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創口貼!”
林木猛地擡頭,對上Jimmy的視線。四目交彙中,前塵往事竟一下子分毫畢現……
Jimmy在“藍絲絨”初次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當時貼的創口貼同Edison Chan死前貼的那塊一模一樣。那種創可貼塔爾沒有,是鹹水城的。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只有拉吉能看出Edison Chan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他貼着一塊鹹水城來的創口貼,拉吉看懂了上面的字,而老拉希米即使能夠注意到那塊創口貼不是塔爾本地産的,也不會知道上面究竟寫了什麽。
上面寫的是——“鹹水城美援會國際醫院”。
“查當年那個醫生!”Jimmy幾乎是吼着給傑雷米下達命令。那個醫生明明是Edison Chan在塔爾雇傭的私人醫生,為什麽會随身帶着十萬八千裏外鹹水城美援會國際醫院的創口貼?
Edison Chan跟鹹水城因為世紀巴紮投資問題鬧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是不會主動跟鹹水城扯上關系的。
還有……那是塊普通的創口貼還是裏頭已經加了致死劑量的藥物比如安非他命?那個醫生還帶着什麽東西是Edison Chan不知道的?
他這麽些年來只關注于那日場上最有動機、最有權力的嫌疑人,竟忽視了當時的工作人員!
林木捏着報紙的手突然一點點攥緊,他看上去表情也變了:“我查過,拉吉在一周後遭遇電廠爆炸,也是美援會駐鹹水城的醫生負責進行現場救援的……”
也許拉吉的傷根本不致死,有人為了掩蓋他知道創口貼的真相,而把他滅了口。
林木想到當年他在直升機上焦急地等着,病人終于被擡上飛機,然後那名醫生戴着口罩,手拎一個藥箱也爬上了後排。他當時穿塔爾傳統的白袍、戴花帽,根本看不出頭發與身形。
林木突然看向Jimmy:“你是不是說過……那箱鈾原料一直沒有找到?”
Jimmy也明白過來了:“老拉希米以為是德羅普拿的,德羅普以為是老拉希米拿的……怪不得他們倆說的怎麽也對不上!”
“如果他們都沒拿呢?!”
“是……是那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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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死死盯住陳延:“你當時是怎麽想起來用藥箱換走老拉希米手上的鈾原料的?”
陳延也慌了:“別……別看我啊!這事跟我沒關系!他爸出事那會兒我還沒來美援會呢……藥箱……換藥箱不是很簡單嘛!都是防震保險箱,同款,自帶制冷,這不是很容易想到嗎……”
林木冷冷問:“只有醫生會容易想到吧?那種保險箱,也只有戰地醫生才會随身攜帶吧?”
林木側耳聽着空曠的長廊裏傳來腳步聲。
來人越走越近,禮貌地敲敲門,進了屋,毫不訝異自己的病人林木有這麽多來訪者。
是美援會的醫生皮特博士。
皮特博士沖衆人笑了笑,一一打過招呼,把電視上午間新聞的戰火聲調低了一點,“少看新聞,多休息”,然後拿起查房本,走到林木身邊。
華盛頓郵報的記者亞力士正好也追上來了。
“皮特博士,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是這是今天上午要查的最後一間病房了吧?查完你是不是要吃午飯?吃午飯的時候你能允許我問你幾個問題嗎?”
亞力士看見Jimmy也在房間裏,愣了下,沖他擠眉弄眼:你答應我的專訪呢?你看我還不是得靠自己,你這個混蛋。
混蛋,他用唇語重重地重複。
“Jimmy,”林木醒來後第一次這麽鄭重地叫他,“傑雷米不是有份文件讓我簽字?什麽東西,拿進來吧。”
Jimmy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看了看林木,狠狠心,把一直守在走廊裏的傑雷米叫了進來。傑雷米還是沙漠裏那副打扮,随時準備為Jimmy上天入海的樣子,只不過腰間挂的匕首換成了美國槍——鹹水城允許外國人持槍。
“什麽東西?這麽正式。”皮特博士看着文件夾上挂着Jimmy本科的校徽還有一個打得精致又漂亮的十字結,笑了笑。
他已經記完了心跳血壓,把林木的枕頭調整到合适的高度,提醒他注意顱內壓,不能長時間用眼。
“即使文件很重要,也沒有你的身體重要。”
林木沒說話,突然看着他,伸出右手來。
在衆人費解眼光中,林木手心向外,手臂緩緩擡高,直到他的手掌正好擋住皮特博士的大半個臉頰,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陽光下有點發灰,眼下是多年來積攢出的皺紋,唯有他專注治療病人的時候,眼中才炯炯有神。
林木看着那個救過陳延,救過自己,也救過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塔爾人的醫生,輕輕問道:
“皮特博士,聽陳延說你為美援會在南部三國工作了三十多年只休過一次假。”
皮特博士微微擡頭,抓緊了手中的鋼筆。
“那年……正好是獨立日吧?
鋼筆落地,發出一聲輕響。
陳延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多年的上司,Jimmy從傑雷米的腰帶上拔出了槍,子彈上膛。
林木問:“獨立日那天英國軍火商Edison Chan遭人謀殺,他的一手提箱鈾原料被偷,至今下落不明——”他喘了幾次氣,最後擲地有聲地說完:“皮特博士,你知道那箱鈾原料的下落嗎?”
Jimmy雙手持槍仍忍不住顫抖,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扣下扳機。他要聽一個真相。
怎麽會是他?怎麽可能是他?為什麽?!
傑雷米已經按下了左臂綁帶上的緊急呼叫,他的小分隊也沖入病房,在他的眼色示意下每人把守一個角落,防止嫌疑人逃跑或者行兇傷人。
可皮特博士只是後退了兩步,搖搖頭。
“你說話!是不是你?!你別以為過去了幾年我們就找不到證據了!我把鹹水城翻一遍也會找到證據的!還有——”Jimmy低聲咒罵,“還有你的家人,別以為他們在美國就安全了!你要是不說實話——”
皮特博士輕笑一聲,又是搖了搖頭。他俯身把鋼筆撿起來,連同查房本一起放在病床旁的櫃上。
然後他脫掉白大褂,露出裏頭穿舊了的毛衣長褲來。
“Yan Chan,”他叫陳延,陳延沒有理會,憤怒地望着他,“你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他的……你們的姓都是Chan。Yan,你作證,我沒有家人,全部遺産捐贈給美援會駐塔爾戰地醫院。”
這等于是承認了!
Jimmy被傑雷米死死抱住,然後感到他往自己上臂紮了一針什麽東西。他拿槍的手漸漸失去了知覺,傑雷米把槍從他手上卸了下來。
Jimmy跪倒在地上,又被傑雷米扶到椅子上,仍然咬緊牙死死盯着皮特博士,卻連一拳也揮不出去。他只是不斷地罵,罵他是殺人兇手,罵他邪惡。
“他是我爸!你殺了他!我恨你!我恨你!”
皮特博士跟陳延交待完,這才慢慢轉向Jimmy。他首先看了看地上的針管,确認他沒事。然後才說:“你才是Edison Chan的兒子。”
他動了動嘴唇,好像要說對不起,卻最終只發出了一聲嘆息。他轉向亞力士已經開始錄影的鏡頭,面無表情地說:“我叫托馬斯·皮特。我來自新澤西州。美軍入侵南部三國——當年只有兩國,雖然美國至今也不承認那是入侵——那時我是軍人,也是醫生。我在塔爾的戰地醫院,負責決定四肢受傷的戰士們是否需要進行截肢手術。截了肢的士兵将被送回美國,餘生都是殘疾人。而不截肢的士兵,在康複之後,就會重新回到戰場上,殺人,或者被殺。”
皮特博士在四支手槍的槍口中央,鎮定自若:“我只是個醫生,卻要決定除了我的病人以外的人的生死。我是治好這些士兵,創造更多殺人的武器、造成更多的塔爾人死傷?還是不治好他們,眼看着這些年輕的美國男孩在我面前截肢、甚至死去?我以為,只要逃開軍隊這個環境,就不用再為那些愚蠢政客的錯誤而付出代價了。可是當我選擇退伍、來到美援會,我發現我的病人們的生命依然不是由他們掌握的。像Edison Chan那樣的軍火商人,或者像德羅普那樣的雇傭軍團長,随便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會讓成千上萬人死去。”
皮特博士重新看向Jimmy:“我不想看人死去。我不喜歡看人死去。我算了一筆賬,Edison Chan活着,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一,小于十,小于一百,小于一千,就這麽簡單。”
“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就這麽決定他的生死!你也配!你是殺人兇手!”
“我也想向你道歉,Jimmy。我想我應該向你道歉,比方說,很抱歉,他是你的父親。我很抱歉你的損失。可是,Jimmy,我不後悔。如果他活着,塔爾,或者鹹水城可能已經沒了。有多少家庭會因此而破碎?我不能冒險。很抱歉,Jimmy,關于你的損失。可是我要說的是,我并不後悔。”
沒人看見Jimmy什麽時候積攢起力氣用沒被麻醉的左手重新奪回了槍,幹淨利落地打空一匣子彈。VIP病房的牆被打穿了,露出外頭走廊裏,一副傷痕累累的黑白風景畫。
戈蘭山谷純淨無暇的雪山,沉在畫的一角。雪山之下一個村莊炊煙袅袅,婦人洗衣,兒童追逐——一副平淡無奇的景觀。
不知多少人為了這個,獻出自己的一生。
Jimmy沖傑雷米揚了揚下巴:“跟總幹事說我有新的線索要交待。把他……帶過去。”
他轉向亞力士:“你要的專訪,咱們兩清了。”
接着又轉向陳延:“這個,賠你們醫院多少錢,”努努嘴指向傑雷米,“找他支。”
最後Jimmy指指剛目送自己的主治醫師被武裝帶走的林木:“我現在只想讓他出院。他什麽時候能出院?”
沒人回答他。
走廊裏傳出一陣高跟鞋的響聲,意外中斷了。接着那個高跟鞋跟攔住她的人吵了起來:“這裏是不是VIP病房?林木是不是在裏面?誰也別攔着我!我要扇丫一大耳刮子!姓林的!是男人你就給我出來!藏在醫院裏算什麽本事!”
紀圓圓越喊越大聲,語中帶淚,字字泣血:“我們也有三年多了吧!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就那麽把我扔下?我做錯了什麽怎麽就不配跟你一起走了?你自私自利!你始亂終棄!你把我扔在那兒有沒有想過我下半輩子我怎麽辦?我要怎麽活?!”
Jimmy不得已給了傑雷米的手下一個手勢,那人便出去了。
等紀圓圓踢踏着高跟鞋走到VIP病床門口,透過被打穿的牆體,首先看見了還握着手槍的Jimmy。
而林木坐在床上,雙手捂臉。
“怎……怎麽了?”紀圓圓滿臉訝異,“吵架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大結局了!感謝你們的陪伴,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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