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隐瞞

坐上馬車熊悅才笑出來, 手還放在林琅腰上,捏了捏,說:“做得很好。”

林琅拿掉他的手, 往邊上一靠, 冷笑道:“你這個公子真可憐,讓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父王子嗣衆多, 我這個出去做過質子的,地位真不高。”熊悅故作輕松地說。

“那也不必到現在還不召見你啊。”

熊悅嗯了一聲, 看來這件事他沒少思考, “我六歲不到就被送去鞏城, 相對于楚更像個周人。父王是不是懷疑我背叛楚國了?”

“你有嗎?”林琅故意反問道。

熊悅斜睨過來,“周和楚,傻子都不會選錯吧。”

“或許你父王覺得你個是傻子。”

“我倒是無所謂, 但如果我不得寵,拿不到兵權,你要報的仇就沒着落了。”

“說得也是。”林琅立馬正色起來,建議道:“不如賄賂一人, 要他替你到楚王面前問問?”

熊悅搖頭,說:“這裏的人表面客氣,可都不能相信, 再說我現在也拿不出賄賂人的錢財。”

林琅洩了氣,歪靠在車板上嘀咕道:“我這個落魄公女,怎就跟了個落魄公子呢。”

這話似乎戳到了熊悅的傷心處,二人都沉默下來。等馬車在府門前停下時, 熊悅發現林琅已經睡着了。

熊悅把林琅小心翼翼地抱進門,玉姐一直在值房裏等他們,這會兒她見林琅睡了,便沒有出聲,輕手輕腳地幫熊悅開路。

熊悅的屋宅是昭念幫忙物色的,只有三間院落,不大不小,住起來很舒坦。屋中傭人一只手就能數完,也是昭念幫招的。

熊悅信不過昭念,所以在這個家裏十分拘謹,反倒是對自己目的不純的林琅和玉姐成了最信得過的人。對此雙方嘴上俱不承認,但心裏都十分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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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悅把林琅抱回屋裏,放上床榻後沒有離開,在床沿坐了下來。玉姐有些吃驚,低聲提醒了一句。熊悅點點頭但還是沒動,扭頭看着睡得十分安穩的林琅。

“悅大人,你若有事先跟我說,我會轉告給林琅的。”玉姐說。

熊悅又點點頭,眼睛還是看着林琅。

“悅大人?”玉姐聲音稍微高了點,神色有些不安。

熊悅總算看過來,眉宇有些模糊,他猶豫片刻,微微把嘴張了張,可還是閉上了。然後他站起來,什麽都沒說就走出了屋子。

今夜月朗星稀,把院景照得清澈如畫。

熊悅沉默地走出院子,突然駐足擡頭,望着夜空中的勾月輕輕嘆口氣,随後快步鑽進了書房。

熊悅禁止林琅來書房,怕她偷看去自己的筆跡,仿寫下來做壞事。所以書房在熊悅心裏是最清靜的地方,一些隐蔽的心事只有在這裏才能慢慢回味。

他有些疲憊,在客榻上緩緩坐下,身旁的矮幾放着一壺剛泡好的熱茶。擡手給自己斟上一杯,看着青色的茶水慢慢升起,熊悅不知不覺地輕吟道:

“顏沉,你可別真的死了。”

顏沉從魏王姬遲手中成功借到魏軍之後,東西二周君不用親自去見秦王了,但秦王的召請書還須周國使者退還給秦王。于是顏沉從大梁回來之後,在以宮他為首的西周群臣的力薦之下,又匆匆動身去各面會秦王。

嬴策因攻周之計連連被破,心情正是煩悶,所以此次面會極其危險,稍有閃失就可能性命不保。但君命不可違,顏沉淡定出發,深知此行備受矚目,不光東西二周和秦國,連卷入亂局的韓趙魏,甚至在南方蟄伏不動的楚都在默默關注着他。

這次恐怕就是顏沉一直等待的機會。成,則名揚四海,敗,亦名留青史。但敗就意味着死,死就見不到林琅了,所以他一定要活下來。

“各”這個名稱的由來,是因洛水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形狀極像一座閣樓,于是該地因此得名。秦王攻伐中原的大軍就屯守在各,離洛水有一裏遠。

顏沉見到秦王嬴策,盛贊秦王之孝,然後應周君之請把溫囿獻給秦太後做養地。溫囿之美天下聞名,一年又有一百二十金的收益,周君用此地示好,誠意明顯。嬴策聽罷非常歡喜,當即替自己的母後收了下來。

之後嬴策說起攻周一事,這回顏沉一改剛才的逢迎之色,在朝堂上昂首雄辯道:為王之國計者,不攻周。

周國微小,攻下不過得到周室的重器財寶,這些寶物比之上國所擁有的微不足道,但會給上國帶來征伐天子的惡名,并且引來天下諸侯的擔心。

諸侯畏懼上國,必定聯合對抗。上國卻因攻打周而兵力疲敝,又被天下諸侯聯合孤立,如此一來上國将無法稱霸,更不能號令天下。

嬴策聽後臉色難看,登時拂袖離去,把顏沉一人涼在殿上。其實嬴策的壞臉色是裝出來的,他很欣賞顏沉的圓滑和膽色,認為是個曠世之才,想留下來為己所用。

于是之後幾天,嬴策都在試探或者勸導顏沉留在秦國,可都被一一回絕了。嬴策十分郁悶甚至惱怒,卻因顏沉的忠誠更加賞識他。

顏沉歸期已到,但嬴策不願放人,拖延幾日後,突然從伊闕傳來一則重大的消息——韓、趙、魏三軍聯合讨伐秦軍!

嬴策大駭,質問顏沉。顏沉坦白此為二周說客之功,早在秦軍攻打伊闕時,東西二周君就在他的主張下,派說客游說韓趙魏三國,主張合縱抗秦之計,等日後秦軍無退兵之意時,三軍聯合逼退秦軍。

嬴策震怒。顏沉卻毫無懼色,力勸秦軍退回商地,而且嬴策已經拿了周國溫囿的大好處,所以不算無功而返。

嬴策怒氣難消,下令監/禁顏沉。與群臣商讨三日,最後迫于三國聯軍的威懾,決定撤軍,連同顏沉一起返回商地。

回到商後,嬴策更想策反顏沉,但顏沉的态度更加堅決。到此地步嬴策總算認命,猶豫再三決定放顏沉歸國。

可是這時,謀臣張儀站出來說道:若留不下顏沉,就請将他給處死,教他不為任何君王所用。

嬴策略有些動搖,但他惜才,不想親自動手,于是讓上天來決定顏沉的死活——他放顏沉孤身出城,只給他三天的食飲,讓他走回洛陽。

商離洛陽二百四十公裏有餘,沿途土地貧瘠人煙稀少,吃光攜帶的幹糧水飲之後,很難再找到充饑之物。

如此惡劣的境地,秦王讓顏沉用兩條腿走回去,看似是不殺之恩,其實是殄滅良心之舉!

嬴策以為顏沉會知難而退,改變主意留下輔佐,可是這個男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嬴策在城樓上看着顏沉大步離去的身影,終于放棄了。可是張儀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他背着秦王派刺客尾随顏沉,三日後放出冷箭射死了他。

熊悅回憶完,發現手裏的壺還舉着,茶水已經漏了一地。

他趕緊放下茶壺,起身換到別處坐下,方一坐定,又想出了神。

這個消息是他清晨外出時,從逃難的庶人口中聽來的。他聽完全身發冷,怔忡了半晌,回神後又把那粗人叫回府裏,教他只講顏沉向魏王借兵一事,專門說給躲在屏風後面的林琅聽。

回憶完這些熊悅又變得恍惚,他想出去透透氣,但是站不起來,只好扭頭看向門外,再次說道:

“顏沉,你一定要活下來。自己的妻子,還是要自己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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