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守夜

一觸到那片畫着符咒的布料,還在急速膨脹的黑霧如被巨力攥住,扭曲着縮小了一圈,發出嗚嗚的怪鳴,似在呼痛。

夭夭見有效果,十指維持結印姿勢,迅速念了另一段咒決。那片符布上驀地騰起一道赤色烈焰,火舌高竄,竟直接燒掉一大團黑霧!那符布也因此靈力耗盡,化作飛灰散入夜空。

她動作極快,又混在人群中,一時倒無人注意到究竟是誰祭出的這道靈符。

那邪物顯然元氣大傷,嗚咽聲已轉細弱,慢吞吞吐出一截端方劍身。穆玄看準機會,将劍往回一掣,用指血在劍身迅速畫了幾道符文,淩空躍起,倒懸着刺下雷霆一劍。

多了符文護體,端方化作一道耀目紅芒,瞬間沒入那團黑霧之中。那邪物被一劍貫頂,霎時四崩五裂,噼噼啪啪自爆了起來。

原本絞成一團的黑霧被炸成無數點黑煙,四散飄浮在陣中。穆玄心知這邪物的元神已經渙散,再難成氣候,立刻催動“縛魂”陣,逼其顯露魂魄本形。

阮筝與沈其華已挺劍殺了回來,見邪物被制住,俱是大喜,忙一左一右護在穆玄兩側,目不轉睛的盯着陣內變化。

陣法作用下,那些黑煙果然一點點褪去顏色,重新凝成一團純淨的白霧。按理說,此時白霧應已化成邪物模糊的本形,可怪的是,等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這團白霧依舊只是白霧,白糊糊的,連只眼睛也沒變出來。

穆玄心一沉,唇線緊抿,神色不由凝重起來。果然,沒多久,那白霧漸漸消失,連一絲煙也沒剩下。

這天下間,不可能有“縛魂”陣鎖不住的魂魄,除非,那團黑霧根本不是真正的邪物,只是那邪物用以迷惑人的□□。

能化作如此厲害的□□,那邪物,只怕已不止“厲鬼”級別。

夭夭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若這荒山裏真藏着如此厲害的東西,所有人都別想安寧了。

這時,禦帳門一掀,惠明帝披衣走了出來,一掃外面情形,神色異常凝重的問:“那邪物可抓住了?”

此刻,他眼神清明,目光透徹,哪裏還有半點醉意。夭夭不由懷疑,惠明帝在宴上故意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說不準是為了引那邪物出來,故意為之。

将士們皆退散至兩側,跪地行禮,夭夭也低頭混在其中。穆玄收好端方,便至惠明帝跟前低聲禀報一番。惠明帝臉色驟沉,許久不語。

禦帳一起動靜,附近的帳子都很快亮起燭火。穆王、離淵先後趕來,其餘人皆被玄牧軍擋在外圍,往這邊困惑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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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楊氏仰面昏死在縛魂陣中,發髻散亂,滿臉血痕,卻并不見那邪物蹤跡,穆王已猜出一二,立刻道:“此地危險,臣懇請陛下速速回帳。”

惠明帝有些煩郁的道:“姐夫,你讓朕如何睡得着?”

穆王道:“這邪物非比尋常,陛下不可大意。”

計較片刻,又吩咐穆玄:“今夜你別睡了,就拿辟邪守在陛下身邊,仔細警惕。若陛下有絲毫閃失,本王唯你是問。”

目光冷沉,語氣嚴厲。

穆玄雖有抵觸,心知那邪物并非自己的“端方”能對付,只能應命。辟邪劍立刻興奮的在穆王手中嗡嗡震動起來。

惠明帝無奈的道:“玄兒為捉那邪物,已熬了大半夜未睡,你何必再折騰他。把辟邪劍留下便是,不用他守着。”

穆王态度強硬:“這是他職責所在,豈能懈怠?若陛下對他不放心,臣便親自守着。”

惠明帝愈發無奈,苦笑:“朕豈能勞姐夫大駕。姐夫既然執意如此,今夜便辛苦玄兒了。”

衛英恰好趕到,離淵便也吩咐他:“今夜你也別睡了,世子守着帳內,你便守在帳外。”

衛英恭聲應是。

一場驚魂暫告一段落,穆玄只放了尚書府的兩個婆子進來擡走楊氏,并傳了惠明帝口谕,讓其餘人都各自回帳休息,莫再驚擾聖上休息。

鄭紅玉也夾雜在其中,遠遠望見夭夭,目露激動,急切同她招手。

夭夭走到近前,見鄭紅玉臉色比初見時更蒼白了,眼睛還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心想她大約是被楊氏的模樣給吓住了,免不了寬慰她幾句。

衆人陸續散去,有幾道人影卻還立在原地焦急徘徊,無論怎麽驅趕都不肯離去。

穆玄認出是文昌伯和北平侯等老纨绔,便遣阮筝過去詢問。阮筝很快回來,禀道:“将軍,是南平侯失蹤了,至今未歸營。”

穆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沉聲道:“你二人各帶一隊人馬,立刻上山搜尋,務必找到南平侯下落。”

阮筝和沈其華領命,迅速點了人往山上而去。

穆玄偏頭,見夭夭還立在原地,不知在四處張望什麽。計較片刻,又喚來自己的副将殷澤,讓他護送夭夭回營休息。

有衛英在場,夭夭不敢表露出多餘情緒,猶豫片刻,便輕福一禮,乖乖的跟着那副将離開了。只在與穆玄擦肩而過後,悄悄回頭望了他一眼。

穆玄似有所覺,微微側首,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拎起穆王留下的辟邪劍,轉身進了禦帳。

惠明帝還未歇下,披衣立在帳中出神,見穆玄進來,沖他親切招了招手,道:“凍壞了吧?快過來喝些熱茶。”

到了跟前,穆玄欲要行禮,惠明帝立刻扶起他,佯怒道:“說過多少次了,私下裏,不準跟朕見外。”并親自端起案上的一碗熱茶,遞了過來。

穆玄惶恐道:“不敢勞煩陛下。”

“嗯?”惠明帝盯着外甥那張俊美若玉的臉,故意露出不悅之色:“這裏又無外人,還叫朕陛下?”

穆玄默了默,只得雙手接過茶,抿起唇角道:“多謝舅舅。”

惠明帝這才展露笑意,在一旁侍候的大太監笑眯眯道:“這些個王族子弟中,陛下最疼的就是世子了,宮裏進了什麽好吃好喝的,都惦記着給世子留一份。這雪尖是前幾日新貢的,臨行前陛下特意命老奴帶來些,說要給世子嘗嘗鮮呢。”

穆玄再次恭敬謝恩。

惠明帝見他如此,有些悵惘的嘆道:“你小時候可最粘朕,整日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朕後面,除了朕誰都不讓抱。連你的尿布,都是朕親手給換的。怎麽長大了,倒與朕生分了?”

穆玄垂下眼簾,道:“臣不敢。”

惠明帝大約也拿他沒辦法,長長嘆了口氣,道:“朕聽說,這幾年你總住在軍中,連王府都不怎麽回了,身邊連個照顧飲食起居的人都沒有。莫非,你還在因為五年前的事記恨朕和你父王?”

大約是腹中酒氣上湧,惠明帝眼眸有些迷離。跟在他身邊的大太監大吃一驚,登時吓得魂飛魄散,低下了頭。

穆玄面色發白,迅速撩袍跪落,惶恐請罪:“臣不敢。”

惠明帝目光複雜的盯着這個外甥,半晌,無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不敢。等這次圍獵回去,你就給朕搬回穆王府住。你母親任性也就罷了,連你也——”

後面的話,惠明帝終是沒說出口。

穆玄死死一捏拳頭,直至指節泛起青白,才道:“臣遵命。”

惠明帝臉色驟緩,笑道:“你能懂事,再好不過。”頓了頓,又眉目慈愛的道:“朕讓人搬來張長榻,今夜你只管在這帳中安心睡,不必聽你父王的。朕又不是三歲稚子,何須人寸步不離的守着。”

穆玄回過神,餘光一瞥,果然帳中多了張一人寬的矮榻,立刻推辭道:“陛下的心意,臣心領。只是陛下身系江山社稷,陛下安危,就是社稷安危。就算不是父王吩咐,臣也不敢懈怠半分。請陛下成全臣的心意。”

語罷,鄭重一拜。

惠明帝嘆了口氣,只得扶起他,道:“朕依你便是。”

又忽想起一事,笑着問:“今日,朕還與你父王談起你的親事,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

穆玄沒料到惠明帝忽然把話題扯到了這上面,一時摸不準他是何用意,便道:“臣還想趁這兩年多建些功業,為陛下分憂解難,并無成親打算。”

惠明帝不以為意道:“成親又不妨礙你建功立業。聽你母親說,宋家的那位瓊華知書達理又溫柔賢惠,人長得也漂亮,和你還青梅竹馬甚是投緣……”

“她并非臣愛慕之人。”穆玄直接截斷了惠明帝後面的話。

他說得如此果斷直白,惠明帝倒是一愣,頃刻,大笑道:“看來,玄兒心中已有中意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女孩兒,竟有如此福分。”

穆玄默了默,卻道:“臣還不确定她的心意,故暫時不能告知陛下。”

惠明帝素知他性情,心中雖有詫異,卻也沒再繼續逼問。

這夜,穆玄便懷抱辟邪,寸步不移的守在惠明帝榻邊。辟邪耐不住寂寞,悄悄探出一截劍身,在他懷中蹭來蹭去,似有邀寵之意。穆玄起初只是皺眉,後來忍無可忍,直接一掌将它拍進鞘中,辟邪才老實下來。

夭夭也幾乎是一夜未眠。一方面挂心穆玄那邊的情況,另一方面,昨夜她剛躺下不久,雲煦公主就回來了,見帳中多了個人也不驚訝,笑眯眯同她打了個招呼,就輕車熟路的歇在了那扇屏風後面。

想起這處營帳大約是雲煦公主和穆玄的私密空間,夭夭便覺得既羞恥又尴尬,整夜都如鲠在喉,很不是滋味。患得患失間,竟睜着眼熬到了天亮。

她再也躺不住了,便蹑手蹑腳的從床上爬下來,穿好鞋襪,拖起裙裾,輕步往帳外挪去。

帳外尚是灰蒙蒙的,空氣卻極清新。

一想到這是她重生之後的過的第一個早晨,夭夭心情莫名好了起來。立刻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笑嘻嘻的感嘆:“還是人間的空氣好。”

等再睜開眼時,夭夭卻呆住了。

不遠處,穆玄正抱劍靠在轅門邊上,雙眸湛湛如星,一動不動的打量着她。

一抹陽光落在他俊美如玉的面上,說不出的和諧好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一側唇角極輕的揚起一點弧度,竟似含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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