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買藥

林琅出了熊悅家的大門, 望曲陽城落中央走去。她要去豐街,可叫不到車辇,步行足足得花半個多時辰。

所幸現在尚早, 走去豐街最遲不過中午, 但林琅不想在外逗留太久,所以走到無人處時會小跑起來。就這樣她走走跑跑停停, 等到豐街時太陽才往頂點行了一半。

速度不錯,就是很累, 于是找了個在離豐街路口較近的隐蔽之處歇息。就是歇息林琅也沒有掉以輕心, 一邊留意是否有熟悉之人出沒, 一邊四處物色自己需要的人。

今日似乎挺順利,剛把氣捋順了就瞄到一個達官貴人模樣的青年男子朝這邊走來。林琅立即隐去身姿,待他走過一段距離後忙不疊地跟上去。

她神情舉止氣定神閑, 足下卻匆匆忙忙,等快到豐街路口了才終于追上那個男人,低眉順目地緊挨在他斜後側一同進了豐街。

進到豐街林琅又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直到遠離路口才和這個從頭到尾渾然不知的男人分道揚镳, 迅速鑽進一條小巷裏。

昨日林琅同衆人閑逛豐街時,就有小心留意遇到的所有店鋪,然後默默記住來此的路徑。所以今日獨自前來, 她完全沒有繞路就順順當當地找到了這家鋪子。

這是家膏藥百草鋪。乍一看以為是茶坊,門口挂着布簾子,一旁擺着五只陶土小火爐,都燒得熱氣騰騰, 上面支了黑色的壺,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麽,燒許久都不見動靜。

林琅擡起左手,用袖口把眼睛下面擋得嚴嚴實實,等到膏藥百草鋪子門前沒人了,才邁開腿疾步走去。

她撩開布簾,發現裏面跟自己想的一樣僻靜。廳堂不大,幾缽花草随意擺放,靠裏有一張黑木寬大矮桌,上面放了許多沒見過的小物件,一束光柱從天板射下,把矮桌剛好照亮。

矮桌旁邊站着一白須老者,身前有面高高架起的金盤,老者正用一把長柄金匙小心撥弄着盤中切成碎塊的黑色枯草。老者見有人進來,只稍擡眼皮瞟了一眼,又繼續忙着自己的精致活兒。

林琅等了片刻不見接待,張嘴想搭話,可才吐息出聲就被老者制止道:“不急,馬上就好。”

林琅順從地等待着,心裏卻毛焦火辣,畢竟自己一路上的精打細算,不想在這最後關頭化為泡影。

好在老者不是故弄玄虛之人,說好了馬上就是馬上,半盞茶不到的工夫就請林琅在矮桌前坐下。

“姑娘要問何事?”老者捋着胡須,問道。

林琅心底這時才泛出絲絲緊張,慢慢伸出右臂平放在矮桌上,捏着嗓子說:“小女近來渾身不自在,不知是何緣故,所以才來此詢問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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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點頭,輕輕捏住林琅的手心,把袖口全撸上手肘,露出了一截皓白若雪的臂膀。

林琅羞怯難當,想把手臂抽回來,但被老者捏住不放,于是又驚又怕地說:“小女記得給女子把脈時,得用緞布蓋一層。”

這話恐怕是聽得太多,老者搖頭不作解釋,只将眉峰立起,一臉不耐煩地把二指按上女子的手腕。

林琅不敢動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時按時揉時滑的手指,可能是緊張過頭,她感覺有股熱流從老者指尖源源不斷地傳入自己手中。

“你有身孕了。”老者突然說道,不帶任何情緒。

聽到這話,林琅剛還砰砰亂跳的心突然停滞了,整個人仿佛剎那間堕入虛無,無知無感無思無想。

“除此以外并無大礙。”老者說罷松開手,等了等不見那姑娘動靜,擡頭去看,發現她面若死灰地僵住了。

這種情形老者見怪不怪,伸手從旁邊的竹筒裏抽出一根青色小棍,拿它在桌面上輕敲三下,立刻抖下三層青粉。

青粉不落地,比塵埃還輕,在日光下迅速飛散,帶着一股奇異的香味鑽入林琅鼻中,登時喚醒了她。

老者見林琅已經回神,漫不經心地問:“姑娘要保胎,還是落胎?”

林琅的眉毛激烈地扭動起來,瞳孔變得漆黑死沉,但是只掙紮了一小會兒,就堅定地吐出一個字:

“落。”

把老者配好的落胎方子藏入衣兜裏,林琅扔下錢就溜出了藥鋪。

她一路疾走,像做了壞事一樣,總感覺身後有人在喊她。林琅當然不敢回頭,幸好現在街上往來之人增加不少,沒人去留意她的異常,等順着人流走出豐街路口後才慢慢緩過勁來。

林琅找回來時的那個隐蔽地方,呆呆地喘了一陣子,等臉上汗水幹透,叫來一輛車辇,馬不停蹄地往熊悅的宅院趕去。

時候不早,已經是中午了。

“已經是中午了。”顏沉仰頭看了眼頂上的烈日,非常不滿,“不過四月中旬,就這般熱了。”

“曲陽一般就比別處熱些,但這段時日的天氣的确不正常。”走在旁邊的熊悅說。

這日早晨,熊悅遇見顏沉後就邀請他去大河邊走動走動。顏沉立即答應。二人吃過早膳就駕着馬車往大河奔去。

顏沉本以為大河很近,因為在曲陽城內随時随處都能聽到河水奔流的聲音,可是出城後行駛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見到大河的影子。

“大河離曲陽很遠嗎?”他終于忍不住問了。

“還得半個時辰才到。”熊悅說。

顏沉吃驚不小,忙說出自己的困惑。

熊悅聽後笑着點點頭,“顏兄說的這件事是曲陽的奇觀那,就算是曲陽的鄉人也會經常聽到大河的奔流聲。”

“可這是為何呢?”

“你随便抓個曲陽人詢問,都會告訴你同一個原因,就是環繞曲陽城落的圓形土丘。但原因是不是真的在此沒人說得清楚。”

馬車又行駛了半個時辰,原本一路上冷冷清清,但越靠近大河就越鬧熱,車馬人畜多了許多。最後在臨近中午的時分,顏沉和熊悅總算站在了奔騰不息的大河岸上。

“明明旁邊就是水,卻還是熱得汗流浃背。”顏沉還在抱怨不停,揮動袖子不停地扇風。對他來說,炎熱實在沒有寒冷招人喜愛。

他們站在河岸高頭,前方不遠有條陡峭的土坡,只要順着土坡走下去,才算真正到了與河面持平的岸邊。

熊悅指着那個土坡,問:“顏兄想下去走走嗎?”

顏沉把下頭的河岸看了一圈,皺眉搖頭道:“我倒是想下去看看,但下面全是不穿衣服的男人,而且岸上堆滿了東西。”

“那些就是從大河底撈寶貝的漁民。”

這些漁民不論年紀大小都很健壯,他們一般三人一組,一人腰間捆着結實的粗麻繩,專門跳進河裏撿寶貝,另外二人在岸上拽着麻繩,把撈寶貝的人送下去或拉上來。

“跳河裏撿寶貝的人最危險,稍不留神就會被沖走。別看那纏腰的麻繩很結實,就這樣下去上來一次就廢了。而且對沒經驗的新手來說,繩子再結實也沉不深,把命都豁出去了也撈不着值錢的東西。”

熊悅正說間,後頭突然傳來慘烈的呼喊之聲。二人還想扭頭,卻猛看到有兩個人從眼皮子底下沖了過去。

“這、這是怎麽了!”

顏沉緊張地追去幾步,眼睜睜看着那兩人被湍急的河流吞沒。

“繩子斷了,仍誰都救不起來。”熊悅輕描淡寫地說,“顏兄不必驚慌,這種事情天天發生。”

顏沉頭次見着這種事不可能不驚慌,但又無能為力,只好甩了袖子,又惋惜又慶幸地說:“幸好聽了子悅兄的話沒讓林琅一同過來。這一路不光遙遠,而且炎熱,大河邊也沒多少好景致賞玩,還撞見了這種不好的事情。真不知那些權貴模樣的人來這裏做什麽。”

“他們就是來此釣寶貝的啊。來釣最新鮮最便宜的好寶貝。”

顏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之後又随熊悅走了幾程,終于感覺索然無味,提議打道回府。

寄生禦車,顏沉和熊悅在車廂裏躲避毒辣的太陽。三人的午飯就在馬車上解決,還好午飯是玉姐做的,滋味絕佳,總算沖淡了顏沉心中因失望而起的郁悶之情。

又花了一個半時辰三人才回到曲陽城落,但是他們沒有減速,直接奔入城中,最後在豐街路口停下。

顏沉一路上都在挂念昨日花巨資買下的二色珠,這會兒終于到達目的地,一等馬車停穩就麻利地跳下車,快步走進豐街。

他把熊悅和寄生都抛在身後,可惜不太認路,看哪裏都覺得是昨日來過的,待熊悅追上來後才跟着他找到了那家的店。

今日守店的還是那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她見顏沉來了,立刻擺上笑臉,跑到裏屋拿出那兩副長玉匣。

小姑娘當着三人的面把兩副玉匣打開,一個裏面擺着綴金象牙金珠發簪,一個裏面陳着墨緞吐翠金珠發帶。

“客官,如何?”她得意洋洋看着顏沉,已認定這位貴客會對這兩樣精品贊許有加。

果不其然,兩件精品甫一入眼顏沉就贊不絕口,他小心地将它們一一捧起過目,臉上的笑容就快堆不下了,恨不得馬上給林琅戴上了。

小姑娘看出顏沉猴急的模樣,輕笑道:“客官如此急切,為何上午來了卻不取走呢?”

顏沉一愣,反問說:“我們上午去了大河邊,剛剛才趕回來,怎可能來過這裏?”

“這就奇怪了。”小姑娘皺了眉頭,回憶道:“我明明看見昨天跟客官一起的姑娘今天上午來過這裏,我還喊了幾聲,但她跑得賊快,一下子就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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