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光撲滅了黑暗,紀尋從床上下來,拿了一件大衣穿上,而後就要走出卧室,奶球這時咬住了他的褲腳,似乎不願意讓他出門。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貓的後背,而後将它抱至床上,籠進被窩裏。
這才放輕腳步,悄悄下樓。
他拿了傘,在淩晨與午夜交彙的時間裏,踏着雨水進了車庫。
雷聲與閃電已經消停,只有雨還在下着,嘩啦啦的落在車窗上,又很快被雨刷刮幹淨。
淩晨的醫院依舊燈火通明。
紀尋按着女人給的地址,上了三樓的外科。
到底是深夜,醫院沒有太多人。
因此趙晴尖銳的聲音在走廊裏存在感極強。
“你胡說什麽?什麽叫腿治不好了!你這個庸醫胡說什麽?!”女人矮小的身板幾乎蹿起來,她拽着醫生的手臂,反複質問。
紀尋站在不遠處看着,那女人已經完全沒了之前的端莊華貴,身上穿的是普通的衣褲,頭發淩亂,像是剛跟人厮打過。言行舉止也早沒了先前刻意端出來的優雅。已然是一個十足十的潑婦了。
很快有護士上前制止女人的動作,醫生這才勉強脫身,他理好自己的白大褂,正色道:“他左腿的膝關節被重物砸傷,送醫過遲,已經是不可逆的傷害了,以後行動受影響是肯定的。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轉院治療。”
醫生似乎對這個女人毫無耐心,話語間也沒有夾雜這個行業特有的悲天憫人的語調。
可想而知,在自己來之前,趙晴應該已經在醫院鬧過一輪了。
顯然,她已經耗盡了在場所有醫護人員的耐心。
“現在請你去交醫藥費,否則我們無法為病人安排病床。”護士拉着幾乎瘋癫的女人,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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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晴這才因為沒錢的窘迫閉上了嘴,她甩開護士的時候,恰好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紀尋,氣焰立刻又嚣張起來:“你以為我們沒錢嗎?!我的錢來了!”
紀尋在女人靠近自己之前,先走到那個主治醫生面前,掏出一張金卡,與他說:“麻煩您,江樵這次醫藥費從這張卡裏扣就好,包括後面的住院用藥的所有費用。”
醫生接過卡交給護士,打量了這個和瘋女人完全不像一路人的Omega,問:“你是病人的?”
“朋友”紀尋毫無感情的回答。
趙晴這時又沖過來,對着醫生頤指氣使:“給我兒子安排最好的醫生和病房!多少錢我們都給得起!”
紀尋只淡淡的道:“你們盡力就行,不用過多理會這個女人的話。”
醫生點頭,果真不再理會趙晴的無理取鬧,轉身離開。
女人見對方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立時又破口罵了起來。
紀尋被她聒噪的聲音吵得頭疼。也不想再多管這個人的閑事,也沒往急診室看過一眼,只想要快點離開。
趙晴卻又立即攔在他身前,質問道:“你就這麽走了?!小樵傷成那樣你不去看看?!”
“你要的醫藥費我已經幫你交好了。”紀尋說:“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多管,江樵我也不想見,趙晴,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以後不管你們是死是活,都不要再來煩我,不然,我就讓人把你們趕出這座城市。”
他用冰冷生硬的語調說出這些話,雖然聽上去并沒有什麽威脅作用,可把兩個礙事的人趕出這座城,紀家輕而易舉就能做到。
以前之所以沒有做絕,不過是看在那件事的情分上。
現在,紀尋一點情分也不想多講了。
他今天來,就是做個徹底的了斷的。
如果這母子倆還是不識好歹,他不介意選擇一些粗暴陰暗的手段。
趙晴還沒發話,急診室忽然響起一陣動靜,護士驚呼道:“你怎麽起來了?你的腿還不能移動!”
紀尋轉身時,便看見江樵扶着門框站在自己面前,鼻青臉腫,一只腿纏着紗布,他也只站了三秒不到,就跟沒搭好的積木一樣又垮下去。
趙晴連忙沖過去扶,紀尋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
“小尋,你...你別走。”在地上垮成一坨的病人懇求道。
紀尋不答,護士要把江樵扶起來,江樵就拼命掙紮着,很快,原先包紮好的左腿又滲出血來。
護士秉着職業道德,開口勸道:“你必須馬上回床上躺着,否則傷口撕裂,引起感染發炎,是想截肢嗎?”
江樵卻置若罔聞,他垮在地上,仰頭去迎紀尋的目光,懇求道:“小尋,你,你不要走!”
紀尋後退了一步,将自己與江家母子拉開距離,而後向一旁的護士說:“麻煩把他扶回病床上,他要是鬧,醫院裏應該有的是讓人安靜下來的藥。”
“紀尋你怎麽可以這麽絕情!”趙晴抱着自己兒子,哭着責罵道,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紀尋不予理會,他轉身便想走,江樵趴在地上移動不了,便拼命的去拆自己腿上的紗布,護士攔都攔不住,那些好不容易處理好的傷口又重新裸露在空氣中,模糊的血肉還在往外滲血,小護士都不忍多看。
“小尋你要是現在走了,我就絕不會接受治療,你想看着我死嗎?”江樵沙啞地吼道:“我只是需要半個小時!我可以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紀尋,我一條命還換不回你半個小時的仁慈嗎?!”
紀尋頓住了腳步,護士跑過來勸道:“病人現在情緒激動,麻煩您配合一下吧,否則真的要推手術室截肢了。”
江樵忍着劇痛,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冷漠的背影才緩緩轉過來,淡聲道:“我只給你半個小時。”
紀尋還是心軟了。
但凡是個人格完善的人,都沒法看着另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做出類似自殘的行為,只是因為骨子裏的善良,他心軟了。
但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這半個小時裏,不管江樵解釋得如何天花亂墜,也不可能再把那個“死掉”的紀尋救回來。
醫生趕到急診室,替江樵重新處理了傷口,痛呼聲傳入紀尋耳朵裏,激不起任何情感波動。
一個小時後,醫生拉開了簾子,示意紀尋可以進去看看江樵。
紀尋這才走了進去。
江樵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臉上被揍得五顏六色,看着狼狽又可憐。
可在見到紀尋進來的時候,卻還試圖掙紮着起身。
紀尋上前将他按回床上,而後又松了手,拉開了距離,拿出手機,開了計時器,冷聲開口:“從現在開始計時,30分鐘。時間一到我就走。”
“請你挑重點講,不要把時間花在哭和死纏爛打上。”
就像是在談判桌前,談一個和自身利益沒有多大關聯的合同。
趙晴守在門口,臉色已然很是不悅,卻沒有開口幹擾。她眼珠一轉,拿起手機走出去給江樵的債主打了電話。
江樵看着紀尋對自己冷如冰塊的态度,一瞬間是真的想哭。
他以為,之前小尋在懸崖邊對自己表現出的冷漠與排斥只是因為他還沒記起自己是誰。
誰知道,恢複記憶的小尋,卻連打他都不屑了。
江樵心裏清楚,不屑打不屑罵,這就是紀尋對一個人徹底失望的表現。
他已經完全将自己當成了陌生人,或者說,還不如路邊的一塊石頭。
“小...小尋,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之前種種的事情,我都做錯了,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結婚前,那一晚......”江樵哽咽道:“那一晚我真的只是被慫恿着去開了一個婚前派對,我沒想做別的,我都收心了,我跟你吵了一架後,我就已經後悔了,那天晚上,我心裏想着你不理我才心情不好,又被那群人激了幾句,我喝多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那兩個女人,也,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上床的。”
“我也知道,喝酒誤事,這個理由一點都沒有說服力,我誠心向你認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紀尋看了一眼手機,江樵說這些話花了五分鐘。
“有沒有下一次都跟我沒有關系了。”他說:“這件事解不解釋意義都已經不大了。我大概還要感謝你傳過來的那些照片,是那些照片讓我徹底清醒的意識到那六年我有多蠢。”
“小尋...”江樵委屈道:“你不能,不能一句話抹滅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們,我們...”
“我們之間有感情麽?”紀尋打斷他:“也許有過吧,最開始,我是相信你愛我的,盡管後面你變了心,我也能說服自己,你只是愛玩,你知道分寸。我這樣騙自己,騙了兩三年,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裏過。我第一次跟你提分手,是因為你在外面夜不歸宿,你爸爸提着禮物上門替你道歉,知道最後我爺爺為什麽會松口嗎?因為你父親,拿着那份恩情壓他。我爺爺因此氣病了,你也一次都沒來探望過他。”
“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能忍則忍。不要再因為這些事讓家人操心。當年溺水是我自己貪玩,差點淹死在湖裏也是我自己作的。這件事,從頭至尾,其實都是我在連累紀家,他們生我養我,卻要因為我的一時調皮而被你們這群毒蛇纏上。”
“知道我為什麽會願意和你結婚嗎?”紀尋自嘲的笑了笑,仿佛在嘲笑過去那個自己:“我只是想把這件事在我身上了結了。只要我脫離了紀家,你們就不能再以此威脅和索取。”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我當初要是沒有被救起來就好了。”他看着江樵,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現在被你這樣纏着,當初還不如死了幹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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