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笑意

顏沉的屋宅在沃城西北,半畝見方,精致幽靜。大門朝南,進門是座小院,兩棵團團蒙蒙的桂花樹擋在西牆前,每至開花時節,暗香陣陣沁人肺腑。

對面有一棵盤龍虬枝的古藤,幾乎遮蔽了整面東牆。夜空晴朗時,可在藤架下鋪草席,與友人歡飲賞月。

北面便是正屋,房間比想象中多,但除了顏沉的寝室其餘都較窄小。對此,寄生和玉姐沒少抱怨。

這個家向來“沒大沒小”,除了“少主”不能去掉,其他的均可直呼“你我他”,寄生從小侍奉顏沉左右,改口有些難,但半途加入的玉姐再适應不過。再來就是不行跪禮,食不分桌之類的小規矩。

今晚的膳食在寄生看來非常豐盛,因為葷多菜少,而且還是白花花的楚苗飯,等玉姐和林琅上菜時,他就趴在桌邊,咬着箸一眨不眨地盯着。

顏沉看他好笑,明明是十六歲的少年郎,非要裝出大人的模樣,其實根本未脫去童性。

菜上齊了,撲鼻的香氣早讓寄生按捺不住,咬着筷子瞅向少主,眼睛水汪汪的。顏沉又是一笑,正要開口,發現少了一人。

“林姑娘呢?”他問。

“她說在竈房裏吃。”玉姐說。

“不行,把她叫來一起吃。”

“少主不可強人所難,林琅初來乍到,等兩天才能習慣家裏的規矩。”寄生急聲勸道。

玉姐也點頭稱是,“林琅羞澀,來這兒說不定吃不好。反正菜都為她留了一份,不會餓着的。”

顏沉心有不願,但還是點頭妥協。

吃過晚膳,顏沉還覺得不盡興,便要寄生在寝室裏備下美酒,名曰賞月。可是今夜的星空并不明朗,舉頭望去,只看到一輪躲在烏簾後面的羞姑娘。

“少主是賞月,還是賞人?”

寄生放下盛酒具的漆盤,沖顏沉暧昧一笑。他知道主子晚膳後裝作沒事去了竈房,可是撲了個空,林琅早就收拾好東西回到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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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顏沉不怒反笑。

“不如小人把林琅叫來給少主斟酒?”

“你不是不喜歡林姑娘嗎?”顏沉覺得奇怪。

“小人想過了,少主既已破身,就更不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守節,守節的身子也是幹淨身子。”

“我是男人,別總用婦道勸誡我。”

“小人是在幫少主。少主破身一事出了這門還有誰知道?以後回家,家公問起,我們四人打死不承認便是。若少主在外面縱情風流,到時候要封口的人就太多了。”

顏沉本想說此事已被沃公府的卿大夫們曉得了去,但他匆匆趕走了寄生,因為昨夜的幽香又混入鼻息。

寄生前腳出門,林琅後腳就進了屋,瞅見顏沉後又要下跪,被他擡手制止。

“以後見了我,學玉姐作揖就行。”

“可是……玉姐沒有作過揖呀。”林琅怯怯地說。

“這點不可學她。”

顏沉微微一笑,拿起空酒盅又放下,咔噠一聲傳遞出意圖。林琅機敏,牽着裙擺走到他身邊跪下,伸出一雙盈盈小手拿起酒壺。

“恩公——”

“叫我少主吧。”

“少、少主,奴婢為少主斟酒。”

林琅聲音酥軟動作溫柔,裝了一斤酒的壺到手裏,竟像片輕盈的羽毛。可是她很緊張,渾身微微發抖,斟到一半力道偏了,把幾滴酒灑到顏沉手上。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給少主擦幹淨!”

林琅驚慌失措,牽起顏沉濺濕的手,捏住袖口把酒一點點揾幹。顏沉不惱,笑盈盈由她擺布,等手幹淨了,端起那半杯酒灌下肚子,心中一陣舒爽。

“林姑娘會喝酒嗎?”他問道。

“回少主,奴婢沒有喝過酒,但聞到酒香就會微醺。”林琅等顏沉放下酒盅,立刻端起壺複給斟滿。

“哦,那就不喝罷。”男人沉吟片刻,又問:“晚膳愛吃嗎?”

“回少主,玉姐庖功了得,奴婢一點都沒剩。”女子的臉微微泛紅。

“這就好。你要多吃,長些肉。”

說完,顏沉才意識到此話有些不妥,窘迫中拿起酒盅再次一飲而盡。

林琅頂着紅透的臉又給滿上,随後正襟跪坐,躊躇片刻,不安道:“少主,昨夜的事奴婢——”

“昨夜的事就不提了,你的意圖和難處玉姐都跟我說了。我不怪罪你,以後你就留下來幫玉姐打理家中事務吧。”

林琅沒想到自己真能留下,呆滞片刻,胸口因驚喜狂跳起來,立刻俯身拜謝,舉起酒盅,莞爾嬌笑地敬上。

顏沉樂彎了眉,把自己三杯必倒的酒量抛去腦後,接過來一口喝幹。

三杯美酒下肚,燙得男人小腹騷動不斷,眼前的迷霧越來越濃,罩在女子身上說不出的豔麗嬌美。

“少主?”

林琅見他臉色酡紅,好似十分難受,跪着靠近了些。

顏沉扶額支住酒案,本想冷靜一下,可女體的幽香撲鼻而至,讓他頃刻間魄蕩神馳,火辣辣地掃過林琅的杏眼紅唇,一個傾身将她壓倒……

後半夜陰雲散盡,明月清光四射,照得院中清澈如畫。

屋內二人面向而卧,四支交疊,已入酣夢。

這時,林琅的睫毛微微一顫,睜開了眼睛。她等了會兒,聽着男人平穩的呼吸和心跳,确定他熟睡才緩緩擡起頭。

月色如霜,鋪在眼前人身上,越發襯得英俊清朗,林琅細細端詳,越看越喜歡,嘴角禁不住勾出一抹笑意。

這男人樣貌好,身材好,家世好,德行好,還沒有城府心機,對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女人來說,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靠山。

“恩公,”林琅從嗓眼裏擠出一點聲音,“不如再報答你一件事吧。”

顏沉的睡姿十分霸道,兩條長臂把她牢牢圈住,費了些力氣才抽出手,翹起指頭點在他眉心,用力一摁!

男人輕吟一聲,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懷中的人兒正仰頭凝視自己。

“琅……怎麽了……”顏沉懶懶問道,把臉湊近了些。

林琅眼中波光楚楚,滿是歉意,嬌聲說:“奴婢方才醒來,見少主愁眉緊鎖,就想幫忙揉開,可是不小心把少主弄醒了……奴婢該死……”

“沒事,你是好心……”

顏沉聲音漸小,迷迷糊糊要睡去,胸口突然被林琅撓了一下,酥麻頓時暈開,笑着又睜開眼。

“少主,奴婢剛才做了個怪夢。”她細嫩的五根指頭還點在男人胸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揉,“夢見一個長發垂地衣冠華麗的貌美男子——”

“有我美嗎?”顏沉玩笑道。

林琅臉一紅,忸怩地說:“好像真跟少主有些像。”

“這麽說你是夢到我了?”

“哎,少主聽奴婢說完嘛。這個男子托奴婢轉告少主一件事,他說有一塊雞卵那麽大的白玉,這塊玉非常神奇,放進水裏用光照,玉中間會出現一個王字。”

顏沉眉頭一抖,“然後呢?”

“然後他說這塊玉不見了,被裝進一個黑匣子裏,送到了很遠的地方。他還說——還說,嗯……”

林琅揉揉腦門,費力想了想,“他還說如果把這塊玉照原樣送回去,就能化險為夷。”

“還有嗎?”顏沉徹底醒了,緊緊盯着女子。

林琅蹙眉回想,搖了搖頭,天真地說:“少主說說,這夢是不是古怪?無頭無尾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顏沉不答,松開女子倒身躺平,盯着上方沉思起來。

林琅也不攪他。上面那些話已很直白,但凡有腦子的都能悟到,既然他立志當謀士,就該是個聰明人。

忽然顏沉笑了,又把林琅抱住,摸着她的頭高興說:“我的好姑娘,你這夢幫了我大忙。”

林琅悄悄松了口氣,眨着雙無知大眼看上去,嗲聲嗲氣地問:“真的嗎?奴婢真幫了大忙?”

“是,我要好好答謝你。”顏沉說罷,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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