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心願

夭夭把地圖往袖中一揣, 提起裙踞便朝府門方向飛奔而去。

一路上,往來的婆子與丫頭皆驚訝的望着那道風一般閃過的影子。暗暗咋舌, 這風風火火的少女,哪裏還是她們那個知書達禮、溫順娴靜的郡主。自打郡主“死而複生”後, 這性情真是越來越教人摸不透了。

天氣晴好,孟月昙本在院中的紫藤架下讀書,忽聽外面鬧哄哄的,幾個灑掃的婆子也都聚在院門口,不住往外張望,連掃地的笤帚都丢到了一邊。

她蹙了蹙眉,把書合上, 有些不悅的問:“奶娘,外面出了何事?怎麽如此吵鬧?”

旁邊一個瘦長臉、打扮幹淨爽利的婆子哼了聲,道:“定是對面又在鬧騰。聽說, 老祖宗把那套血玉首飾都拿出來給她做嫁妝了,還說讓各房依着自己情況另行添置。她都第二回坐花轎了, 老祖宗心勁兒還能這麽大, 也真是教人不解!”

這婆子正是将孟月昙、孟月娥姐妹倆一手奶大的劉宋氏, 丈夫劉大也在侯府當差,是出了名的長舌婦。前些年胡氏受寵,她沒少跟着耀武揚威, 經常借各種由頭克扣下人月俸。也就柳氏進門後,胡氏遭受冷落,她才收斂了一些。

之前胡氏把主意打到宋引身上的事兒, 劉宋氏是知曉的。一想到這樁本該落到自家大姑娘頭上的好姻緣被對面那災星搶了去,她就有些氣不平。

這話的确有些惡毒了。孟月昙秀眉一擰,正色道:“奶娘,背後莫論人是非。菖蘭畢竟是我妹妹,旁人也就算了,你怎能也如此說她。這話若傳到祖母耳中,母親又該受責難了。”

見她不高興,劉宋氏忙堆笑道:“姑娘說得對,是我又口無遮攔了。姑娘若嫌吵得慌,我讓人把院門關上就是。”

孟月昙卻搖頭道:“大白天的,關上院門算什麽,不知情的還以為咱們故意擺臉色給誰看呢。奶娘不如去外面瞧瞧他們到底在忙些什麽,必要時,讓咱們院裏的人也幫着一塊兒搭把手。”

劉宋氏連聲應下,又誇了一番大姑娘如何聰慧識大體,才自去外面打探情況。

孟月昙頗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看書。方才合得急,她忘了做記號,便順着翻開的這頁,一頁頁往後找,翻到某一頁時,她忽然目光一頓,停止了動作。

微微泛黃的書頁中,夾着一根竹片制成的牙簽,簽上用小楷寫着兩行小字: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字跡秀雅工整,墨香猶存。

孟月昙用指肚一遍遍摩挲着那兩行小字,香面之上,漸漸暈出旖旎光華,整個人也仿佛癡掉了。

不多時,劉宋氏擰巴着臉從外面回來了,口中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那穆王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貴,沒事兒跑咱們府裏做什麽。”

孟月昙猛地擡起了頭,怔怔道:“奶娘……方才說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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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一路飛奔,出了府門,果見門口的石獅子旁立着一個頭束抹額、身穿淺藍襕袍的俊美少年,腰間懸着柄長劍,正是穆玄。

聽到動靜,穆玄轉過身,把夭夭從頭到尾打量了幾眼,嘴角才輕輕一揚,道:“冒昧叨擾,郡主莫怪。”

夭夭意識到什麽,立刻手忙腳亂的理了理鬓發和裙裳,又把腰間的玉佩挂正,才展顏笑道:“不怪不怪,我高興還來不及。這些時日,世子是回軍中了麽?”

穆玄搖頭,只道:“去洛陽辦了趟差事,今日剛回來。”便望着夭夭道:“今日來找郡主,主要是為渡化那老妪的事。”

夭夭心中也正挂念此事,立刻眼睛一亮。

穆玄看她一眼,沉聲道:“今夜夔龍衛便要去京兆府将她提走,我們時間不多。馬車我已備好,郡主可方便現在出門?”

夭夭雖也知道這老妪難逃一劫,可親耳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心下恻然。立刻重重點頭,道:“世子稍等我片刻。”便又掉頭飛奔回府。

至半路,正好與過來追她的海雪撞了個滿懷。

海雪手裏握着個帷帽,急道:“郡主連帷帽都沒戴,怎能輕易與陌生男子會面?”

夭夭大喜,劈手便把帷帽奪了過來,道:“海雪,我有急事,需要出門一趟,你幫我去桑榆院跟夫人說一聲!”便又一陣風似的往府外跑了。

等海雪追到門口,外面空空蕩蕩的,早沒了人影。她急得直跺腳,立刻去桑榆院把此事回禀給姜氏。

姜氏一聽女兒竟被一個自稱穆王世子的少年給帶走了,險些沒吓得驚厥過去,急問:“這可如何是好?你可看清人往哪個方向走了?”

海雪搖頭,跪地請罪,道:“奴婢看郡主的反應,似乎認識那位世子,離開的時候也神色極愉悅,并不像是被脅迫。”

姜氏氣道:“你還不知道麽,她心底善良,最容易受人蒙騙,萬一那少年根本不是穆王世子,而是有人故意冒充的,可如何是好?!”

海雪沒想過這一層,一時也吓住了。

榮嬷嬷火急火燎的道:“小姐,要不咱們幹脆上穆王府打聽打聽去!”

“不可!”姜氏搖頭,頹然跌坐椅中,面無血色的道:“咱們無憑無據,怎麽開口要人。萬一冤枉好人,咱們丢臉事小,穆王府怕不會善罷甘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麽樣。依奴婢看,眼下最緊要的事是先到京兆府報案去。”榮嬷嬷急得團團轉,驚慌間,腦中靈光一閃,拍着腦門道:“有了!小姐,咱們可以去找宋二公子幫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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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先帶夭夭去京兆府取出了那只裝着老妪魂魄的符紙燈籠,兩人才便一道乘車往南郊趕去。

路上,夭夭注意到穆氏兩只手上都纏着厚厚的白疊布,心頭一跳,忙問:“世子手受傷了麽?”

穆玄搖頭,沉眸道:“無事,不小心傷了手而已。”

這趟去洛陽,往返皆是騎行,他手上的那兩道鞭傷反複開裂,至今未愈。在行宮時,母親堅持要看他手上的傷,他也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含糊搪塞過去。為此惹得母親很不悅。

夭夭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可穆玄既不願說,她也不好一味追問。看他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倒似并不把這傷放在心上。

臨近午時,馬車終于到達南郊那片出事的密林。

因久被邪祟盤踞,林中陰氣并未完全散盡,但隔着樹葉縫隙,已經能感受到陽光躍躍跳動的明媚氣息。

夭夭循着記憶,很快找到了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條山道。當時,那老妪便是柱杖站在此地等着兒子回來接她。而順着這條道一路走到山腳,便是餘家村。

果然,他們剛靠近山道,那只符紙燈籠裏立刻無風自遙起來,裏面青光驟暗,一團黑霧漸漸充斥整個燈籠,扭曲掙紮着,欲破籠而出。

夭夭便沿着當時老妪走過的路線,提着裙裾往山下走去。穆玄則提着燈籠,緊跟在她後面。

山風吹過,将兩人衣袂吹得上下翻飛,木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空中輕輕哼唱的風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過往行人送行。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豁然開朗,一條兩岸鋪滿鵝卵石的小河出現在二人面前。穆玄手中的符紙燈籠,已被黑霧撐得膨脹了一大圈。顯然,那老妪的怨念又被激發了出來。夭夭舉目往前一看,小河對面,并非記憶中的一片焦土,而是新建起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屋外晾曬着玉米、辣椒等物,屋後則種着綠油油的豆苗。一群舉着風車的孩子,正在道上追逐玩耍。

夭夭訝異的望了眼穆玄,後者眸無波瀾,顯然早知此地的景況。她開心的笑了起來,便欲涉水過到河對面。誰知,腳還沒沾到水,足下一輕,腰間被人一攬,眨眼功夫已飛掠至河對岸。

穆玄将夭夭放下,另一只手尚提着燈籠。只不過,此刻這燈籠劇烈搖晃,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裏面的黑霧破為碎粉。

這時,“吱呀”一聲,其中一扇木門忽然開了。

一個長相憨厚的青年,穿一身樸素潔淨的布袍,肩上擔着兩桶水,從屋裏走了出來。

那群孩子見他出現,立刻圍了過去,口喚“阿牛叔叔”,伸手找他要糖果吃。杜阿牛放下擔子,回屋又取了一大把麻瓜糖,一一分給這些孩子。

孩子們心滿意足的拿着糖果跑開了。杜阿牛這才看見立在屋外的穆玄和夭夭,目露驚喜,立刻奔至二人跟前跪下,口呼“恩公”。

夭夭感覺到,穆玄手中的符紙燈籠突然停止膨脹掙紮,在半空靜止了一瞬,先是輕微,而後越來越明顯的顫動起來。

杜阿牛也注意到這只奇怪的燈籠,笑問:“別人都是提燈夜行,恩公為何要在白天打燈籠?”

穆玄沒吭聲,只伸手将燈籠遞到了他面前。

見杜阿牛一臉茫然,夭夭笑道:“這其實是樣法寶,只要被有緣人摸了,便會無燈自亮。不如你試試?”

杜阿牛笑了笑,不疑有他,便爽快的伸出手,将掌心緊緊貼在了燈籠表皮上。只是觸碰到燈籠的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悲傷忽在心頭湧起,呼之欲出,卻又無跡可尋。

幾乎同時,燈籠裏黑霧散去,驟然亮起一團青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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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已是傍晚,兩人将燈籠交還京兆府,便驅車往西平侯府所在的延康坊行去。

不料剛進入坊,前方忽傳來一片雜亂的馬蹄聲。穆玄微一擰眉,本欲命趕車的将士往道旁避避,誰知在距他們很近距離時,那馬蹄聲卻突然停了下來。

“夔龍衛副使宋引,見過世子。公瑾奉岳母之名來接未婚妻菖蘭回家,還望世子行個方便。”

一個甚謙卑溫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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