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冰鑒

賢姱來找林琅, 路上沒撞見一個人,一直走進裏屋才看到顏騁。可是顏騁不早就離城去郢都了嗎?而且他就算還在宛城,也不該出現在林琅的寝室呀?

“顏二哥?”賢姱疑狐地觑着他, 看了會兒發現不是顏騁, 往後退了步,問:“你是誰?為何跟顏二哥如此相像?”

顏沉知道這姑娘把他誤認為那個最讨厭的人, 皺起眉頭不悅地說:“我是顏沉。”

“啊,原來你是就顏二哥的弟弟顏三哥呀!”

賢姱對顏家人很有好感, 兩三步走過去, 繞着顏沉走了一圈, 興奮地說:“難怪林琅總盯着顏二哥看,你們果真很像。”

顏沉目光一凝,問道:“林琅和顏騁見過面?”

“見過。”

“為何會見面?在哪裏見的面?見面都說了些什麽?”顏沉步步緊逼。

賢姱走到邊上坐下, 娴熟地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說:“我在時沒說什麽,我不在時不知道說過什麽。”

“他們又不認識,能說什麽!”顏沉自我安慰道, 心裏卻越來越擔心。

“應該在說你的事。”賢姱勾唇一笑,“顏三哥,你和林琅是什麽關系呀?”

“我是她的——”顏沉猛地頓住, 瞪着賢姱問:“你是誰?跟林琅什麽關系?”

“我叫賢姱,鬥檻的女兒,跟顏二哥很熟,跟林琅關系也好。”

“原來是鬥氏。”顏沉态度稍微和緩了些。

“所以顏三哥, 你和林琅是什麽關系?”

顏沉真想一口氣把他和林琅的關系喊出來,但在這裏确實需要顧慮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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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沉猶猶豫豫中,賢姱已經窺出端倪,取笑道:“林琅肚裏的孩子,是顏三哥的吧?”

顏沉一驚,心頭竊喜,臉上仍舊冰冷,“誰說的?”

“前次顏二哥說漏嘴,所以我就知道了。”

原來顏騁也會做好事。顏沉不露聲色地點點頭,問:“還有誰知道了?”

“就我知道。顏三哥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顏沉把這二八年紀的伶俐小姑娘打量一遍,略有不解地說:“我怎看你挺開心呢。”

這麽一說,賢姱真咧嘴笑起來,“林琅和悅郎從裏到外都是假的,我當然開心啊。”

原來是個鐘情熊悅的姑娘。顏沉徹底放心了,在她對面地方坐下,又問:“你父親随楚王去圻地了?”

“一起去了。哦對了,我今天就是說事的!林琅呢,我要找她說。”賢姱站起來四下看看,好像林琅躲在屋裏一樣。

這時林琅恰巧進來,看到顏沉和賢姱都在,頓時吓得花容失色,沖過挽住顏沉的手臂,對賢姱說:“姑娘且聽我說。”

“不必說了,我們談過了。”賢姱擺擺手,“他是大梁顏氏的三子顏沉,我已經認他做顏三哥了。而且你肚裏的孩子就是他的吧?”

林琅扭頭看顏沉,神色困惑又緊張。顏沉點點頭,說:“她說顏騁早把我們的事說漏嘴了。”

“他是故意的!”林琅嗔道,一想到那時就來氣。

顏沉連忙扶她坐下,柔聲勸着:“不要為那種人生氣。他怎麽欺負你的等會都告訴我,以後回了大梁,我替你報複他。”

“林琅,你收到悅郎的書信了嗎?”賢姱插嘴問道,“我昨天下午收到父親的,說明日就能回城。”

“我也是昨天午後收到的。”

“你怎沒跟我說?”顏沉不悅地說。——熊悅明日就回,那他只有今日能跟林琅厮守,以後就得住驿館,隔三差五才能見她一面了。

“我忘了,賢姱說我才想起來。”林琅抓住顏沉的袖子搖了搖。

賢姱看出這二人關系不是一般親密,偷偷一笑,說:“林琅,明天清晨我們一家要出城迎接,你也來。”

“一定要去嗎?”林琅明顯地不願意。

“我知道你和悅郎是假夫妻——”

“我不喜歡你用夫妻二字。”顏沉打斷賢姱,糾正道。

賢姱咧嘴笑,接着說:“我知道你們不是,但別人不知道,所以你再不願意也得去。”

“林琅,我跟你一起去。”顏沉突然說。

“顏三哥去做什麽?這裏又沒你的事。”

“我和熊悅很早就認識了,這次來楚第一是為了找林琅,第二就是為了找他。”顏沉說這話時慢慢露出狠勁。

賢姱吓了一跳,趕忙說:“悅郎是楚公子,也是我以後的丈夫,我不準你殺他!”

林琅和顏沉一愣,雙雙笑得前仰後合。賢姱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臉面一紅,匆匆跟林琅定下明日之事,就告辭跑了出去。

賢姱出去沒多久,玉姐和寄生提着一筐大冰塊進來。

“賢姱來過了?她看到你們了?”玉姐着急地問。

“看到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林琅說。

“知道也別讓人撞見。”玉姐對這兩人的粗心大意很是擔憂。

他們放下竹筐,又一起把角落裏的冰鑒推了出來。冰鑒有小童高,四方四足,四面均是蓮瓣鳳頭鈕,壁身光滑,沿邊勾勒幾條直線,做工精細。玉姐揭開冰鑒的蓋子,寄生從竹筐裏抱起大冰塊一一地放入。

“這是昭大人剛托人送來的。大夏天裏的冰塊?真稀奇!”玉姐驚喜道,頭一次在盛暑天裏看見這麽多散發出絲絲涼氣的大冰塊。

“少主家也有冰窖,我早就見慣了。”寄生自滿地說。

“是啊,我沒去過富貴人家,沒見過這些稀奇東西。”玉姐翻了翻白眼。

“玉姐再忍忍,明年我們肯定都能回大梁。到時候讓玉姐看管冰窖,如何?”顏沉玩笑道。

“夏天裏找我不錯,冬天還是算了。”

竹筐裏的冰塊正好把冰鑒裝滿。寄生抖開抹布把地上的水漬擦幹,玉姐走去把裏屋的窗子全部關上。然後一盞茶不到的工夫,室內就漸漸涼爽下來。

“玉姐,熊悅明日就回,賢姱剛來跟我約了出城迎接的時辰和地點。”林琅說。

“幾時,哪裏?”

“卯辰相交,來宅子接林琅。我也會跟着去。”顏沉說。

“少主你也——罷了,我不勸了,少主比我明白。”玉姐無奈擺擺手。然後和寄生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地往屋外走。

林琅連忙叫住他們,“這裏涼快,你們也留下吧。”

玉姐笑笑,說:“我們一老一小,就不要打攪兩個正當年了。”

玉姐和寄生走後,屋裏更加涼爽。顏沉踱到冰鑒前,仔細品賞一圈,不由贊嘆道:“是銅的。熊悅不愧是楚公子,竟有這麽貴重的東西。”

“才不呢,這冰鑒也是昭念前段日子托人送來的。”林琅說。

顏沉踱回來,坐下後把林琅拉到懷裏,問:“這個昭念是個什麽人物,怎麽既有銅冰鑒,家裏又有冰窖?”

“昭念是宛城城尹,這座宅子也是他幫忙置辦的。”

“他對熊悅很好?”

“不好也不差。這次熊悅有幸随楚王去會盟,所以才使得他頻送貴重東西。”

顏沉點點頭,“我早就聽聞楚王不是易親近的人。熊悅這次能讓楚王帶上他去圻地,地位絕對水漲船高。不知他耍了什麽手段。”

顏沉不過随便一說,卻讓林琅抖了抖,想起在曲陽時和熊悅私下的交易。她偷撇一眼顏沉,發現是無心之言,心裏更加不好受,不知不覺地嬌聲問道:

“顏沉,你真不生我的氣嗎?”

顏沉登時小鹿亂撞,溫柔地說:“我生氣過,而且早就消了。其實我更害怕,怕再也見不到你,還怕你一輩子都不想見我。”

“我怎可能不想見你……”林琅喃喃自語,心聲就這樣溜出口。

顏沉聽到了,胸口一陣激動,緊摟林琅就要吻。

林琅慌忙捂住他的嘴,說:“顏沉,你不會在這裏待一天吧。”

顏沉握住她的手從臉上拿開,湊上去還要吻,可發現林琅又犯了矜持的毛病,只好改變路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對,我哪都不去。”顏沉笑道,“而且現在家仆都回了,我出去不就被人看到了?”

“那就等晚上再走。你的行李呢?”

“在驿館裏放着。”

林琅大驚,“你和寄生都在這裏,行李放在驿館誰來照看?”

“我離開鞏城時還帶了一個人。現在他就住在驿館,行李托他看管着。”

林琅的柳眉頓時撇下來,雙眸哀怨地看着顏沉。顏沉立刻會意,解釋道:“是男人,叫吉紫,在鞏城認識的謀士,有志于郢都,所以就一起來了。”

可是林琅的哀傷還是未能化開,因為她想起顏騁說的那件事情。林琅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問,雖然顏騁說事情已經過去,可誰知道顏沉的心是不是完整的?

顏沉本來對女人的心思不敏感,但剛才賢姱把他錯認成顏騁後,胸中一直有點堵。這會兒看到林琅郁郁的神情,一下子猜到她正在想的事情。

“顏騁是不是跟你說了,我以前喜歡過一個姑娘?”

林琅點頭。

“他怎麽說的?”

“他怎麽說的你不知道?”林琅反問,有些埋怨。

顏沉嘆了口氣,坦誠說:“顏家管得嚴,我那時沒見過幾個姑娘。突然一天遇見了她,長相不錯又談得來,就稍稍動了心。後來這姑娘見到顏騁,卻戀慕上他了。我當然生氣了,可父母兄弟全都為顏騁說話!之後我離開大梁,一路游山玩水,才發現我對她的喜歡跟喜歡美景一樣。等到了沃城連她的名字都忘了。”

“你這男人真寡情。”

“我的情都在你這裏,對別人當然是淡寡的。”

“油嘴滑舌。”林琅橫了顏沉一眼,“顏騁說你非常喜歡她,為了她才離家的。”

“胡說八道。我離家是因為父母不顧我的尊嚴說了一些話,所以就一怒之下離家闖蕩,發誓等我名揚天下以後,再回家見他們。”

“可你卻對她移情別戀耿耿于懷。”

“不,她從沒喜歡過我,對此我也知道,以後她喜歡上別人我也不在意。可她偏偏喜歡上了顏騁,所以我才耿耿于懷的!”

林琅凝視顏沉的眼睛看了半天,忽而掩嘴一笑,“怎跟個小孩一樣。”

“林琅,你信我說的嗎?”顏沉着急地問。

“信不信你都喜歡過一個人,可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不公平。”

“林琅!”顏沉激動地喊出來,“這回我聽得清清楚楚,以後不許你不認!而且我也只喜歡過你一人啊。那個姑娘真的只是稍有在意罷了。”

林琅嫣然一笑,靠在他懷裏膩了會兒,說:“你昨夜沒睡,不如趁現在睡一覺?”

“不,我要看着你。”

“不,我要你休息。”

“……,好吧。”顏沉聽話地點點頭,“可你不準走了。”

“這裏最涼爽,要我出去我還不願意呢。”林琅笑着說。

顏沉安心了,一躺下就困意襲來,跟着閉上眼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

“我居然睡了這麽久。”顏沉揉揉惺忪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從窗口射入的橙黃日光。

林琅笑了幾聲,“玉姐剛把晚膳端來,我還以為你是聞着香味醒的。”

顏沉用涼水洗過臉後才完全清醒,登時後悔睡了這一覺。

“我以為只睡一個時辰,沒想到入夜了才醒,跟你說話的工夫都沒了。——不如我今晚就留在這裏吧?”

“不行。明早賢姱來接我,你也要一同去,難道要別人看見我兩一起從屋裏走出去?你吃過晚膳就走,說定了。”

顏沉還是想留下,求了又求,但林琅就是不松口。顏沉無法,磨磨蹭蹭地吃過晚膳,又磨磨蹭蹭地同林琅道別,差點把林琅惹惱了才真的離開,被玉姐領着悄悄出了大門。

這座宅子位處偏僻,兩頭都不見人影,需要往東穿過一段小巷才可走上大路。顏沉仰天長嘆,失落得搖頭晃腦,正好拿來這段孤寂之路消受惆悵。

上了大路,顏沉心中還有悲涼殘存,于是擠進人流繼續向城南的驿館走去。

“前面的可是顏兄?還記得我嗎?”

走出四五百步,顏沉突然被身後的這個聲音喊住。

他立刻轉身,只稍稍一愣便看清了幾步外的那人,驚喜說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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