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直升機由新城區飛向老城區。
Jimmy坐在直升機副駕駛座,看着傑雷米心不在焉地開着飛機,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後排座椅上,亞力士嚼着口香糖,捂着脖子抱怨Jimmy是個施虐狂。
“你想得倒美。”Jimmy輕哼,然後轉向傑雷米:“怎麽了?有話快說。”
傑雷米已經不再年輕了。他頭發已近灰白,挂着一副雙下巴,笑起來是憨厚的祖父模樣,而再不是當年那個兇狠利落的特種兵了。
Edison Chan年輕時确實救過他幾命。可不論怎麽算,這些年他都已經還清了。他也該退休了。
Jimmy想,不知道他有幾個孩子?現在在何處?有孫輩了嗎?退休後會癡迷于園藝還是養蜂?
傑雷米不舒服地撇了撇嘴,最後才說:“你媽讓你盡快回倫敦。她說這次出來了——”
“告狀精。”Jimmy盯着他,搖了搖頭,“你一點也沒變,告狀精。等我考過了駕駛證,我就要立刻解雇你,讓你告老還鄉。懂嗎?中國話,告、老、還、鄉。別瞪我,瞪我沒用。”
他嬉皮笑臉說了些有的沒的,好讓自己在落地之前不要慌。他不能手足無措,他不能再像當年看見Edison Chan躺在飛機裏生死不明時那樣,太孩子氣了。
他必須理智、專注、游刃有餘——林木正等着他呢。
世紀巴紮,K國軍方、警方解救人質行動聯合指揮部。
一名瘦高的中年警察,用不大但清晰的聲音分析着當前局勢:“恐怖分子劫持了十五名人質,根據目前的信息全部藏匿于魚市場天臺下的冰庫裏。冰庫完全密封,沒有攝像頭。冷凍設備電路複雜,且有備用發電機,不排除恐怖分子現在還能與外界同夥通話的可能性。”
“截取通話內容。”Jimmy同時吩咐傑雷米。
“我方有五……十五支突擊小分隊等候調遣。可目前我們面臨的最大的挑戰是,魚市場內地形不明,如果貿然進入,行動速度不夠快就可能危及人質生命安全。”
Jimmy點點頭:“我們投資了世紀巴紮項目,我現在找人提當年的建築施工和裝修設計圖。要花幾分鐘,稍等。”
事實上陳氏資本不光投資了世紀巴紮,還投資了鹹水城警察局。陳氏的區域辦公室租用的就是警察局局長的五層私宅,他方才也私下承諾,這次人質救援行動成功後,将給予警察們豐厚的美元現金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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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陳氏資本區域辦公室的頭趕來了,一上來就彙報了一個壞消息:當年他們确實投資了世紀巴紮,但是鹹水城方面出爾反爾,在投資落定後單方面引入了新的資本,稀釋了他們的股權。這惹怒了Edison Chan,使得他沒再繼續往世紀巴紮項目投入精力。
而那後引入的資本便是見信。
“媽的。”Jimmy低聲罵道,用眼神示意傑雷米,一個越洋電話立刻撥了出去:“溫總您好,我是Jimmy,好久不見。”
接電話的人愣了片刻,随即笑意漫出來:“哪個Jimmy?”
不是溫總。Jimmy的第一反應是把電話往牆上一摔了之,可他不行——能接到溫總電話毫不客氣的年輕人,想必就是小溫總溫與行了。
Jimmy想,他接手陳氏資本獨挑大梁時才二十三歲,而溫與行如今也有三十了吧,還是個沒腦子的富二代,躲在他爹溫如熹的蔭蔽之下,在南部三國分公司游手好閑。
如今自己卻不得不求這種人。
本來生意場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事,Jimmy已經見怪不怪了。可他對着溫與行,就是客氣不來。
“小溫總,我是陳氏資本董事長Jimmy Chan啊。咱們當年合作投資世紀巴紮,現在有點急事求你——”
“Jimmy,叫我與行吧。咱們?你是說你爸和見信的聯合投資嗎?當然了,能夠幫上你什麽忙,說吧。”
溫與行要給他一個下馬威,Jimmy忍過。
林木還在魚市場的冰庫裏生死不明。“禿鷹”恐怖組織,和其他恐怖組織一樣,慣用威脅恐吓的手段,如果吃準了林木是個外國人,用傷害他給國際社會施壓怎麽辦?
林木還好嗎?
他有水喝嗎?他吃得飽嗎?
Jimmy自被國際刑警限制人身自由後,就沒再直接聯系上過林木。傑雷米傳來消息說林木被拉希米強制征兵到鹹水城時,Jimmy還沒有這麽揪心。只要林木飛行員的身份對他們還有用,他們就不會傷害他。
可如今鹹水城軍方挫敗了“禿鷹”組織的爆炸陰謀,還将他們困于冰庫之中。
恐怖分子走投無路,會不會傷害林木?
“Jimmy,”溫與行還故作客氣,“圖紙我們這邊都保留着,但是調用沒有你想得那麽容易,需要走程序——”
Jimmy只道:“小溫總,我知道你拿不了主意。溫總現在在利比亞考察,一時半會聯系不上,是吧?這樣吧,我這邊确實有急用,你十分鐘內把圖紙給我發過來,你在塔爾的好生意,你繼續慢慢地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溫與行在塔爾小打小鬧地□□,利用見信工作人員進行交易,比如讓紀圓圓替他遞鈾反應觸發器。這些,溫如熹都不知道。
溫如熹早年當然也試圖摻和過南部三國的軍火市場,那可是塊大肥肉。
可軍火的水太深,涉及地緣政治,英美同盟,背後莊家不僅有各國政府,還有操控世界油價股價獲益的華爾街金融大鱷——不是溫如熹能摻和得上的。
他吃了幾回啞巴虧後堪堪保住了見信的南部三國分公司,從此立下規矩:見信跟軍火生意劃清界限。
可溫與行就是個傻逼富二代。他也想做出一番事業讓溫如熹放手給他接班,好死不死地選了塔爾的軍火作為切入口,實在是下下策。
Jimmy用衛星信號接入電腦,果然不到五分鐘就收到了世紀巴紮的建築圖和裝修圖,詳細到廁所有幾個坑位都一清二楚。
他打印出來兩份,一份給了傑雷米,另一份給鹹水城警察備案。
溫與行大約是不甘心或者害怕,又追來了個電話。Jimmy沒接,把電話扔到了一邊。
下午三點,突擊營救行動準時開始。
傑雷米指揮安保公司的雇傭軍敢死隊首先利用□□從窗口吸引掉拉希米的一部分火力,然後直接炸掉了冰庫的非承重牆,在□□中佩戴夜視面具破門而入。
鹹水城軍方特種兵負責斷後,成功營救出十四名人質。其中有幾位年紀稍大的出現了脫水反應,其他人經過現場醫生的初步檢查,均安然無恙。
“林……”Jimmy抄起亞力士的粉寶石匕首沖出指揮室,不顧身後的喊叫一路奔向冰庫旁的臨時陣地。
這裏剛剛發生過爆炸,煙塵滿眼,他也沒戴口罩或者面具。可他就是有自信他能一眼找到他的機長,他的林木……
“林木?”
Jimmy跪在地上,呆住不動了。他一個一個看過幸存人質的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共十五名人質,現在面前只數出來十四個人……沒有林木。
“不要去天臺,停止追擊,我再說一遍,停止追擊!恐怖分子有空中支援!他們目前已經全部轉移到天臺上準備逃逸了。我們擊斃兩人,還剩三人,但——”
Jimmy在耳麥裏聽到那中年警察難得焦急的聲音。
他已經眼眶血紅,拔出手|槍,上了膛,往天臺跑去。
然後他就聽見那警察一字一頓說完:“——好像……有人質倒戈了。”
Jimmy踹開天臺沒上鎖的鐵門。
立刻傳入耳邊的是直升機機翼撕心裂肺的轟鳴。他的外套被風掀開,露出裏頭一件藍毛衣。淡淡的顏色,像今日的天。
林木半跪在天臺邊,無可挑剔的身材包裹在剛披上身的“禿鷹”組織制服下面,動作标準地舉槍瞄準,準備随時擊中下一個跑上天臺的警察。
然後他就在瞄準器裏看見了那件藍毛衣。他記得自己曾撫摸毛衣上的紋路說他的手感真像一只小羊,而那人也戲谑,說多少正當最好年紀的小羊,為了給你織一條毯子,而失去了全身的毛。
他還說……
——“如果是我,我也願意。”
林木舉着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沒卸子彈,也沒放下槍。他不能讓Jimmy過來,他也不能被下面的警察以恐怖襲擊未遂的罪名被抓。
他還有事情必須做完。
可……他有多久沒看見他了……
林木在瞄準鏡裏貪婪地望着Jimmy的臉。那眼中盛滿星星的年輕人,瘦了,胡茬也長了,關押于室內許久的面龐顯得有幾分蒼白,身形卻仍然顯得挺拔有力。
直升機越飛越近,已經進入降落距離。林木知道只要他登上這架直升機,從此以後,他們能不能再相見,便不是由自己說了算的了。
——命運獨|裁,無公理,無憐憫,亦無正義。
所以他要替命運主持正義。
林木嗅了嗅世紀巴紮空氣中漂浮的數種味道:花椒寓意寵愛,八角是燒肉的幸福,紅糖放在奶茶裏,一口一口都很甜蜜。可這人生的八百種滋味,他們終究不能一塊嘗了。
Jimmy一步一步堅定地走近。
林木只好警告他:“別過來。”
他往地上放了一槍空槍:“別再靠近。”
Jimmy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飛快閃過驚訝,不解,憤怒和悲傷,最終落在唇邊,輕巧地一笑。
早已見慣生離死別,背叛又有什麽了不起。
Jimmy輕輕問:“我還會再看見你嗎?”
墨鏡之後,林木看不清表情。他大概也突然惶惑,惶惑于自己怎麽會在這裏,他們之間,是怎樣一步一步至于刀槍相見。
林木扭頭,看了看十字路口,燈神矗立,俯瞰衆生。這世上諸多和平盛世,沒人知道曾有一顆炸彈沒能如期爆炸,曾有一個沙漠小城一夜間分崩離析。
林木搖搖頭。
接應“禿鷹”組織的直升機到了,一個女飛行員技高人膽大地将直升機精準懸停于天臺之上,放下個軟梯。
直升機上,她還有餘力用槍指着被劫持人質的腦袋。
那名人質三十出頭,塔爾人長相,不停地哭嚎:“救命啊!救救我啊!她要殺死我了!”
拉希米快步跑向軟梯,上了直升機。緊接着,Jimmy看着林木走向軟梯。
“林木……”
“別走……”
“為什麽要走……”
“別扔下我……”
他生平第一次乞求別人。
林木的手抓住了軟梯,卻終究是心有不忍,回過了頭,一板一眼對他解釋:“溫與行的證據不能留在塔爾,見信也不能倒。”
Jimmy愣住了。
原來是為了……
然後他看見林木從懷裏掏出一包煙,扔了過來。
薄荷綠的煙盒反着淡淡的陽光,挺好看。
“最後一根……留給你了。”
直升機原地拉升,林木爬回艙內,聽見阿吉特還在身邊盡心竭力地嘶嚎。接着只見Jimmy用盡全力扔上來一個東西——一把刀鞘鑲着粉色寶石的匕首。
最後他聽見他的喊聲消散在空氣裏:“機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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