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逆飛之蝶
崔求成出神地注視着正在全自動進行作業的機械。
宛如一架正在演奏的鋼琴的內部。
這裏是舊時的出雲大學實驗室,目前被用于廣大北陸農作物的健康管理,但現在崔求成眼前正發出轟鳴的巨大機械并非在裝配益生菌,而是在量産着足以摧毀這個國家糧倉的生化武器:倉稻魂病毒。
隔着玻璃,無數銀亮的操作杆整齊排列,按照既定程序極為精确而優美地依次擺動着,行雲流水般進行裝配。正像鋼琴內部與琴鍵的聯動裝置一樣,複雜而科學,可以說是機械之美的集中體現。崔求成非常喜歡這樣的東西,這讓他産生強烈的行動欲,想要親手去研究它的結構,并用自己的智慧加以複制或改造。
但是不行,男人吸了口氣決定把自己的個人愛好放在一邊。現在有更要緊的事。
崔求成早在幾天前就來到這裏,憑借自己的電子技術避開指紋和瞳孔認證,輕松侵入了這座研究所。致命的病毒已經持續幾天24小時不間斷地向麥田中播撒,盡管現在還看不出效果顯現,但假以時日之後,那些無憂無慮的麥穗就将紛紛枯萎殆盡。
想到來時經過的那些美麗的金色麥地将會變成變成死亡之野,果然還是稍微有點可惜,但這也是他在很早之前就曾和槙島商談過的計劃之一。崔注視着那些不知疲倦跳動的機械操作杆,沉思着。保證足量的病毒投放需要一段時間,而這些天西比拉的人并未馬上發現他的行動,這或許意味着槙島旦那暫時沒事。一旦槙島的記憶被讀取,或者,更壞的情況——
黑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也許差不多該回去了。時辰快要到了,勝負在此一舉,而且這并不僅僅是賭上他一個人性命的決戰……崔求成的眼前浮現出分離那夜銀發青年的模樣,衣衫單薄,白皙的頸子一側被血染紅,望向他的金色眼眸裏寫着他所珍惜的期望與寬容。
“再堅持一下,旦那,我這就來接你。”
崔求成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離開廠房準備下到車庫去,但手機發出的嘀嘀報警聲讓他停住了腳步。他掃了一眼手機屏幕,神情變得冷酷起來。
“終于來了嗎,獵犬們……”
一架直升機正朝着樓頂停機坪降落。敵人到場了。
***
去北方,還是去東京。就好像硬幣的兩面,究竟要選哪一邊,這是一場賭博。離開雜賀家之後,狡齧慎也花了些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
盡管按他的推測,槙島一派有90%的可能會攻擊北陸的糧倉,但槙島本人未必在那裏;而且,如果安全局調查了雜賀或者掌握了槙島,一系也十有八九能夠找到那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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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要賭另一邊嗎……
他戴着頭盔,沿高速公路向東京的方向疾馳。在這段路途中,狡齧腦中萦繞着雜賀所留下的那道“作業題”。
解決了槙島的事之後,你要怎麽活下去?
狡齧望着道路中央連得筆直的、無盡的白色漆線,回顧着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
他并不是一個很有規劃、抑或很有理想的人,往往碰到想做的事便去嘗試。出手搭救被其他學生欺負的宜野座也好,選擇進入安全局就職也好。他的二十多年似乎就是由這樣一個個“心血來潮”構成的。
然而槙島改變了這一切。為了追尋槙島的真相,他有意識地付出了三年光陰,槙島成了他第一個不達不休的人生目标。而這讓他幾乎忘記了,目标不等于目的,僅靠對槙島的恨意與執着,并不足以支撐他的一生。
宜野座的受傷和離開也給了他另一個教訓:如果不加留神,那些原以為理所當然屬于他生活一部分的人和事物,也有可能失去。
“不愧是雜賀老師,看人看得一目了然啊。”
狡齧心中湧起對雜賀讓二由衷的感激之情。雜賀向他提出的問題,原來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倘若回答好這個問題,他或許能避免自己陷入空虛的深淵;甚至能改變不止一個人的命運。意識到多種可能性就攥在自己的手裏,狡齧感到雙手在微微出汗。
摩肩繼踵的摩天樓群在眼前逐漸接近。前執行官再度加速,摩托車在他身下發出轟鳴聲。盡管仍是晚冬時節,但天氣卻異樣地沉悶,仿佛有什麽将要發生似的,教人心神不寧;狡齧注視着陰雲下的巨大都市,在這鋼筋水泥構成的迷宮中,狡齧卻覺得冥冥中如同得到指引,那個銀發的家夥,他夢魇的元兇,就在這迷宮的中心。
***
“程序被鎖定了,無法停止;監視攝像系統也被篡改了沒法用。”
果然是那家夥吧……宜野座覺得已經失去的左臂仿佛傳來痛感。
“只有分頭搜索了,當心些,那個男人不僅僅是黑客技術高超,格鬥術應該也不賴,沒準會設下陷阱或者出手襲擊我們。”
常守和六合冢贊同了他的意見。由于人手極端緊張,在失去一半成員的狀态下,殘缺不全的一系仍然被派到出雲實驗室來執行這次任務。盡管對兩個女性不太放心,但眼下別無他法。
“六合冢小姐去電源室把電源停掉;宜野座先生,咱們到下面去,監控系統的修複先交給唐之杜小姐吧,有情況我們随時聯系。”
研究所裏的構造陳舊空曠,走下樓梯時宜野座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現在已沒有任何人能夠保護他,而是換他來承擔起保護身邊年輕的女同事的責任。他緊握着Dominator,不由諷刺地想,就在不久之前這把槍還差點要了他的命,現在他卻仍要把一切托付在它身上。
正如社會總在給人帶來壓迫和傷害,人卻仍然不得不依賴社會而活着。
“對了,宜野座先生,”
他們進入停放着許多小型收割機的庫房時,常守朱輕輕在男人身後喚他。“你覺得狡齧先生來這裏了嗎?”
“看樣子是沒有,”宜野座環顧着陰暗的庫房,“那家夥要是來了的話,沒準會主動聯絡我們也說不定。”
“但是狡齧先生那麽厲害,不像是會落後于我們的人啊。”
“沒錯……”黛綠色的瞳孔緊了緊,“所以他不在這裏或許只有一個原因——槙島聖護不在這裏。”
“就是說狡齧先生去追蹤槙島了?”
“也許狡齧已經料到來這裏的只是槙島的同夥,甚至他預測到我們會來這裏吧。”前監視官平淡地繼續向前。
“可是,”女孩子的聲音起伏了一下,“如果狡齧先生找到了槙島,他一定會殺死槙島的吧。那樣的話,狡齧先生就會成為違法殺人的犯罪者了!如果不阻止他的話——”
宜野座生硬地打斷了她。
“不要再去想狡齧了,常守,難道我希望他變成那樣嗎?但是專注眼前的事吧,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一刻分心就會讓自己有生命危險。”
這難道不是對他自己的告誡嗎?宜野座死死卡住Dominator的扳機,好像這樣就能扼住湧上自己喉嚨的酸澀。明明說過要用自己的方式追上去的,可是,那匹野狼并不是那麽容易被追上的啊……也許自己還是不行吧,宜野座悲傷地望着斑駁的地面。
忽然,他記起了常守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也是彼此的力量、嗎。
青年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髒仍在有力地跳動,大腦比以往更加清晰,盡管仍被無力感所灼燒,但卻沒有任何恐懼;我活下來成為今天的我,在這當中,也有你的功勞吧,狡齧?
搜查範圍在逐漸縮小,他們小心翼翼地在車庫前進,敵人仍沒在他們面前現身,宜野座覺得有些不對勁。
“難道已經逃走了?”常守小聲說。
“從剛剛唐之杜發來的信息看,這附近最近的公路攝像頭并沒有拍到有車輛從這的方向開出去。”
“可如果對方沒藏在這裏……難道從麥田徒步逃走了?”
“那樣的話,如果我們駕直升機搜索就很容易被追上了,而且就算是開車,只要我們有直升機——不好!!” 宜野座突然睜大眼睛急促地擡起頭,“那家夥的目标并不是這裏的車!!”
“诶?!”
“我記得那次我和狡齧在商場碰上他們時,那兩個人最後也是……”宜野座一邊朝她喊一邊轉身朝沖回樓梯間,“對方知道我們來了,不僅不逃走,而是反過來利用我們都沒想到的盲區——他要奪取我們的交通工具!!”
像是回應他一般,樓梯井的上方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恭喜。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監視官……不,現在應該叫執行官了呢?”
***
“你到底在幹什麽。”
藤間猛然轉過身。禾生壤宗站在門口,鏡片後面的目光銳利地盯着他。他不知道眼下禾生這副軀殼裏面的宿主是西比拉當中的哪個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态度代表着西比拉。
“你不是很清楚嗎,”藤間不動聲色地繞過書桌走向她,“我在對槙島聖護進行勸導和記憶成像掃描,拜這所賜,我們才知道了崔求成可能會攻擊的是出雲大學研究所。”
“我說的并不是這個。”禾生說,“藤間幸三郎,你已經有三天沒和集體進行聯絡了。給出你的理由。”
“……”淚痣青年的嘴唇扯動了一下,“抱歉,是我疏忽了,這兩天一心只顧着勸聖護君加入我們。待會我會馬上和集體連通校準的。”
“不,集體要求你現在就這樣做。”
藤間停住了腳步。他與禾生四目相對,空氣似乎突然間冷凝了。
“怎麽,大家在懷疑我嗎?”
“正是如此。雖然決定了由你來負責槙島聖護的事項,但你的行動似乎正在超出必要的範疇,藤間。集體認為你對槙島聖護或許懷有不切實際的過度評價,這可能導致你的判斷出現失策。”
青年擠出一個涼薄的微笑,這讓他看上去略顯病态。“不切實際……嗎。”
“你拖延了将槙島聖護的大腦強制加入我們,而這明明是早就應該進行的。甚至你還放任他和他的同伴碰了面。”
“那是為了抓住那個黑客。”
“但結果卻失敗了。藤間幸三郎,集體不希望再出現任何閃失。現在立刻把槙島聖護納入我們。”
“……我知道了。我會辦的。”
“在那之前,現在,先和大家進行連接。”禾生上前一步。藤間漠然地望着她。
“你們懷疑的是我的能力,還是我的忠誠?”
“兼而有之,如果想要證明,那你就——唔!!!!”
突然,一支圓珠筆捅進了禾生壤宗的耳孔。藤間撲了上來,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西比拉的使者倒在地上,尖叫着,“你果……然……”
“聖護君是對的,”藤間繼續一個用力,試圖将她的脖子扭斷;那張清秀的臉因緊張和亢奮而扭曲了,“我也不過只是神的奴隸而已,而你們并不是我的同類——”
禾生的脖頸發出清脆的咔嚓一聲。藤間氣喘籲籲地站起來,拿起她藏在身上的那把Dominator,快步跑出了房間。直到到達密室時,他的雙手仍抑制不住地顫抖着。
“聖護君,”
背叛西比拉的免罪體質者解開束縛帶,将躺在那裏的虛弱的囚犯喚醒。“聖護君,快,跟我離開這裏!”
他一把拉起對方的手腕。
美麗的金色眼睛睜開了。
宛如嗅到血氣的食人花一般,槙島露出了等待已久的微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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