跑了一趟定北侯府。”齊瑄說着,臉上帶上了笑。
宏光帝看着他,眉頭微蹙:“你對那小子印象倒是不錯。”
齊瑄點點頭:“小将軍正直純善,英勇不凡,值得相交。”
宏光帝不知道想起什麽,突然勾起了唇角:“确實是個好孩子,那般小的年紀就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不輸他父親……你與他相交也好。”
齊瑄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揖首道:“兒臣明白。”
宏光帝翻開另一本奏折,提起筆,道:“回去吧,記得給你永王爺爺賠禮。”
“是,兒臣告退。”齊瑄揖首,退了出去。
下了禦書房的臺階,齊瑄才暗自松了一口氣,印象中,父皇召見他的次數并不多,兒時教考過幾次功課,成人後都是訓話或吩咐差事,從不曾與他這麽閑談過家常,關心他交友,還笑着誇贊別人家的孩子……
齊瑄極不适應,是他的錯覺嗎?父皇今日的舉動只是心血來潮,還是別有深意?亦或是,自己的重生,改變了自己與宋淮的開始,也讓父皇起了疑心?
父皇方才的意思,是不是真的支持他與宋淮、與定北侯府交好?這算不算,默許他發展自己的勢力?
上輩子,父皇不曾給過他這樣的暗示和機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瞞着父皇,和齊琛争權博弈,也不敢鬧到明面。
但其實……父皇眼明心亮,都知道的吧?
齊瑄突然覺得乏力。上輩子,為了替母親報仇雪恨,為了活得揚眉吐氣而非受制于人,才非要争那個位置。可與宋淮在一塊之後,他其實已經萌生了退意,甚至想過,舍棄一切跟阿淮離開,觀山踏野,望海聽潮。
只可惜,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所在的位置,不争,只有死路一條;不争,如何保護外祖父一家?不争,又如何護住阿淮?
若是齊琛登基,想必首要的兩件事就是尋到由頭抄了齊瑄的外祖崔家,再收回定北侯手中的兵權。
父皇信任定北侯,齊琛和岳皇後可不會信。
齊瑄正想着,跟他一道入宮的長康迎了上來,他身邊還有一人——岳皇後宮裏的大宮女紅袖。
“見過王爺。”紅袖福身道:“皇後娘娘召見。”
齊瑄挂上一個笑容,擡步上了辇車:“趕巧今日入宮,正要去給母後請安。”
紅袖跟在辇車旁,笑得仿若情真意切,道:“二皇子也在呢,聽說王爺進宮了,說是許久不曾與王爺敘話,想念得緊。皇後娘娘便差奴婢趕緊來請。”
齊瑄透過尚未放下的簾子看她,笑容越發燦爛:“是麽?昨日才在壽宴上見過。”
齊瑄最大的一個優點,大概就是不管心裏多陰暗薄情,面上總是溫潤謙和,無人知道他其實已經磨尖了牙,準備咬下對方一塊肉,反倒誇他溫潤端方,郎朗如仙。
與岳皇後和齊琛虛情假意的本事,齊瑄更是早就煉得爐火純青。
紅袖道:“二皇子時刻挂念着王爺呢!方才還說,若不是年紀不到,不能封王出宮,定要請陛下在王爺隔壁賜座宅子給他。”
齊瑄笑了笑:“那倒好,我也想與皇弟毗鄰而居。”
語畢,齊瑄就将簾子放下,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齊琛如今才十五歲,不到封王的年紀。齊瑄比他大六歲,去年封了宣王,雖然十六歲開始,父皇就給了他一些差事練手,但封了王,才正式進入朝堂議事。
齊琛想與他做鄰居,不如說是迫不及待想封王。只可惜,沒有這樣的先例。
而上輩子,父皇把接待北狄使臣的差事交給齊琛,齊琛因此破格入了朝堂。
當時齊瑄也知道這是岳皇後和承恩公在為齊琛謀劃,恰好宏光帝也想平衡朝局,如今想想才明白,或許父皇也有意考驗他,試探他,試探他與宋淮是一夜風流,還是确有私情,亦或者是……黨謀。
若是後者,父皇将與北狄和談的差事給了齊琛,齊瑄就算明面上無法參與,也會暗中聯絡宋淮,不讓齊琛獲利。
只是齊瑄上輩子沒意識到宏光帝的目的,也并沒有與宋淮結盟,并未利用他暗中作梗,因而此時齊瑄也無法肯定,上輩子若是試探出是黨謀,父皇會如何處置?父皇對他和宋家交往到底是支持還是反對?
看父皇今天的意思,是支持的……難道說,他上輩子白白錯過了這個機會?
上輩子因為齊琛突然入朝,形勢突變,齊瑄不得不将與宋淮之間的問題暫時擱置,哪怕自己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被宋淮吸引,也實在無暇談情說愛。
直到宋淮為了救他差點喪命……
想到這裏,齊瑄不禁捏緊了拳頭,這輩子,一定,一定不能讓他受傷!
這般想着,已經走進了朝鳳宮,他對上首雍容華貴的岳皇後露出一個笑,俯身揖首:“見過母後。”
低下頭卻收斂了笑意,面如寒霜,所有害了母親,傷了阿淮的人,都得死!
十五歲的齊琛坐在岳皇後下首,搶白道:“皇兄不必多禮,過來坐。”
齊琛說着話卻不起身,自己占着下頭第一張椅子,招呼齊瑄坐到他的下位。
“琛兒莫胡鬧!”岳皇後假模假樣道:“怎能對你皇兄呼來喝去?”
齊瑄笑笑,道:“不礙事,二皇弟年幼,不懂事罷了。”
齊瑄上輩子沒少被岳皇後和齊琛這般奚落冷待,他都忍過來了,但如今,做了十年皇帝的他再回到這時候,可沒那麽好脾氣了。
這種早就習以為常的侮辱不是不能忍,但齊瑄不願意受這個氣了,便不痛不癢地頂了回去。
岳皇後和齊琛被齊瑄一句“不懂事”噎住了,這話不僅說齊琛不敬兄長,還把岳皇後教導無方也罵進去了。
岳皇後臉上一陣青白交替,卻很快恢複過來,對身邊的宮女呵道:“愣着作甚!還不快給宣王上茶!”
作者有話要說: 爹不疼娘不在的瑄瑄:淮淮,好羨慕你,嗚嗚……
爹撐腰娘疼愛的淮淮:你……你還有我【臉紅】。
瑄瑄抱緊淮淮,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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