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五月初二(七)
崔令令想找個小路回南廂小院兒去,孤男寡女是要避嫌的。只是她在譚府的四年很少在府裏走動,被那人拉到這個不熟悉的地方,別說走小路了,連回到先前回廊處的路她都不一定還記得。
等崔令令左繞右探找回原地時,她額頭已經滲了細密的汗珠。都已經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了,也不知徐嬷嬷會不會着急,最好不要用雞毛撣子來迎接她。
只是,崔令令忘了。這是五月初二啊!
唐子歡站在回廊處,見崔令令過來趕緊拉着她,“令令,我歇息好了,我們快些回去吧!”不知怎的,崔令令覺得唐子歡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按她那性子,不應該是拉着她問東問西,刨根問底嗎?可是,現在……
崔令令有時候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尤其是唐子歡和徐嬷嬷,還有貼身的丫鬟,都是那麽親近的人,是不可能有人假冒的,而且她們是真真切切的人,被徐嬷嬷的雞毛撣子打中會疼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但在某些時候,她們又有些反常,讓崔令令摸不着頭腦。
比如,現在的唐子歡,反常的很。好似不記得剛剛的事一樣,她只是走路走累了,在這兒歇腳,現在歇完了,就該回去了。
“令令?”唐子歡見她一動不動便過來拉她,“剛剛是你催着我趕緊走的,現在怎麽不動了?待會回去遲了,可不能賴我!”
崔令令反手握住唐子歡,嚴肅認真,“你剛剛休息了多長時間?”
唐子歡低了頭喏喏,“也就……就…一炷香的時間…”
崔令令沒說話,皺了眉頭想事情,一炷香的功夫?她被那人帶走的時間都不止一炷香了吧,那被她耽擱的時間都去哪了?
“一盞茶?”唐子歡突然開口,小心翼翼的想看又不敢去看崔令令,“哎呀呀,人家忘記了嘛!我們快回去吧!不然待會嬷嬷訓起來都怪你的!”
唐子歡索性拉着崔令令,大步向前,“好啦好啦,我錯了,我下次不再這樣睡過去了!快走快走!”崔令令跟着她的腳步快速走動,腦子裏飛快運轉才想明白,唐子歡剛剛睡着了?
所以說,她先前被那人帶走的那段時間,唐子歡睡過去了?填補了這個空檔?那也不對啊,就算唐子歡睡過去,那沒睡之前也是看見了那個人帶走自己的啊,不可能一點兒都不記得啊!
謎團越來越多。崔令令感覺頭有些疼,身心疲憊,腿上一軟,要不是唐子歡拉着,沒準兒就摔倒了。
再去看唐子歡,一手提着裙擺,一手牽着她的手,喘着氣很吃力地小跑。
用了膳,崔令令拿了紙筆來慢慢分析,她感覺腦子裏有太多東西,亂七八糟,雜亂無章。
首先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目前只有她被困在了這個時間內。至于那個神秘人,不清楚。崔令令畫了個圈,标示出來。然後是唐子歡和徐嬷嬷她們,表面上很正常,但又有些詭異,這也是個問題,得弄清楚她們的身份。
最後一張宣紙,被她寫滿了。所有出現過的人,全都在列。對着這張畫出來的線索圖,崔令令還是沒能找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起初知道自己被困的時候,她還是掙紮過的,後來發現掙紮也沒用,只好作罷,好在日子還能過去,一天天的重複過去,雖然索然無味,但是她本身在譚府裏也是這樣啊,寄人籬下,然後沒有目的的一天天混日子一樣過下去。如果非要說有盼頭的話,那也只能是譚學遠了。
從第一次見到譚學遠,崔令令心裏就埋了一粒種子,日漸生根,發芽,慢慢生長。唐子歡是譚學遠的遠房表妹,如果兩位主人翁沒什麽意見的話,唐子歡日後大概會成為譚學遠衆多妻妾中的一位。但是,唐子歡沒這個念頭。
有念頭的是崔令令。崔令令想和譚學遠過一輩子,哪怕平平淡淡的做一雙農夫農婦也好。只是,這是不可能的。
崔令令三歲的時候到唐府,同唐子歡一起生活。唐家人對她很好,唐夫人視她如己出,在唐府這段日子,是她過得最開心的。後來又随同唐子歡一同來到譚府,唐子歡好歹還和譚家沾親帶故,而她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外人了。
而作為當今聖上寵信的譚家,先不說譚家長媳的身份是要多顯赫,或者多門當戶對,僅僅一個條件,她崔令令就被排除了。
因為她姓崔。
十三年前皇長子趙成德同嫡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争奪皇位,這不是一場博弈,是堵命,很多人的命,成王敗寇,再也沒有退路。
最後皇長子趙成德落敗,成為被唾罵的亂臣賊子,連帶着支持他的人也永遠翻不了身。趙成德最大的支持者是曾經的馬相,而馬相最得意的門生有二,其一姓崔。
崔令令住在譚府不僅是寄人籬下,更重要的是身份尴尬。
當今聖上為了表明自己愛國愛民,只抄了馬相滿門。皇帝做了紅臉,自然有大把的人争着去唱白臉。之後四年,趙成德的追随者漸漸在朝堂上消失,而這些,平民百姓都是不知道的,他們知道的只有當今聖上大赦天下,宅心仁厚。
譚府不好把崔令令拒之門外,只能打發在偏僻的南廂,既不會落了不忠的名聲,又不失了大家氣概。
崔令令在譚府住着,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想和譚府人攤上什麽關系,是萬萬不可能的。在現實生活中,先不論譚學遠的态度,崔令令是永遠不可能和譚學遠在一起。
或許,只是說或許。或許崔令令放任自己困于同一天中,是帶了這麽一絲意味的吧。不用回到現實去面對不想面對的場景,又可以好好的活着,每天能夠見到想見的人,沒有未來,所以不會有叵測,有不堪。
崔令令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所以只能用‘我沒辦法躲避’來回答自己,一面心安理得的繼續過着重複的五月初二,一面做些沒意義的小掙小紮。然後在掙紮失敗後,更加舒坦的混日子。
多好啊!
崔令令不敢面對懦弱的自己,可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能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的五月初二變化了。起初是一小點小點,再然後變化越來越大,超出她的控制範圍,她就害怕了。一害怕就慫了。慫了的崔令令不得已的剖開自己的內心,直視腐爛的自己。
也許,在潛意識裏,可能活命比譚學遠更重要吧!
如果日子就這樣沒有變化日複一日的重複下去,崔令令可能會永遠被困在這裏,麻痹自己,用無可奈何來掩蓋自己的心甘情願。偏偏事情發生變化了。所以崔令令不得不去尋找變化的根源,直視現實。
找不出線索,崔令令看着桌子上被她畫的亂七八糟的宣紙,心裏更加煩躁。一把扔了筆,索性不去想,趴在桌子上睡覺去了。
本來剩下的時間,按照五月初二那日的安排,是要到前廳去待着,陪着還留在府中的譚家近親的,只是現在崔令令不想去了。她已經被這個事情煩透了,哪裏還有心思去理會那些人,那些不知道是死是活,是真是假的人!哪有心思?
崔令令說不去,竟然也真的沒去。唐子歡過來叫她的時候,崔令令壓根連門都沒給她開,後來徐嬷嬷又來了,直接踢了門進來,板着臉訓斥崔令令,無非又是什麽現在還是寄人籬下的狀态,她年紀也不小了,一定不要給譚夫人惹不樂,她現在住在譚府,親事還是譚夫人做主呢……
崔令令聽厭了,聽膩了,也許是多日來的茫然,恐懼,煩躁,不安集聚在一起,終于遇到爆發點,然後就全部發洩出來了。崔令令随手抄起一個東西扔過去,幾近是怒吼,“煩死了,都出去!”
吼完崔令令又後悔了。徐嬷嬷是她來唐府之後,唐夫人特意安排來照顧她和唐子歡的,雖然徐嬷嬷不茍言笑,常常板着一張臉,但是對她們的關心,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
有一年冬天,崔令令不小心染了風寒,大半夜的徐嬷嬷還起來為她熬藥,又喂她喝下去,守了她一夜……
崔令令越想越後悔,就算這個徐嬷嬷是假的,但是那也是徐嬷嬷啊。她怎麽能夠這樣對她?崔令令回身去看時,屋子裏已經沒有了徐嬷嬷的身影。就那麽一小會兒,徐嬷嬷走了。
門還開着,光從門口透進來,白茫茫一片,刺眼。
“嬷嬷?……唐小歡?…”崔令令探着往外邊走過去,外屋沒人,唐子歡屋裏也沒人。
把整個院子轉了一圈,沒人。唐子歡不在,徐嬷嬷不在,绮羅錦色都不在。院子裏只有她一個人,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靜的可怕。
崔令令慌了,怎麽回事?人都去哪了?按照以往,徐嬷嬷會在院子裏小憩,绮羅和錦色會躲在偏房那兒聊些嘴碎的,可是,人都去哪兒了?
有些熱,崔令令感覺有些熱,溫度好像升了。擡頭去看,天上的日頭突然變的很大很大,好像就挂在她頭頂一樣,不是往常的溫暖色。唐子歡說,陽光是有顏色的,是那種暖暖的顏色。只是,現在的太陽,白的刺眼。
崔令令不敢直視,被晃了眼睛趕緊低頭,閉了好一會兒才敢睜眼。等緩和過來再看時,她心裏就慌了。
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沒有影子,不僅沒有影子,她感覺好像地面在移動,扭曲。
像是被人捂住鼻子,掐住喉嚨一般,喘不過氣來。崔令令心裏慌,呼吸急促,腿腳發軟。這是怎麽回事?
她想大叫,想喊救命,可是喊不出聲。
好像越來越熱,周圍也越來越白了。崔令令動不了,她感覺自己要被火一樣炙熱的東西碰到了……
然後,就有人沖過來拉她走。
譚真見她好像是呆滞住動不了了,只好把她抱起來,快步跑開。
作者有話要說: 吼…存稿沒了,終究還是沒趕上八點整。不過,估計也沒人追,還沒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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