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反派死于話多3

田曼清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今天她在薛晗面前失控了,那不是她的初衷,只不過她太害怕了,害怕到那種時候不管誰出現,她都會爆發,田曼清咽下喉嚨中的哽咽,盡力忽視一直處于不正常頻率的心跳。

她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失态,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情緒。

田曼清在家門口停下,她閉上眼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才走進去。

田曼清知道父母一直對她很好,細心,無微不至,是所有人眼中的幸福家庭,可她也明白,這些舉動只建立在她優秀的前提上面,從她很小很小的時候起,他們就是這樣教育她的。

——只有夠優秀,是好孩子,才有資格獲得爸爸媽媽對你的這些愛。

在這句話上她的确嘗到了甜頭,因此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但當她逐漸長大,遇見了和她價值觀中截然不同的那些同齡孩子們,她開始變成異類,被她們排斥在外。

越來越嚴重的欺淩,使她喘不上氣,能讓她唯一感到心安的,只有她的成績。

至于那些惡意,她不敢和父母說,因為害怕他們聽完後看向她的眼神,也變得和那些同學一樣,淬滿毒刺和失望。

她想,只要有一天足夠優秀了,父母一定會聽她說的。

田曼清推開門:“我回來了——”

“……老婆,你說的是真的?”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可置信,他向來嗓門大,于是一下子把她的聲音蓋過去了。

媽媽篤定地點頭,卻是有些幸災樂禍的語氣說:“前幾天陳雅還在我面前炫耀,說她家孩子有多麽多麽好,成績多麽多麽優秀,現在你看看……哎,是曼曼回來了,快快快,過來和我們說說話。”

媽媽笑着朝她招招手。

田曼清腳步頓了一下,慢慢走過去坐下,她揚起微笑,好奇問道:“爸,媽,你們在說什麽啊,陳阿姨怎麽了嘛?”

“哎喲,你還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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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是你那陳阿姨的孩子,在學校和同學出了點小矛盾,可她不聽勸,偏要鬧,這不,鬧得沸沸揚揚,學校還要下處分。再說了,她要是沒問題,其他同學為什麽偏要欺負她一個人?”

田曼清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了一下,“校園欺淩?”

“啧!”

媽媽不滿地打斷,“什麽校園欺淩,說得那麽難聽,不就是孩子之間小打小鬧,算得了什麽呀……”說着,她臉色一變,審視着田曼清的臉,語氣變得嚴肅。

“所以說,和同學發生一點小摩擦,很正常,曼曼啊,你今後做事,要多考慮後果,像這點小事,千萬不能被你們班主任知道,可別像你陳阿姨家的女兒一樣不懂事,對你以後發展不好。”

一直沒插話的爸爸這時候也點點頭,頗語重心長道:“是啊閨女,平常讓我們少操點心,爸爸媽媽每天工作那麽辛苦,我們都希望你能好好上學,考個好大學找到好工作,我們都是為你好。”

田曼清眨眨眼,笑着答應了。

夜深。

田曼清再一次失眠了。

她腦子裏回蕩着白天父母說過的話,輾轉反側,她明明感覺不對,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田曼清把頭埋在被子裏,把自己悶得有些透不來氣。

她很想改變,可是該怎麽做,她該怎麽做?

沒有人能教她。

——

距離高考還剩不到二個月,學校如今抓得緊,用老師的話來說,天氣不冷不熱,正是學習的好時期,平日裏還會空一兩個座位的教室,如今也坐的滿滿當當。

學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令學生們也沒了玩鬧的閑心,幾乎每個人都在埋頭學習,在這樣的氛圍下,薛晗依舊我行我素。

天還有些涼,今早田曼清穿了一件薄外套,她一邊翻開書複習,一邊用餘光注意着教室門口。

等人都來了,薛晗才姍姍來遲。

見他的視線往這邊投來,田曼清連忙掩飾地低下頭,耳邊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幾秒後,他拉開板凳坐下。

書本上的公式密密麻麻,在她眼中全變成了亂碼,怎麽也看不進去了。

田曼清悄悄往左邊瞄了一眼,卻見他如往常一樣趴在桌面,臂彎處露出的一面側臉滿是細碎的傷痕,雖然很淺,但也足夠令人膽戰心驚。

田曼清的眼前突然閃過前幾日他和那幾個小混混互搏的畫面,雖然他看起來占優勢,但到底敵衆我寡,身上的傷肯定少不了,更何況她最近總能看到那幾個小混混圍堵他。

幾乎每次見他都是帶着一身傷。

田曼清刮了刮自己的指甲蓋,想起有一天他曾和她要過一顆糖,不知道對他是不是有什麽用處,如果當做他幫助自己的謝禮,送一顆糖應該……不算唐突吧?

心裏這樣打算,她轉身從文具盒裏掏出一顆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推過去,剛好擦到他的手肘。

薛晗有所察覺的扭臉,望望糖,又望望她,在田曼清緊張的視線中,他嗤笑一聲,十分給面子地直接拎起糖紙撥開,一下子丢進自己的嘴裏,在嘴裏上下左右各滾了一圈後,繼續趴下休息。

這一舉動給了田曼清莫大的勇氣,她輕微地彎了彎唇角,半晌鼓起勇氣,問道。

“為什麽啊?”

沒有任何主語和理由,明明只是普通,還有些奇怪的疑問句,重新趴下的薛晗卻能聽出這個弱雞同桌是在問他,并且八九不離十,是關于他身上的傷。

他眯眼反問:“你指什麽?不好好學習,還是打架?”

田曼清好一會兒才又出聲:“當然是打架了,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事?”

“還能因為什麽,打架爽呗!”

薛晗不爽地壓了壓眉頭,弱雞同桌的話聽起來簡直和他媽一模一樣,可看她一副認真求解的模樣,後面的話在舌尖繞了兩圈,換了一個說法:“他們喜歡招惹我,我當然不能示弱,要是和你一樣只知道跑和躲,我早就死無全屍了。”

“薛晗同學打架很厲害?”

“廢話。”

“……既然那麽厲害,以後打架就別受那麽多傷了。”

薛晗稀奇地望了田曼清一眼,這句不知是諷刺還是什麽的話,居然能從她的嘴裏說出來,還真是不容易。

他挑挑眉心中一動,剛想表示他是故意的,卻見田曼清那麽專注地盯着他,仿佛外界沒有什麽能夠打斷她,薛晗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故作冷淡的回了一句嗯。

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田曼清坐直,開啓複習模式,只是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顯示了她此刻的心情頗好。

薛晗懶得點破,轉臉趴下補覺。

“哐啷——”“呀!真不好意思。”

薛晗剛趴下,耳邊就響起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他不耐地擡起頭,只見田曼清蹲在地面上,背影倉皇地收拾七零八落的東西,而故意撞翻她的文具盒的同學,卻站在原地笑吟吟地向她道歉。

一地文具中摻雜着不少糖果,五彩斑斓的玻璃糖紙在陽光下閃着奇異的光。

等田曼清收拾完,鴕鳥似的将腦袋埋在臂彎中,薛晗心底漫出一股不知名的煩悶,他緩慢敲了敲對方的桌面,在她疑惑望向他時,薛晗輕扯嘴角,朝那個揚長而去的同學昂起下巴。

“怎麽樣,想改變嗎?”

田曼清跟着望去,同學的背影漸行漸遠,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她猛地與薛晗撞上視線,薛晗同樣不閃躲地迎上去。

在陽光下,她的眼瞳邊緣泛出了一圈圈光暈,像是被玻璃糖紙折射過的陽光灑進來,驅走了漫無天地的黑暗。

“你、你要教我嗎?”

“嗯,我教你。”

……

自那天以後,田曼清與薛晗逐漸熟悉起來,在剛開學時老師就給她下達的任務也終于有了實行的機會。

高考迫在眉睫,每個人都争分奪秒,只希望能多學一點,然而薛晗的底子好,卻不願意學,田曼清教起來吃力,薛晗的進步也微乎其微,可終歸有進步的。

在這些簡短的相處中,田曼清能清楚感覺到,薛晗并不像家長同學口中的那樣,不學無術脾氣壞,他的性格其實好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她幾乎沒見過他爆發的一面。

他只是在用十分別扭的方式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至于薛晗說要教給她的那些東西,田曼清也在努力消化,這些可比書上的知識難懂難學多了。

在他的幫助和模拟下,她終于能多少控制住自己的一些過激反應,偶爾的“勝利”也會使她産生了錯覺,似乎能就這樣平安地過完一生。

這時,薛晗會親手幫她打破這個假象,如果就此滿足的話,這些日子的努力就都沒有意義了。

一個月轉眼過去,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黑板上已經畫好了倒計時,而學校為了讓同學們提前适應高考時的狀态,開始了模拟考試。

這天,田曼清一早來到教室,推開門,她環顧了一圈教室,這個時間來的人還不多,稀零的幾個人都一個個沉浸在刷題中,因為今天是第一輪模拟考,大家都不願意放松警惕。

田曼清輕吐一口氣,往自己的位子走去。

“!”

田曼清停下腳步,狐疑地打量自己桌子上出現的一沓檔案袋,她沒有急着伸手去翻看,先是看了一圈教室其他人的反應,見他們都低着頭對這邊毫無關注,這才撈過一袋打開。

抽出兩張薄紙,大大的一行加粗黑字就映入她眼簾,田曼清驚愕地轉身。

這分明是學校的模拟考試卷!

“老師你看!我沒有騙你,我就說是她偷拿的!”

田曼清才剛轉身,就和趕到教室門口的班主任撞了滿面,從班主任身後慢慢走出、用氣憤的語氣指責她的短發女同學,赫然是前幾天她“反擊”過的其中一人。

如果說之前還是“小打小鬧”,那麽這次就關系到了她的父母。

偷竊考題,嚴重的話是要被記過的。

田曼清條件反射地心髒漏了一拍,手心開始冒汗,在女同學得意的目光和班主任懷疑的問話下,她慌亂地平複自己的情緒,想要反駁,嘴巴裏卻怎麽也出不來聲。

萬分驚慌下,田曼清視線飄忽,突然掃到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薛晗,他一臉淡然地半倚着門框,先是朝她點頭,再惡狠狠地瞪了那兩人的背影,活像個惡霸。

這一瞬間,他的舉動讓她狂跳不止的心髒安穩了不少。

田曼清鼓起勇氣,遏制自己與班主任對視不閃躲,“老師,不是我。”

班主任不耐地問道:“那會是誰?”

田曼清垂下眼睫,指向她身後的女同學:“老師,越是急着擺脫嫌疑的人最可疑不是嗎?況且、況且,我前幾天還看見她在辦公室前面鬼鬼祟祟,那個時候大概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情緒一旦平複下來,思路也跟着變得寬闊明亮起來,前幾天她還奇怪這位同學的怪異舉動,沒想到是等在這裏給她挖坑,準備讓她背黑鍋。

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再唯唯諾諾承認了。

女同學聞言臉一白,顯然沒有想到這種時候田曼清還敢曝出她。

時機正好,薛晗也從後面乘勝追擊道:“我記得辦公室前面不是裝監控了?直接按時間查一下,到底兇手是誰可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明白前因後果,感到被戲弄的班主任臉色一沉,帶着還不甘心瞪着田曼清的女同學和試卷走了。

薛晗側過身子目送兩人遠去,扭過頭發現田曼清正在撐着桌子大口大口喘氣,像是脫水的魚一樣。

他毫不吝啬誇贊道:“還不錯嘛!”

——

昏天黑地的情況并不是只有晚上才會出現。

衛旭端躺在冰冷的廁所隔間,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他的每一處毛孔中,守在外面的人似乎還嫌不夠,下一秒,一桶滿是泡沫的髒水從上面澆下來,随即那個塑料桶也一同砸在他身上。

打了兩轉停在他眼前。

“啧啧啧,真惡心,不知道這下子有沒有洗幹淨。”

“消毒水加肥皂水,哈哈哈哈,要是還不幹淨可進不了我們八班。”惡劣的笑聲隔着一扇門傳進衛旭端的耳朵裏,“衛同學,我們要開門咯!”

刺眼的明亮讓他下意識眯起眼睛,套在頭上的書包被取下,外面的人滿意地捶了他兩拳。

“今天就到這裏,走,我們去打‘籃球’!”

衛旭端忍下疼痛,點了點頭。

這個學校裏,帶頭欺負他的是他們班的班長,用班長的名義指使他做各種過分的事,折騰他的點子層出不窮,他不能反抗,因為曾經嘗試過的後果就是更令人絕望的遭遇。

衛旭端沉默不語地跟在兩人後面,在快路過田曼清的班級的時候,他屏住呼吸,似乎聽到了有些不太對勁的動靜。

他刻意放慢腳步,落後在拐角,果然看見一個齊耳短發的女同學正橫眉立目地将田曼清堵在角落。

兩人似乎起了争執,其中的短發女同學說着說着伸出了手,作勢朝田曼清的臉上扇去。

見到這一幕,衛旭端立刻掏出了手機攝像。

意料之外的是,衛旭端在田曼清的臉上竟看不出一絲曾經怯懦的模樣,甚至在女同學手掌落下的前一秒,她準确拽住了女同學的手腕,然後用慣力将她甩在牆壁上,在女同學錯愕的表情中,朝她低聲說了句什麽。

田曼清松開女同學的手,氣息不太穩,她的眼圈隐隐泛紅,卻在為這場無聲的勝利欣喜。

田曼清知道她因為之前的不配合,這一茬是躲不掉的,而唯一能夠切斷她欺負她這一習慣的,只有反抗。

她轉身不原再看女同學的反應,徑直跑出拐角,心裏頭亂糟糟的,就連撞到一個人也沒有注意。

衛旭端扶住手機,對着跑遠的田曼清眼神一暗,田曼清似乎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那個和他一樣會受欺負的女孩,什麽時候改變得已經離他遠去了呢?

鬼差神使之下,衛旭端沒有終止這場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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