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禍水
聽到這個聲音, 穆玄一雙星眸瞬間沉了下去。
夭夭手指在袖中無意識摩搓,沉默了會兒, 明媚笑道:“很久沒有像今日這麽開心了,謝謝世子肯成全我一點小小的心願。我……”
想到今日大約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以後她嫁她的人,他也終會遇到心儀的女子共度餘生,夭夭眼睛突然一熱,也不知該說點什麽,便努力笑出兩個小梨渦,道:“世子人好,運氣也好, 以後定能福星照命,萬事順遂。”
說罷,她伸手拿起一旁的輕紗帷帽, 迅速戴好後,起身欲走。不料, 指尖剛碰到車門, 身後忽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之前郡主在鳳儀樓所提之事, 雖不妥當,未必沒有其他解決辦法。”
夭夭一怔,訝然轉頭, 只見穆玄薄唇緊抿,擱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黑玉般的眸子正一動不動、極認真的望着她, 眸底不似往日冷沉,反而灼灼有光,暗流翻湧。
她上一次在穆玄眸中看到這樣的光芒,似乎還是當年他們在太平觀後山挖出那塊昆山玉玦時。
他們年少時相識,穆玄如何性情,夭夭再清楚不過。若說只因寥寥幾次會面,穆玄便對她這個冒牌的菖蘭郡主一見鐘情,夭夭是決計不信的。此刻露出這般神色,多半是因為她那日在鳳儀樓說的那番話而憐憫她了。
夭夭笑了笑,故作輕松的道:“多謝世子記挂。那日之事,的确是我欠考慮。幸好,現在我想已經通了。祖母和母親為我的婚事日日憂心,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去別人府上主動求婚。我若再辜負她們,便是大不孝。更何況,我之前做出那樣的醜事,能嫁出去已是萬幸,還有何資格挑三揀四。”
這些話似乎有些頹喪,說完,夭夭立刻又提起精神道:“再說了,我也不是好惹的。他若敢再負我,我也有法子百倍千倍的讨回來。”
既然兜兜轉轉都逃不過命運的安排,倒不如坦然接受。以她目前的境況,若想替阿爹阿娘和族人翻案,光靠着西平侯府這個空架子定是行不通的,而夔龍衛副使夫人的身份就能帶給她很多便利和庇護。即使最終失敗了,她也能趁機拖宋引下水,讓他身敗名裂、永遠洗刷不掉娶了自己這個亂臣之女的罪名。一句話,膈應死他,把五年前他負自己的連本帶利的讨回來。也算沒白活這一次。
她不僅要嫁給宋引,還要開開心心、了無遺憾的嫁!
光這般想想,夭夭就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穆玄的臉色卻驟然沉了下去。他移開視線,一雙星眸寒瘆瘆的盯着車門,膝上纏着白布的那只拳頭,也捏得指節泛白。
夭夭并不想惹他不快,小聲問:“可是我又說錯了話?”
穆玄搖頭,等望向她時,卻嘴角一挑,眸間寒意頓時消散,道:“與郡主無關。是我正好有事要找這位宋副使談,麻煩郡主在車中稍等片刻。”
夭夭略有訝色,困惑間,穆玄已展袍起身,自顧推開車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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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想跟着下車去瞧瞧,負責駕車的那人卻伸臂擋住車門,恭敬道:“世子有令,讓郡主在車上等他。”
宋引端坐馬上,身後跟着一列威風凜凜的夔龍衛,正一手握缰,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車門。
車門被人從裏面推開時,他雙目掠過一絲驚喜,立刻催馬往前行了幾句,及至望見最終從車裏出來的俊美少年時,那喜色又驀地凝在了臉上。
車門随即關上,再無第二道人影出來。
待反應過來,他連忙翻身下馬,輕施一禮,恭敬道:“公瑾見過世子。”
穆玄冷冷盯着他,半晌未作聲。
宋引略尴尬的維持着行禮的姿勢,見周圍已聚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終究怕失了夔龍衛的體面,便又自行收回禮,擡正臉龐,目光肅然道:“菖蘭乃我未婚妻,尚未出閣,光天化日之下與世子同乘一車,實在有些不妥。還望世子将她交與我帶回西平侯府。”
他特意擡高了些聲調,站得近些的百姓都聽得清晰,立刻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畢竟,這位菖蘭郡主鬧出的那些醜事,至今仍是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本來,這位郡主能奇跡般死而複生,已是不可思議,沒想到如今竟真的搖身一變,成了東
侯府宋二公子的未婚妻,且看如今這情勢,似乎與穆王府的世子還有一腿。
撞上這樣的驚天八卦,衆人豈能不興奮。有些正在收拾貨攤的小販幹脆也不收拾了,直接坐在地上等着看熱鬧。不少人心裏也在感嘆,這位菖蘭郡主還真是個紅顏禍水,前段時間還為宋二公子尋死覓活的,轉眼又上了穆王世子的馬車。
穆玄俊面上已罩了層寒霜,頃刻,驟然冷笑一聲,道:“宋副使也知菖蘭郡主乃是你未婚妻?無憑無據,你憑什麽說她在本世子的馬車上。且不說我計不計較此等污蔑之言。身為男兒,宋副使既打算娶菖蘭郡主為妻,不應竭盡所能維護她聲譽、免得她遭人诟病麽?怎麽宋副使倒反其道而行,迫不及待的往自己未婚妻身上潑髒水?”
他字字誅心,宋引臉色霎時一白,勉強維持笑意道:“世子言重了。公瑾豈會無緣無故污蔑自己的未婚妻子。今日也是聽岳母說菖蘭被世子帶走,才一路追了過來。方才言辭若有不當之處,還望世子海涵。”
見穆玄沉着臉,并不打算接他的話。宋引又恭行一禮,道:“公瑾自知身份卑微,不該當街攔下世子的馬車,只是岳母實在擔憂菖蘭安危,還望世子——”
他話未說完,便被穆玄打斷。
“宋副使是指我仗勢欺人麽?”穆玄哂然一笑,輕哼道:“既如此,我便給宋副使一個機會。”他睨了眼趕車的那名将士,沉聲吩咐道:“殷素,把車門打開,讓宋副使好好瞧瞧,本世子到底有沒有窩藏他的未婚妻。”
殷素恭聲應是,果然就要伸手去推車門。
宋引如被火燙,立刻阻止道:“且慢!”
穆玄冷笑:“怎麽?宋副使不是一口咬定她在這車裏麽?此刻倒不敢搜了?”
宋引面色陣青陣白,聲音有些僵硬的道:“是公瑾一時糊塗,搞錯了狀況。世子為人磊落,豈會私藏我未婚妻。我……再去別處找找……”
在穆玄說出搜車之言時,宋引便知道自己這局又落敗了。
他明明知道她就在車裏,卻無法越那雷池半步,去接她出來。讓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外甥當街出醜,這個罪名,不僅他,整個夔龍衛都背負不起。
正如五年前,他無法違逆父命,無法無視母親的哀哀苦求,無法置東平侯府安危于不顧,不得不将他心愛之人親手送上祭臺一樣。
宋引苦笑,匆匆行了一禮,便欲帶人離開。不料,穆玄忽道:“上次圍獵時,我與宋副使曾約好要找機會切磋武藝,可惜回京後俗務纏身,一直未能如願。今日既撞上了,咱們便在此地切磋一二如何?”
方才一場大熱鬧無疾而終,圍觀百姓正遺憾,一聽這話,立刻拍掌叫好,紛紛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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