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老師,十六歲(中)

高珣壓根沒想到第二天還會在美術教室門口再次看到況懷谷。

當然也更不可能想到之後的很多天裏都會在這裏看到況懷谷。

“你想幹嗎?”高珣覺得自己不可能每天都在這樣灼熱而充滿興趣的視線下進食,不妨痛快點直接問問對方的目的。

“我想知道你名字啊,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這個人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為什麽世界上無聊的人這麽多?

“告訴你你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來這裏看我吃飯了?”

在得到對方确認地點頭後,高珣迅速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因此在隔天況懷谷也拎着飯一臉理所當然地對他say hi的時候,高珣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你昨天答應什麽了?”

況懷谷拍着腦袋思考狀了幾秒:“答應不看你吃飯了。”

然後不待高珣接話,況懷谷先下手為強地晃了晃手中的飯盒:“我不是來看你吃飯的啊,我是恰好也來這裏吃飯。”

高珣被他明目張膽地耍無賴行徑噎得不想再說話。

美術教室不屬于他個人,他沒有剝奪況懷谷來此駐紮的權力,他猜想況懷谷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他的反應越激烈,對方搞不好就覺得越有趣,他的反應越平淡,對方大概反而會逐漸地失去來這裏吃飯的興趣。

高珣打定主意對此人視而不見,只當是多了團會碎煩的空氣。

他的漠視政策實施一段時間後,出現了個小插曲。

星期一下午放學,高珣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車鑰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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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确定早晨停完車後有按照習慣把鑰匙放進校服的左手邊口袋裏,那兒就是每天分配給它的位置,可是現在不見了。

高珣迅速回想了一遍一整天下來的細節。

應該是關耀那幾個人。

課間操列隊之前他們撞到了他,卻一句話都沒說只沖着他咧咧嘴就過去了。

“喂!高珣!!”

教室外面有人嬉笑着大聲喊他的名字,高珣猜大概是要來正兒八經進行“還”他自行車鑰匙的任務了,背好了書包,走出教室。

放學時間,走廊上擁擁擠擠聚了不少人,有自己班的也有其他班的,駐足圍觀着事态的發展。

高珣心裏那種“太無聊了”的情緒又開始冒頭。

“出來了出來了!耀哥。”關耀旁邊成天跟着他進進出出的兩個男生,高珣既說不全他們的名字,就随便的叫少年甲和少年乙吧,喜形于色地拍着關耀的肩膀道。

關耀挺樂呵呵地看着高珣走到自己跟前,從兜裏掏出本應該在高珣左手邊口袋裏才對的自行車鑰匙,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好!”

然後掄着胳膊把它抛了出去。

“哇他扔掉了哎!!”

“這下高珣慘了,怎麽找啊!”

“喂喂,扔掉什麽了?我都沒看到啊啊,你們讓我擠前面看一下!”

高珣随着關耀抛出的弧線,判斷鑰匙應該是會落在一樓中間有一座小假山的水池裏後神色未變,從從容容地背着書包直接下樓了。

“高珣?你在這裏撈什麽啊?”

高珣蹲在水池邊上向和他說話的那人看了一眼。

對方和善地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顯得怪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

高珣于是認出來,是況懷谷。

況懷谷等了會兒也不見他回答,幹脆過去蹲在他旁邊又問了遍。

“找什麽呢你?”

通過這些天兩個人在美術教室裏“相處”的午飯時光,別的了解雖然還說不上,但高珣對況懷谷此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特性多少是知道一點的,所以他在況懷谷準備要問第三遍之前簡單地打發了鑰匙倆字。

“鑰匙?什麽鑰匙?家裏鑰匙?啊,不是美術教室的鑰匙吧?”

況懷谷說着也有些着急了的模樣,撸起袖子把手往水池裏放。

高珣沒來得及阻止。

他火急火燎地一邊在水裏撈着一邊小聲念叨,哎你這人,那我們明天不是沒地方吃飯了啊。

全然是打算在美術教室長期吃下去了的架勢。

高珣手上的動作一慢,然後不知自己怎麽的,竟覺得有些久違了地想笑。

“你是不是停下來了?繼續找啊!”況懷谷聽邊上沒了水的聲音,趕緊督促。

高珣擦了擦臉上被對方大開大合的找尋動作濺着了的水:“是自行車鑰匙,我自己找就行了。”

況懷谷停頓了有零點幾秒吧,随即沒有理會高珣,手仍舊在水裏翻着。

“剛還沒問你,你鑰匙怎麽會掉到水池裏的?”

高珣沉默以對。

況懷谷早猜到他不會乖乖配合着一問就說了,故意撩起水拍了他幾下:“說不說?不說我可哪吒鬧海了啊。”

這下高珣真的笑了。

“幼稚。”

“你要不說我還有更幼稚的呢,告訴我嘛。”

“沒什麽。就是無聊的人做的無聊的事情罷了。”

況懷谷把這話來回念叨了幾下,明白過來:“你們班有人欺負你?”

“欺負?不算吧。”

“大冷天把你鑰匙扔水池裏還不算欺負嗎?”

“要我感覺到難受才算是欺負吧。這種頂多是……”

況懷谷服了他這副無所謂的淡定态度,沒什麽好氣地問:“頂多是什麽?”

高珣想了想,微微揚起嘴角說。

“頂多是無聊的人做的無聊的事情罷了。”

鑰匙最後是找着了,況懷谷找着的,高珣一天內對他笑了兩次,況懷谷有些飄飄然,耍着賴說自己累死了騎不動車了要高珣載他回去。

高珣比了比自己沒座位的自行車問況懷谷介意坐車兜嗎?

況懷谷只好偃旗息鼓。

此次事件過後,兩個人的關系産生了一些積極的變化。

最明顯的在于吃午飯時況懷谷終于不再是高珣眼裏的一團空氣而已了,他說十句話,高珣也會視內容回上三五句。

甚至在況懷谷不無得寸進尺地叫他‘小珣’時,高珣也只是緩了片刻便簡單的回了個帶着疑問的嗯?

至少不是當清風過耳沒有聽到,況懷谷就挺滿意了。

況懷谷班裏的男生知道他在美術教室吃飯,偶爾會來敲窗戶,催他吃快點好去和他們打球。

高珣和他認識的時間久了,漸漸也聽過自己班上的女生談論他,她們恪守着小小淑女的那一點矜持,并不會去做什麽惹人注意的大膽舉動,不過是在況懷谷經過班級門口,沖着裏頭笑一笑時紅着臉低頭把這青春期悸動的心煩意亂排解到一張張卷子裏去。然後課間和自己要好的女朋友一起,假裝不經意地提起況懷谷的笑,互相打趣,揣測着,接收那笑容的主人究竟是她們其中的誰。

接收那笑容的真正主人眼皮都沒朝被敲響的窗戶擡一下,四平八穩地對坐在面前大口吃飯的人說:“你可以回你們班去吃。”

況懷谷嘴裏還塞着飯呢,擡起手來跟外頭那幾個男孩子猛揮了兩下,讓他們趕緊撤。

“這樣不吵了吧?”

高珣已經裝好了自己的飯盒。

“……我是說真的,你沒必要一直來這裏吃飯吧。”

“那你不是要一個人吃飯了?”

高珣扶了扶眼鏡,有點玩味地問:“所以你是在同情我?”

況懷谷慌忙咽下嘴裏的飯,同情?可能有一點吧?畢竟高珣應該是被班裏的同學欺負了才會躲到美術教室裏來吃飯的吧,但直接這樣回答高珣是不是會生氣啊……

“不是,我就是,哎我有權力選擇跟哪個朋友在哪兒吃飯的吧?”

扔鑰匙究竟算不算欺負這件事前幾天況懷谷又拿出來和高珣讨論過。

況懷谷主張,高珣受到了校園霸淩,一定要及時和老師或者家長溝通,如果放任不管,聽之任之,那對方的舉動可能會變本加厲。

他不明白高珣為什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

今天人家扔你鑰匙,明天就會燒你的書包。

暴力行為會日漸升級,最終毀掉你的高中生活,或者更多。

高珣聽完後卻輕飄飄地說了句,因為太可憐了。

他這話說的沒有主語,況懷谷一時不好分辨他是在說誰可憐。

“因為覺得,用這樣幼稚的行為去增強自己存在感的這些人,實在太可憐了。又可憐,又無聊,還很蠢。所以我想我沒有必要去擊垮他們脆弱的心裏防線,那樣倒可能會更麻煩。至于毀掉高中生活什麽的,他們對我産生不了這麽大的影響。”

況懷谷聽得啞口無言。

高珣這人,可真是奇怪。

思及此,況懷谷沒法對一派置身事外的高珣說出同情兩個字來。

他對高珣的做法有很多的不理解,但他想,這總不妨礙他們做朋友。

況懷谷偶爾會邀請高珣去看他們比賽,或者叫他一起去打球。

當然高珣大部分時間都是不參加的。

況懷谷暗自猜過,高珣家應該是家規甚嚴的那種,別人放學後都有各自的社團活動,高珣卻是優秀的回家社社員,鈴聲一打就是背起書包一門心思回家,這大概也是那些人挑他下手來欺負的原因吧?

況懷谷熱情洋溢,有心想要拯救這位他認為有社交障礙的朋友。

多和同學們相處相處又沒有什麽損失,雖然你成績優秀長得也不錯但老高高在上端着瞧不起別人的樣子是挺欠揍的啊,脫離群衆是不好的。

煩的次數多了,高珣極其偶爾地也會在吃完飯後和他及他班上的男生一起在操場打打球。

倒不是覺得況懷谷說的多有道理,只是看他那副苦口婆心的樣兒總歸不想一再拂了他的面子。

況懷谷看着球傳到手上就渾水摸魚似的趟幾步上個籃,球不在手上就偷偷懶既不跑也不動的高珣,勉勉強強給自己這點成就感打個八折。

要求不能太高了,至少他能給高珣拖出來曬曬太陽打打球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嘛,慢慢來呗。

“喲高珣,我說怎麽最近中午在班裏都見不着你呢,原來忙着和別的班的同學打得火熱吶?也帶我們玩玩啊。”

高珣面無表情地轉過去看了眼關耀和他的倆跟班。

況懷谷聽到這邊的動靜,手上傳球的動作停了下來。

應該就是這幾個吧?

欺負小珣的。

“好啊,想怎麽玩兒?鬥牛還是五對五啊?”

關耀笑了一下,高珣挺能的啊,幾天不注意都有哥們兒出頭了,這人是六班那什麽況懷谷吧?他聽自己老子說過,況家的公子,跟自己同個學校,不過人家是壓着分數線考進來的,不像他,是撒着粉紅色的紙片飛進來的。

“鬥牛呗,我們這剛好三個人。怎麽樣高珣,你上不上啊?還是全交給你哥們兒啊?”

關耀活甩了甩手腕問高珣。

那副模樣況懷谷看着挺不順眼的,但跟高珣打過的僅有幾場球裏,他知道高珣體力跟耐力都很一般,打着玩玩無所謂,正經要比賽的話可能就不太吃得消了。

他走到高珣身邊用只有他倆聽得到的聲音問他。

“怎麽樣?你打嗎?”

高珣有些沒好氣地脫下了身上的外套扔在球框的欄杆上。

“你下次趕鴨子上架前能不能先打聲招呼。”

況懷谷接受批評,立正認錯:“下次一定注意,那今天要不你不上了?”

高珣拍了把籃球:“随便打打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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