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強奪

精神極度緊張的奔命了大半夜,夭夭仿佛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一根浮木,艱難的舒出一口氣,靠着背後那根樹幹癱倒在地。

看來,有“菖蘭郡主”這個身份做倚仗,她目前至少是安全的了。日後之事,再徐徐圖謀便是。

那小郡王見她倒下,吓得往後跳了一大步,大喊:“姐夫,姐夫,你快過來。我阿姐不好了!”

宋引三步并作兩步奔過來,半蹲下去,急切的問:“菖蘭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邊說邊伸出手,緊緊握住她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截雪白手腕。

夭夭下意識要掙脫,卻沒掙脫出來。

他掌心溫度隔着肌膚傳遞過來,包裹着她冰涼的手腕。她緊緊捏住拳頭,并未絲毫享受這種暖意,反而輕起了一層顫栗。

宋引沒露過她眼中閃過的抵觸,甚至可以說是一絲可以稱之為厭惡的情緒,又愣了愣,忙握住她手,貼到他左胸那片跳動的地方,恻然道:“菖蘭,你打我罵我皆可,莫再與我這樣生疏。我宋公瑾對你一片癡心,蒼天可鑒,日月可表。等明日回去,我就親自去西平侯府向你賠禮謝罪。”

“西平侯府……”

夭夭在心中默念這四字。沒想到,這菖蘭郡主原來出身自西平侯府。她雖然對西平侯府不甚了解,但對西平侯這個人,還是有些印象的。記憶中,這位侯爺長得頗面善,為人圓潤油滑,和誰都能一見如故,兜裏還總是藏着些幹果糖果等物,很招孩子們待見。

其祖上三代,皆是聲名赫赫、威震一方的功勳之臣。可惜到了現任西平侯孟平安這代,西平侯府的榮耀似乎沒有延續下來。這位侯爺人如其名,從小就沒什麽大志,萬事只求一個平安喜樂,既不愛讀書也不愛習武,對遛鳥走犬走馬觀花這等事倒十分有天賦,少年時便在長安城的鬥雞大會上憑一只金雞斬得頭籌,得了個“金雞王”的稱號。襲了爵位後,這位侯爺依舊保持其纨绔做派,整日同朝中一群老纨绔厮混在一起,坐吃山空不務正業,組成朝中一道靓麗風景。

至于菖蘭郡主……

夭夭定了定神,努力在腦中搜刮關于這位郡主的蛛絲馬跡,可惜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都記不起大邺朝的皇親國戚裏有這麽一位貴女。

按理這位菖蘭郡主既和她生辰八字相合,她生前應該至少聽過這個名字才對。難道是當了五年的孤魂野鬼,她記憶力衰退了?

她頗是頭疼的揉了揉腦袋,宋引還在握着她另一只手忏悔,見她終于動了,目露驚喜道:“菖蘭,你聽到我說話了是麽?”

夭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這張臉,含糊道:“我……我想回家了。”

宋引似終于長長松了口氣,夭夭心中一動,立刻補充道:“回西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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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菖蘭郡主真是西平侯之女,以宋引的個性,定會有所忌憚,不敢對她用強。

這話果然有些分量。宋引臉上的喜色凝滞了一瞬,才笑道:“那是自然的。”他很快恢複常态,小心翼翼的攙着她站起來,用哄勸的口吻道:“侯爺就在山上随聖駕夜獵,我立刻送你去見他。”

說着,便動作溫柔的扶着她上了馬。

宋引也翻身上來,極自然的挽住缰繩,把她小心的攬在懷中。

與他身體一觸,夭夭周身立刻又泛起一陣惡寒,忍不住打了個顫栗。宋引只當她是凍着了,雙臂緊了緊,更用力的圈住了她。

一路上,處處可見倉皇奔逃的鬼火和殺氣騰騰的夔龍衛。夭夭眼睜睜的看着那些來不及躲進墳裏的野鬼像牲口一樣被羅入網中,五年來積下的噩夢浮上心頭,不由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渾渾噩噩的行了不知多久,至一處山腰時,四周忽又亮起密密匝匝的火光,并伴着一陣陣放浪無憚的嬉笑聲。

夭夭察覺到腰間宋引的那只手微微僵滞,擡頭一望,陡然睜大雙眸,也驚住了。

山腰處一片平坦的闊地,雜草叢生,堆滿荒墳,熟悉至極,正是她今夜從棺材裏爬出來時看到的那片亂墳堆。

只不過,此時這片墳地亂糟糟的聚滿了一身赤紅的夔龍衛,四處皆被火杖映得亮若白晝。

原本還算整齊排列的墳包,已一片狼藉,墳被粗暴的掀開,或新或腐爛的棺材板散落的滿地都是,上面還堆滿了白骨和骷髅。衆夔龍衛策馬穿梭其中,如踩踏爛泥般,來回踩踏着那些屍骨。另有幾人正對着一具衣不蔽體的女屍品頭論足,發出陣陣浪笑。

随着新的墳包不斷被翻開,不斷有成群的鬼火從黃土下冒出來,落入夔龍衛早就設好的羅網中。

夭夭胃裏一陣痙攣,酸水一股股湧到喉間,令她幾欲作嘔。沒想到,這群夔龍衛為了獵鬼争功,竟喪心病狂的掘人墳墓!

“哦?宋副使。”

見有人闖入,正圍着女屍的那群夔龍衛齊齊回頭,心照不宣的換了個眼神,其中一人眉毛一挑,銜笑問道:“宋副使獵了多少鬼了?怎麽不見你的靈網?”

他口中的“靈網”,就是那些夔龍衛專門用來獵捕野鬼的網。據說,刀槍難入,水火不侵,是用特制的符水泡制而成。

宋引似乎對此人頗為忌憚,只簡略的道:“有事耽擱了,還未獵到。”

那群夔龍衛一聽,立刻旁若無人的哄笑起來。

方才說話的那個夔龍衛倒沒笑,只掉轉馬頭,慢悠悠行至宋引對面,陰陽怪氣的道:“宋副使,你這樣可不厚道。都督還在等着咱們獵鬼回去呢。到現在你連一只小鬼都沒抓着,若被玄牧軍搶了風頭,咱們丢臉事小,讓都督和夔龍衛在聖上面前丢了顏面,這罪責你擔得起麽?”

這人天生一臉陰邪相,連笑得時候都是陰測測的。說話間,眼睛已開始有意無意飄向被宋引攬在懷中的紅衣少女。見她肌膚雪白,皓齒明眸,烏發散落了一縷貼在凝脂般的臉頰上,愈發顯得嬌美如花,曼妙不可方物,雙目似被黏住般,許久不肯挪開。

這張猶如噩夢一般的臉乍然出現在眼前,夭夭打了個激靈,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摳進掌心,才忍着沒驚呼出聲。縱然如此,渾身依舊止不住的發抖。感覺到他目光始終籠在自己身上,更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這季侯孫是出了名的好色□□,跟着宋引同來的護衛光看他神色,就覺不對味,怒道:“季侯孫,你算什麽玩意兒,也敢這樣同副使大人說話?”

“不敢。”季侯孫懶懶一握缰繩,毫無告罪之态,只道:“我不過好心提醒一下宋副使罷了,免得他一遇到溫香軟玉連正事是什麽都忘了。”

眼睛卻依舊黏着夭夭,神色輕佻的問:“宋副使好本事,從哪裏獵到這麽一個尤物?該不會是這山裏的野鬼所化吧?”

宋引神色僵硬的道:“季督使說笑了。這是西平侯之女,菖蘭郡主。”

“菖蘭郡主?”季侯孫眼睛一眯,眸底有精光暗暗流動,毫不掩飾面上饑饞之色:“說笑的恐怕是宋副使吧。菖蘭郡主不是死了嗎?怎會出現在這裏?依我看,這女子身份甚是可疑,不如交給我帶回營去,仔細驗驗她到底是人是鬼。也免得宋副使鬼迷心竅,被美色所惑,誤了大事。”

見宋引臉色幾乎要垮下去,他越發玩味的道:“對付女人,我可比宋副使有經驗。”

當着衆人的面,這季侯孫敢把話說得如此露骨,顯然并不把宋引擱在眼裏。

夭夭心一沉,掌心已有溫熱濡濕的液體,從指甲縫裏滲出,寒意也如毒蛇的冷信,鑽進層層衣裳,貼着肌膚,爬上背脊。

有了五年前的教訓,她自然不會把希望寄在宋引身上,也不會寄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一旁,聽季侯孫竟然觊觎自己阿姐,那小郡王已氣得小臉發青,張嘴便要大罵,卻被護衛堵住嘴拖到了後面。想必是宋引的意思。

夭夭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右手松開攥出血的拳頭,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根銀簪。

宋引畢竟身居副使之位,即使這季侯孫與他不對付,也不會公然置他性命于不顧。真到萬不得已之時,挾持宋引,把事情鬧大,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她如此安慰自己。

“衛都督既把這重任交給公瑾,公瑾自會全力以赴,不敢懈怠半分。” 僵持片刻,宋引終于開口,嗓音有些發幹。

“至于菖蘭。”宋引低頭看了眼夭夭,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她是人是鬼,我心中自有分寸。我正要送她去見西平侯,也會向都督禀明內情,就不勞督使費心了。”

季侯孫神色一陰。

宋引匆匆同他作禮告辭,便掉轉馬頭,欲揀別的路下山。

“且慢。”季侯孫寒瘆瘆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頃刻,只聞季侯孫意味不明的笑道:“宋副使心裏有數最好。方才我搜查這亂墳堆時,發現有一座荒墳裏的棺材被挖了出來,屍體也不見了。都督已下令封山,這山裏又沒別人,這死人哪兒會自己跑路,除非是有什麽東西附在了上面。此事蹊跷至極,我也正要禀于都督決斷呢。”

宋引動作一僵,終于停住。

季侯孫仿佛是拿捏住了他的三寸,頗得意的斜睨着他背影道:“都督那邊且不提。莫忘了,這次圍獵,穆王也在。這世上什麽鬼怪邪物能逃得過他手中那把辟邪劍呢。若夔龍衛被穆王抓住把柄,參到聖上那裏,驚動了幹爹他老人家,別說什麽爵位了,只怕你十條命都不夠兜着。”

他這話已算是□□裸的威脅了。

宋引面色一白,握缰的那只手,五指攥得指節泛白。

“你我好歹同僚一場,宋副使可要好好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季侯孫淫邪的雙目複盯上被宋引擋住大半的那個引發他無限遐想的曼妙身影,下腹已隐隐起了一陣脹痛,咽了咽發幹的喉嚨,道:“只要我驗了這女子正身,自會在都督和幹爹面前替你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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