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害怕

早已入夏, 世間一片欣欣向榮。

庭中綠意蔥茏,花香襲人,景致十分嬌美。可是蟬聲聒耳, 給人不勝苦熱之感。

林琅身穿一件輕羅單裙, 皓白的手腕從寬袖口中露出一截,輕抱在小腹上。她兩頰紅雲叆叇, 美目微垂,唇角淺翹, 美麗得像朵盛開的茉莉花。

然而熊悅并不懂得欣賞美景, 眼睛只要一瞄到林琅隆起的小腹上, 就會皺起眉頭挖苦一句:“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到時候可別真管我叫父親。”

林琅微微一笑,“只要我還在, 這孩子就不會認錯父親。”

熊悅生氣了,指着她說:“我只答應帶你走,你卻給我搭上一個老的和一個小的!你把我當什麽了!”

“可不許這樣說玉姐,她幫你的還不夠多?”

“不就教了我些博術嗎。”

“你看不上就別學了。”

“你這樣跟我說話, 不怕我趕你走麽?”

林琅閉上嘴,心中泛起小小的委屈,可一下子就被顏沉的消息沖淡了。

熊悅看到她又笑起來, 知是在想那個男人,哼了一聲,問道:“就算他來了,看到我們現在的樣子會如何作想?”

“顏沉會來嗎?”林琅只聽到前半句, 眼神頓時迷惘了。

“不然他為何如此賣力?不就是想在謀士中嶄露頭角,好來我大楚求聘嗎!”

林琅不敢相信地看過來,“你是說顏沉真的會來找我?”

“你若是想高興一下,盡管這樣想好了。”熊悅嘲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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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眼中的火光滅了,默默地低下頭,剛剛還覺得無比嬌豔的庭中景色,此刻已蒙上一層暗淡的霧。

“就是呢,我對他做出這般絕情的事,怎可能還來找我。”

“說不定是來找你報仇的。”熊悅恐吓道。

“真的?”林琅又看過來,臉上白了一層。

“若是換做我,管你去哪裏都要挖出來報仇雪恥!”

林琅吓得後退半步,捂住心口喘起氣來。

熊悅越發覺得有趣,走過去繼續吓唬道:“其實你也不用太害怕,顏沉心好,對自己的孩子應該不會出手,但是對你定不會輕饒。”

“你說顏沉只要孩子不要我?”林琅更加害怕了,臉上已沒了血色。

熊悅篤定地點頭,“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前,你是安全的。”

林琅哀泣一聲,捂住臉痛哭起來。

熊悅心情大好,想等她哭半個時辰再稍稍安慰幾句。可是還沒等他轉身,就有一串嗤笑從林琅的指縫中跑了出來。

林琅放下雙手,已然變成另一種臉色,剛才的緊張、害怕、悲傷,全都是裝出來耍熊悅的。

她輕蔑地看了眼一臉愕然的男人,傲慢地說道:“在新城的永別,我從沒後悔。至于顏沉要做什麽,已經與我沒有半點幹系。”

熊悅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指着林琅的鼻子粗聲說道:“你這女人品行太差了,顏沉看上你是他眼瞎!”

林琅朝他跨出一步,冷聲說:“我勸你以後不要再試探我。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并沒有矮你一等。”

“哼,落魄公女有什麽地位可言,把你扔到街上連乞丐都不如。”

“我現在沒在街上行乞,就已證明我比乞丐厲害很多。”

“那是因為我心好。”

“我怎麽沒看出來呢?”

“你若再頂嘴,我——”

“悅大人!”屋外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緊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來者是楚臣昭念,五十出頭,因一頭茂密油亮的黑發,看上去極其年輕,但聲音是蒼老的。自熊悅回到楚國後,昭念每天都會來他府上拜訪,還時常帶熊悅和林琅外出游玩。

昭念今天有要事相談,所以沒等到通報就急匆匆地進來了。等走到門前一看,熊悅和林琅正柔情蜜意依偎在一起。

昭念老臉一紅,趕忙低頭輕咳了一聲,“臣昭念,求見子悅大人。”

屋裏摟在一起的年輕男女好似才發現有人過來,連忙羞怯地分開,随後林琅嬌聲說:“既然昭大人來了,妾也該告退了。”

熊悅點點頭,略顯不舍地說:“你且回屋好生休息,等我這裏忙完了就去找你。”

林琅拉住熊悅的手不肯放,忸怩作态道:“大人不許騙人,一定要來找妾哦。”

“一定會的。你快些去吧,別讓昭大人等急了。”等林琅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後,熊悅追問一句:“要我命人扶你回去嗎?”

林琅搖搖頭,一手蓋在肚子上輕聲說:“不必了,才幾個月而已,妾一人能走。”說完出了門,在昭念身邊作揖道:“昭大人,妾告辭了。”

“林姑娘慢走。”

昭念不敢擡頭,等林琅身上的香氣消散以後才直起腰來,看到了她在走廊上的最後一抹香影。

“悅大人真是豔福不淺,有這麽個妙人兒在身邊伺候。”昭念跨過門檻,眼睛卻還瞄在走廊上,羨慕地說。

熊悅的臉已經冷淡下來,輕哼一聲道:“現在該是我伺候她吧。”

“這倒也是。不過悅大人可以這樣想,現在伺候的不是林姑娘,而是大人自己的孩子呀。我剛看林姑娘的肚子比前幾天又圓了一些,照此發展下去,生下來的肯定是個兒子。”

屋中陡然安靜了。

昭念猛地醒悟,擺正腦袋一看,熊悅的臉已經全黑了,吓得他趕緊俯首道:“悅大人,林姑娘的肚子——不不,我是說、唉,臣是說林姑——這、這,臣——”

“不必說了。”熊悅不耐煩地把手一揮,“你今天來找我有何事?”

昭念抹去一頭冷汗,趕忙接言道:“臣是來禀報伊闕之戰的情況的。”

“說。”

“周國計策已成,魏王姬遲已派出十幾萬大軍進駐大河以南。”

“還有別的消息嗎?”

“暫且只有這條新的。不過中原局勢瞬息萬變,每天都會傳來不同的消息。”

熊悅點點頭,問道:“韓君如何說?”

“秦王今逼近中原,中原各國寝食難安,韓君也在觀望戒備之中,恐怕抽不出時日前來會盟。”

“秦軍可有撤退的意圖?”

“秦王仍舊穩居在各,若韓趙魏周四國不合縱對抗,秦軍只怕難退了。”

林琅繞過走廊的拐角後小跑起來,一路上沒撞見什麽人,但在自己屋前遇到了葉子。

葉子是熊悅給她的侍女,十三四歲,不機靈但很聽話,平時跟在玉姐身邊打下手,不親自照顧林琅。

林琅一看見她就軟下腰身放慢步子,弱柳扶風地走過去,輕言細語地問:“玉姐在屋裏嗎?”

葉子連忙放下手裏的活,上前扶住林琅,回道:“玉姐在屋裏。”

二人緩步走到門邊,葉子朝屋裏喊了一聲。玉姐應聲跑出來,從小丫頭手裏接過林琅。等葉子離開後,玉姐扶林琅走進裏屋,剛脫手去把門輕輕掩上,林琅就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

“怎麽了!”玉姐心頭一驚,扶起林琅一看,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林琅,你怎麽了?”玉姐心痛地問,“是不是聽到少主的消息了?”

林琅哭得更加傷心,倒在婦人身上一個勁地點頭。

“這是好事啊,哭什麽呢。”玉姐摸着林琅的頭,笑着問:“不會是高興哭了吧。給我也說說,少主又做了什麽壯舉?”

“顏沉又立功了……”林琅哽咽道,淚還是流個不停。

“我就知道少主是厲害人!”玉姐拍拍她的肩膀,“不哭了,高興就該笑,哭多難看啊。”

“可是我……可是我既高興又、又害怕……”

“你怕什麽?少主出人頭地是好事,今後說不定能在楚王手底下做事呢。”玉姐安慰道。

林琅霍地坐起來,被吓到似的,緊張地問:“玉姐你也覺得顏沉會來楚國?”

“當然會,不然少主為何做這些随時會掉腦袋的事情?他不就是要名揚諸侯,好為以後來楚國謀求官職做準備嗎?”

“玉姐也這樣說……”林琅的表情越來越驚慌,

“還有誰這樣說?”

“剛剛熊悅也說了同樣的話。他說顏沉來楚國是找我報仇的!”

玉姐愣怔住,嘴角不知不覺地抽搐起來,“你說少主要來找你報仇?而且你還信了?”

林琅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嗫嚅道:“我做的這些事,一般人都會記恨的。”

“少主才不是一般人。他肯定會生你的氣,但絕不會記恨你。”

“不恨我為何要來找我?”林琅又擔心又委屈地看了玉姐一眼。

玉姐噌地站起來,叉腰吼道:“當然要來找你。你是少主在乎的人,又懷他的孩子,當然要來找你把你帶回去!”

她吼完還不解氣,一把将林琅也拉起來,命令道:“我看你是懷孕變傻了。你昨晚吐得厲害沒睡多久,現在就給我躺下睡覺,少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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