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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蘿月醒得很早。

涼城一中開學的第一天,窗外下着大雨,噼裏啪啦,帶着一點夏日的威懾,唯有空氣仍舊彌漫将秋的涼意。石蘿月看着窗外的大雨,伸伸懶腰,把被子疊好,床鋪鋪平,這才洗漱吃飯。

馮誠是快要出發的時候才從樓上走下來的。他穿着松垮的淡藍色的襯衫,下面則是一條白色的牛仔褲,一下樓就被周婷打了一下後腦勺,“把校服穿上!”

馮誠舉了舉自己的背包,意思是在裏面,也沒管周婷說什麽,泥鳅一樣鑽到了馮忠的後車座,歪歪扭扭地靠在座椅上,等到馮忠進來才稍稍端正了身形。

馮忠即便是開車,也坐得筆直挺拔,很有軍人之氣,而且說話中氣十足,與馮建國沒差,但是馮誠在做派上不像自己的父親和大哥,吊兒郎當的很。

“月月,以後天氣不好就打車,一中不算太遠,這一片都是在一中上學的學生,你二奶奶買了一輛自行車,想走着去也行,想騎車子去也行。”

石蘿月點點頭,乖巧應道:“謝謝二爺。”

果然不到十分鐘,就看到一片紅海浮着雨傘在街上穿梭——是一中的标志紅校服。石蘿月因為是新入學,又沒有提前參加軍訓,所以沒有拿到新校服,穿了一件運動衫代替。

至于馮誠,他是純粹嫌棄衣服醜才不穿的。

“就停這裏了,你小叔會帶着你進去。”馮忠似乎是還覺得不放心,又道,“有什麽事,給二爺打電話。來不及就先找小叔,知道嗎?”

石蘿月連連點頭,打開自己透明的小傘,站到了人行道上。馮誠單手抓着書包,準備開車門,後脖領子就被馮忠揪住了,馮誠抿抿嘴,有些不耐煩。

“記得照顧月月。”

“你快趕上我媽了。”說完就滑出車內,打了一把黑色的膠皮傘,雨水打在傘面上,噼裏啪啦的。

石蘿月低着腦袋跟在馮誠後面,背上的小書包的兔子挂墜左擺右擺,馮誠停下來她都不知道。

馮誠聲音很冷,在她聽來,有些疏離和慵懶。

“裏面去。”他把她往人行道裏面一推。

石蘿月挪了挪,應了一聲,擡着眼睛看他。馮誠對上她蒙着一層煙雨水霧的大眼睛,迅速別過臉去。

道邊飛過來一輛變速,不一會,一只濕漉漉的手便握住了馮誠的肩頭,馮誠一皺眉,腳踢了一下前車輪,“松開。”

雨衣裏冒出一個寸頭,把手放到車把穩住重心,笑嘻嘻道:“誠爺,處對象了啊?”

“處你媽。”馮誠一腳給他往前踢了好幾步,寸頭哎呦一聲差點跌水裏,回頭再看馮誠,他已經走遠了。

周邊的聲音已經大到足以傳到石蘿月的耳朵裏,大多是議論馮誠的。

“真人帥過照片系列,不出道真是浪費人才。”

“不過聽說他把人打到住院,三個月下不來床,是真的嗎?”

“管他是不是真的,長得帥就夠了。”

“三觀神奇。”最後一句那個女生和石蘿月幾乎是同時說出的,石蘿月沒有出聲罷了。

馮誠在學校也是社會大哥,石蘿月在開學第一天知道了這件事。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土逼運動衫,突然覺得站在他旁邊有些不搭,遠離幾步,她也就逃離了輿論中心,成了一名普通的高一新生。

到了校門口,馮誠只說了一句“高一在育才樓”就頂着大傘走遠了,一路上時不時有幾個男生圍上他,越圍越多,最後就在他身後跟了一小撮人,徑直上了一所教學樓。

石蘿月跟在高一的學生後面,找到了一班的教室。一二班是重點班,按理來說石蘿月不是涼城人,也沒有參加z省的中考,上涼城一中并不容易。但是好在涼城一中是算是小有名氣的高中,在全省都招學生,她擦着重點線進了一班,學號墊底。

其實也不怪石蘿月,她中考之前,馮建國意外去世,她能堅持走到考場,就已經是出人意料了。

班裏差不多已經有了一半的人,十天的軍訓像是非洲十日游,曬得少男少女黑得發亮,涼城太陽毒辣,石蘿月瞧見角落一個姑娘戴着口罩,暗紅色的痘痘長了一臉,十分慘烈。

她是這個壯烈軍團裏最格格不入的那個逃兵——石蘿月白得發光。她一進來整個屋子就提亮了不少,在同窗的襯托下,石蘿月就跟掉在黑土地裏的雪渣一樣。

石蘿月垂着腦袋,在為數不多的人的注視下,于班級最後桌的一個角落裏落座,旁邊陸陸續續來了幾個男生,北方城市,男孩子都高得出奇,這幾個人個頭都在一米八左右,坐在四周,把石蘿月包圍了起來。她試了試,扒着脖子才能看到黑板。

“你是新同學啊?”其中為數不多的白淨些的男生跟她咧嘴一笑,“我是代理班長,一會兒班主任會從新排座位,不用擔心。”

畢竟石蘿月看起來可能一米六都不到,這麽個小東西坐最後一排看黑板都是問題。

安排好座位後,石蘿月告別班長,走到了第二排的新家。那已經坐好了她的新同桌,背後瞧着圓潤,側面瞧着可愛,她桌子裏還放着兩個小橘子,石蘿月坐下後,分了一個給她。

“我是李佳妮,以後我們就是同桌啦!”李佳妮伸出圓圓的厚軟的手掌,跟石蘿月握了第一次手。

“我是石蘿月。”李佳妮看着很親切,石蘿月也不免跟着一起露出微笑。

對于石蘿月沒來軍訓的事,李佳妮顯得格外寬容,讓石蘿月長舒一口氣,畢竟自己已經是另類,沒叫人嫌棄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相處久了,石蘿月就發現李佳妮是個話唠加自來熟,她在這裏絮絮叨叨的說着,石蘿月就在一邊笑着聽着,還很認真,但是其實李佳妮說的很多東西,比如某條街哪個麻辣雞塊好吃、哪個公司哪個明星又傳緋聞了之類的,石蘿月都聽得雲裏霧裏的,雖然聽不太懂,但是她還是很配合,輕輕附和着。

第一天的課程松松散散,石蘿月辦了飯卡,也跟周婷打了招呼,中午沒有回家吃,正好周婷也就快巡回演出,沒時間照顧兩個孩子,索性就叫馮誠自己在學校或者別處對付吃兩口,保姆的錢都省下了。

對此石蘿月總覺得有點對不住馮誠。這些日子石蘿月也察覺出馮誠雖然不挑食,但是對吃很有講究,食堂的飯怕是不能滿足馮誠的美食追求。

石蘿月是跑校生,高一想要上住宿生的晚自習需要申請。但馮誠是高三強制上晚自習制度,石蘿月覺得自己先回去有些不好,就申請留下,在學校學習寫作業,一直等到高三下課。

涼城的燈火不像大城市那般繁盛,也沒有太多過高的建築。一中的選址偏些,但貴在安靜。旁邊是市環保局,校內校外的植物繁盛,窗外望去,樹影婆娑,翠枝搖曳。她看着窗外出神,還被老師敲打一下。

等她把書本翻爛,才到放學時間,她走到門口,等着馮誠。

他并不是一個人,在他周圍仍舊圍了一圈,說說笑笑,等出了門,便有幾個男生迫不及待地點燃了一支香煙。

那亮光轉移到馮誠嘴邊,他單手接過來,張嘴的時候,石蘿月看到被路燈照亮的他的小虎牙。

小叔學壞了。

石蘿月垂着腦袋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在她印象裏,更年少的馮誠總是笑意爽朗,待人和善,毫無冷意,也不喜歡這樣被簇擁着。

石蘿月本意是要等他,卻并沒叫他,一直跟在他身後,等到了超市,又轉頭買了一支新牙刷,這才回到家。

半路馮誠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在哪?”

電波随着他的聲音微微發啞,石蘿月小聲道:“家門口。”

電話一下挂斷,石蘿月瞧見馮家門口的挂燈亮了,馮誠穿着拖拉板,一身家居服靠在門邊,死盯着她。

“去哪了?”

“我申請了晚自習。”她舉舉牙刷,“去了一次超市。”

馮誠緊皺的眉頭這才松開,他讓開門口,等石蘿月進來,便把門反鎖了。

馮忠夫婦倆已經離開了家,各去忙各的,空蕩蕩的大房子裏,石蘿月和馮誠擠在二樓,出門就能碰到,讓她莫名有些慌張。

馮誠似乎也沒理會她的反應,如常洗漱回房,石蘿月知道馮誠每晚打游戲要到很晚,馮忠得親自叫才能醒,石蘿月已經做好自己上學的打算了,沒想到一下樓,她便看到了馮誠。

桌上放着兩碗小米粥,一碟醬菜,兩盤小籠包和燒麥。

馮誠坐在一邊掃手機一邊喝粥,看到石蘿月,也只是招招手讓她過來。

石蘿月按耐住疑惑和驚異,坐到對面,小心問他:“小叔,這個是給我的嗎?”

“快吃。”馮誠眼皮都不擡一下。

石蘿月縮到椅子上,不敢吱聲,小口小口吃着,看着時間差不多就帶上書包出發上學。她如常跟在馮誠後面,兩個人隔了好幾千米似的,根本不像一起上學,馮誠回頭跟她招招手,等石蘿月小跑過去,他才道:“你晚上跟誰回去?”

“我自己回去。”

馮誠道:“今天等着我。”

石蘿月心想自己昨天也等了,但是馮誠帶着那麽多人,她總覺得不好意思上前,于是擺擺手道:“小叔,沒事。”

“你覺得我爸會讓你晚上九點十點自己在街上晃麽?”

把馮忠搬出來,石蘿月立刻不講話了,再次接受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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