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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太陽和六百萬

作者:神困大小姐

【文案】

人帥路子廣的著名服裝設計師周權第一次見到錢江的時候,她還不是錢家大小姐,窮到凄慘,土得刺眼,甚至說不利索中文。她叫Grace Dylan, 跟搖滾巨星鮑勃-迪倫一個姓,跨年夜裏在特拉法加廣場吹奏德彪西的《牧神午後》,順便替人看攤算命和給手機貼膜。

錢江(G.D.)的養母拉彌娅院長不止一次提醒她,布盧姆斯伯裏病院收容了很多天才,他們不管表面上看起來有多正常,之前有過多大的成就,現在都是病人,會對社會治安造成危害的精神病人。她逃離之後卻發現,外面的世界瘋子更多,瘋得更厲害,瘋得更狂。

“你知道,我的激 情已熟透而绛紅。”Stephane Mallarme 《牧神的午後》

? Note 1. 超憶症“土”豪藝術家v.s.傲嬌症顏神設計師

? Note 2.女主不是精神病......

? Note 3. 從倫敦一路向東

內容标簽: 都市情緣 豪門世家 異國奇緣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錢江(Grace) ┃ 配角:周權,宣俊,常悅,錢澄,錢海,etc. ┃ 其它:僞畫師,僞文藝,布盧姆斯伯裏(Bloomsbury)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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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天堂

周權從Halfway to Heaven(半路天堂)酒吧出來,走到鄧肯大街的街角,燃起一支煙。酒吧裏人聲鼎沸,外面也是一樣。人們端着酒杯站在大街上,高談闊論、興奮歡呼,有濃妝女人穿着短裙,光着腿在倫敦十二月尚在飄雪的夜裏,抱着信號燈醉坐街頭。有零星的雪花落在他軍綠色高定呢子大衣上,淺淺地鋪了一層,像抹茶蛋糕上的霜糖。

朱利安-米利亞諾-薩萊毫不費力地在跨年夜癫狂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好友,187的瘦高個字,站在哪裏都很顯眼。朱利安走上前去,拍了一下周權的肩膀,他微側過頭,輕輕地呼出一口煙圈,袅袅的煙絲絲縷縷撩過他完美的側臉,清冷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移到馬路對面。“你怎麽也出來了?”語氣是慣常的漫不經心。

朱利安聳聳肩,也抽出一支煙,“這是你們嘉德的PARTY,老板都跑出來了,我這個湊熱鬧的在裏面呆着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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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權遞給他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意大利人也學會謙虛了,你哪裏是湊熱鬧的,大名鼎鼎的薩萊主編。”

朱利安湊上去吸了一口,笑道:“可惜了那些标致的名模,且不說嫁入豪門,出來一趟跟你連個熱度都蹭不上。”

對面特拉法加廣場豎起了大屏幕,高高架起的攝像機鏡頭随機抓取廣場上的行人,人們先是驚訝,又轉為驚喜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跳着笑着向大家揮手。直到畫面定格在一個吹長笛的年輕女孩兒身上。

周權臉色一變。

朱利安先是愣住,以為自己喝多了,趕緊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錢……海?”

周權把煙在垃圾桶上一撚,不等信號燈變成綠色,快步穿過馬路向廣場走去。周權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他的至交好友-新生代小提琴家-錢氏集團長孫錢海車禍去世一年後,一個跟他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女孩兒出現在他眼前。一向冷靜自持的他越走越快,一邊不時擡眼看屏幕上的臉,一邊分開人群向前跑去。

特拉法加廣場的第四根基柱旁,在驕傲的藍色公雞雕像的注視下,在威斯敏斯特的大笨鐘響起,在倫敦眼放射出七彩果味煙火的那一刻,他來到她面前。

大屏幕已切換到游船齊鳴的泰晤士河,她還是閉着眼專心吹奏着,《牧神的午後》。

世間竟能有這種巧合。錢海車禍的那個下午是要趕去跨年音樂會的最後一場排練,演奏的曲目正是《牧神的午後》。

他皺眉細細打量她,真像,太像了。如果錢海是女人,應該就長這個樣子。只是……這姑娘的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她頭上戴的什麽?飛行員頭盔嗎?紫色長款棉服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她腳邊支着一個板凳大小的攤位,上面用中英文雙語寫着:看手相,手機貼膜。

只是......身處困頓卻不覺萎靡,脊背挺直,動作優雅,氣場和架勢十足。

朱利安也趕了過來,立在旁邊靜靜看她。他和周權還有錢海是紐約大學同級畢業生,錢海是那年的畢業生中年紀最小的,天才的小提琴家,21歲英年早逝,一代新星隕落,令人扼腕嘆息。

那姑娘終于吹完了,有雪花粘在睫毛上,一睜眼看見兩個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在面前,吓了一跳。她的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的眸子帶了一絲狡黠和好奇。

“你好,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吹得真不錯。”周權禮貌地問道,從錢包裏拿出三張20鎊紙幣放到她腳邊的琴盒裏。

“Grace Dylan.”姑娘标準的倫敦腔,又試探着用中文補充道,“我叫,我的名字叫……Grace Dylan.”

她能聽懂普通話,只是她補充說的……是粵語?

他剛想問她認不認識錢海,卻見一個微胖的中國光頭大爺急匆匆向他們跑來,邊跑邊粵語英文夾雜着叫道,“They areing for you. 快跑!”

姑娘聽罷把長笛往腰帶裏一插,抱起琴盒撒腿就跑,轉眼沒入人潮。動作迅速,一氣呵成。

周權不明所以,他還有話要問她,大聲喊道:“Wait!”

大爺在一旁幽幽地說:“不能等唔。”

正說着,兩個穿制服的男子快速追了過去,路過大爺的時候還不忘豎起中指咒罵一句,“Bastard. ”

大爺氣哼哼回罵一句,彎腰開始收攤。

周權問:“這攤位是您的嗎?”

大爺點頭:“沒錯,她幫我望着。”

周權又問:“追她的是什麽人?”

大爺定睛打量他,好一個靓仔,嘆道:“他們是布魯姆斯伯裏病院的看護人員。”

朱利安聽着耳熟,“Bloomsbury病院?”

“精神病院喽。”大爺見兩位小哥都變了臉色,擔心他們誤會,連忙補充道,“她唔系精神病人,只是住在裏面而已啦。”

Grace Dylan身手敏捷,穿梭在縱橫交錯的巷子裏,熟練地把尾巴甩掉,進了一家印度人開的24小時營業的小超市。她把琴盒裏的錢攏了攏,跑出來一整個晚上統共賺了八十一鎊,有八十鎊是那個家夥給的,還有一鎊是她路過聖詹姆斯公園時在躺椅下面撿的。

“有錢人真好啊。”她嘟囔着,今晚上可以讓大家都吃點好的了。

她拎着兩個大袋子從超市出來,沒走多遠便碰上垂頭喪氣的護工,他們也看到了她,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Grace嘴角一撇,擡起下巴道:“我回南岸十字骨頭街Crossbones Street,同路的話幫我拎點東西。”

**

布盧姆斯伯裏病院雖和二十世紀初繁盛一時的先鋒派Bloomsbury文藝圈同名,卻并不在北岸羅素廣場和大英博物館這樣的高尚中心區。它所在的十字骨頭街在塔橋南岸,十九世紀下半葉尚是一片不毛之地,在那之前的五百年是埋葬妓-女和無家可歸的墳崗。在病院圍牆外,至今有一片系滿了各色緞帶的悼念牆,晚風吹過,像招魂的經幡。

布盧姆斯伯裏病院分為前後兩院,中間用磚牆隔開,前院住着病人,後院住着拉彌娅-迪倫院長一家,連接兩院的大鐵門總是鎖着。

Grace回到家已是淩晨兩點,客廳的燈還亮着。她小心将食品袋包好放到院子的矮樹叢裏,用鑰匙開了門,在玄關将鞋子脫掉擺好,徑直走向客廳。客廳的門半掩着,兩道冰冷而銳利的目光透過門板刺在她身上,Grace心裏一緊,這麽多年了,她還是對那個女人心生畏懼。

她深吸一口氣,端起得體的笑容推門走了進去,她的養母拉彌娅坐在沙發上等她,面無表情,她身邊還坐了一位蒼白消瘦的中年男子,瞳孔淡得幾乎透明。“母親,西蒙舅舅,抱歉我回來晚了。”

拉彌娅冷哼:“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Grace低眉順眼:“母親,我很抱歉。”

拉彌娅皮笑肉不笑,“我早上跟你說什麽來着?你忘了嗎?你能忘嗎?”

西蒙咳嗽了幾聲,喉嚨裏嗡嗡的,像是挂着痰,“罷了。回來就好。明天還要早起,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Grace問:“去哪裏?”

西蒙道:“一個朋友家裏新進了藏品,還有幾個小時你快去睡,明天機靈點,把每個細節都記下來。”

Grace垂眸稱是,退出客廳,輕輕帶上門。靜靜站了一會兒,轉身剛要走,卻聽屋裏養母低低咒罵道:“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任性。要不是她有這個好腦子,早把她處理掉了。”

她抿了嘴,輕手輕腳地上樓,回到卧室将房門反鎖,重重地撲到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在黑暗中躺着。老房子隔音不好,她能聽見養母和舅舅分別上了樓,樓梯咯吱咯吱響,然後是水龍頭的嘩嘩聲,又過了一會兒,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她一骨碌爬起來,打開窗探出身子,順着牆體中凸起的石雕像熟練地攀爬下去。在矮樹叢裏扒出食品袋,将兩個袋子系好搭在肩上,沿着牆根一路小跑到隔斷前後兩院的磚牆前,後退幾步,加速助跑,踩住牆面上精心摳掉的一個小坑,縱身扒住牆頭,翻身躍了過去。

院子裏的狗擡起腦袋剛想叫,只聽她低低叫了句“托米”,哼唧了一聲身子縮了回去,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主人爬進了窗戶。

Grace熟門熟路地摸到公共閱覽室,果然,這裏飄出幾縷昏黃幽暗的燭光,她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開了,她連忙閃身進去。

屋子裏的人們看到她,微笑道:“Grace,你回來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Grace将袋子放到桌上,向衆人施禮道,“奧斯卡爵士,伍爾芙教授,提歐博士,哈桑。”

見比平時少了一個人,Grace問:“波特嬸嬸呢?”

哈桑說:“她下午突然發病,被隔離了。”

Grace臉色微變,“突然發病,為什麽?”

哈桑聳肩,“她丈夫來看她,兩人吵了起來,她就發病了。”

奧斯卡爵士道:“不用擔心,她這種程度的狂躁症打完鎮靜劑隔離兩個小時就會平靜下來,現在應該已經好了,明早估計就能放出來。”

Grace點頭,“我把東西都買來了,大家看看還少什麽。”

哈桑湊上來,将袋子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兩盒草莓、一只烤雞、杯子蛋糕、兩瓶可樂、薯片、漂白劑、小刀……印章。

提歐博士拿起印章仔細端詳一番,疑惑地問:“這個真能用?”

哈桑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拍着胸脯說:“絕對沒問題!”

伍爾芙教授把Grace拉到一邊,頭向左上方仰45度角,眼睛看向虛空,用細若蚊蠅道聲音小聲說:“哈桑得的可是妄想症……”

Grace低聲道:“他十六歲那年就能僞造證件入境了,是個老手。況且他最近情況很穩定。”

正說着,只聽哈桑繼續道:“我以我的偶像阿裏-汗發誓,不管是做黑客還是僞造證件,我哈桑-舒可拉都能做到最好,給我一根網線,我能撼動地球。”

“……”Grace嘴角一抽,突然覺得和一群瘋子制定逃離精神病院的計劃似乎……不太靠譜?

作者有話要說: 紀念我的大倫敦。

2017.06.09

☆、逃離布盧姆斯伯裏

Grace的卧室裏挂着一幅《溺水的奧菲利亞》,是她的祖父肖恩-迪倫送給她十六歲的生日禮物。死去的女孩兒靜靜躺在水面上,仰望天空,雙手交握在胸前,像一朵憂郁的百合花。這是他最後一幅親自完成的作品,飽受痛風折磨的畫家在生命的盡頭已無法執筆作畫,他受困于輪椅之上,一如晚年的皮耶爾-奧古斯特-雷諾阿。

Grace和衣躺在床上,英格蘭的冬天日照時間短,已是早上七點,外面依舊漆黑一片,偶有幾聲警笛拉長了調子,久久響在耳畔。又是一夜未睡,自從十年前換了大床,她終于可以平靜地躺在床上,不必擔心那個死去孩子的靈魂午夜時分站在床前,不用把自己鎖在衣櫥裏了。這個房間原是屬于拉彌娅的親生女兒的,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她在四歲時被領養,她是個替代品。

西蒙舅舅說了,今天要去見個朋友。

簡單地洗了澡,換好衣服下樓,咖啡的暖香和着剛烤好的可頌面包的味道撲面而來,她不禁揚起嘴角,飛快地跑到廚房,梨渦漾起,甜甜地說:“新年快樂,波特嬸嬸。”

波特一早被從隔離室放出來,額頭一片青紫,她用粗厚溫暖的手掌輕拍Grace的手臂,“新年快樂,我親愛的小姑娘。”

波特是在布盧姆斯伯裏住院時間最長的病人之一,她的丈夫不肯接她回去,也不準孩子們來探望她。她發病入院前是一家高級餐廳的主廚,早些年得過全英廚師大賽一等獎。

拉彌娅很會壓榨病人,用她的話來說是“廢物利用”。她給予波特出入後院的特權,要她給迪倫一家準備一日三餐。

西蒙舅舅總是穿得西裝革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銀行家或是房地産中介。西蒙-迪倫曾經紅過一陣,他和父親在博爾頓地方法院前的合影曾被各大主流媒體轉載。迪倫父子在1989到2006的17年間僞造了120餘件藝術品,成功騙過包括佳士德、蘇富比和大英博物館在內的諸多鑒定專家。蘇格蘭廠表示有一百多件迪倫家族的僞造品流轉在外,被視為原作或收藏或展示在各大美術館和博物館中。

做僞畫這一行當的,算是在藝術領域走了一個小極端。有人叫他們僞畫師,牛逼一點的叫僞畫大師,其實這個稱呼其實不能完全概括這個職業的特征,他們喜歡叫自己:時光魔法師。

只不過他沒有繼承父親的藝術才能,卻遺傳了他的痛風病,一步一步走着他的老路,直到全身僵硬,無法動彈。魔法消失了,魔法師惱羞成怒,進而喪心病狂。他把Grace當成工具,讓她從學校退學,專心在家作畫。有什麽人比超憶症患者更适合造假的呢?她能記住每個細節,而且,忘不掉。

他鷹隼似的眼睛會突然陰森森地盯着她,淺淡的瞳孔讓他的眼珠仿佛罩了一層膜,他的視力每況愈下。Grace低下頭,咬了一口酥脆的可頌面包,瞎了才好呢,她心想。

拉彌娅淡金色的長發在腦後盤起,淺灰色的開衫毛衣上別着一只小鳥鑽石胸針,閃閃發亮,和她極不相襯。她的眉心有兩道深深的豎紋,不生氣時也像皺着眉頭,眉毛疏淡,她用眉筆精心勾勒出上挑的眉峰。拉彌娅是個愛美的女人,Grace被關在閣樓上作畫,她分文不給,還總嘲笑她的衣品,瞧你穿的,那是什麽呀。

西蒙從波特嬸嬸手中接過大衣、帽子和手杖,Grace蹲下幫他穿鞋,細長白皙的手指三兩下把鞋帶系好。約好的黑色Mini Cab 停在院外,一排山毛榉樹下面。太陽升起來了,今天天氣不錯。

托他父親肖恩的福,西蒙在圈子裏頗有名氣,身為精通此行當的僞畫大師,更容易識別出一幅畫的真僞。他因此結交了一些富豪朋友,隔三差五邀他去鑒畫。

車子駛出十字骨頭街不遠,等待過路口的時候,Grace看到路邊一個流浪漢向他們揮手。她也朝他揮了揮。他叫帕特裏克,年前因為無錢支付住院費被拉彌娅院長趕了出去,醫生給他開了張單子,病愈。布盧姆斯伯裏是私人病院,只接收兩種人,有錢的精神病人和有才華的精神病人。帕特裏克除了身體強壯之外似乎沒有什麽優點,他還有縱火的前科。

布盧姆斯伯裏從不缺少卓越的科學家、文學家和藝術家,他們使它聲名鵲起,也有根本沒病的試圖入院以證明自己足夠優秀。每個行業裏最最頂尖的人物和高智商的天才,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問題。

Grace音樂上的啓蒙老師是夏爾-卡米爾,患有妄想症幻視又幻聽的天才鋼琴家、作曲家和著名樂評人。還有小提琴家帕蒂尼,搖滾樂手以賽亞......都曾親自指導過她。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她封閉的成長環境還真有些得天獨厚。

西蒙的友人住在攝政公園附近,車子駛過滑鐵盧橋,一路蜿蜒北上,行至新牛津街時車速慢了下來。

牛津街這邊車多人也多,兩向的車都塞住,一輛銀色超跑停在他們旁邊,渾身上下發着有錢的光芒,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超跑的車窗緩緩降下,車主手擱在車門上,修長的手指夾着一只煙。也許是他們的視線過于熱烈,他微微側過頭,反光太陽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嘴角到下巴的弧度非常迷人。他似乎有些驚訝,副駕駛位上的女伴靠向他說着什麽。

像電影的慢鏡頭突然加快,司機大腳踩油門,Minicab從超跑右側貼身而過。

Grace扭過身子,看那一抹亮銀色逐漸消失,只覺今天的陽光實在灼眼。

他是昨天晚上問她名字的男人。

她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西蒙看她回頭張望,冷哼一聲,低聲罵了句。她沒聽清,臉卻不由自主的紅了,讪讪地轉回來坐好。

他的女伴可真好看……跟雜志上的模特兒似的。

車子在攝政公園北部櫻草山的半山腰停下,周圍是高大的維多利亞式別墅,可以遠眺半個倫敦城。

按門鈴前西蒙囑咐了她幾句,“德加的作品,應該是真跡,仔仔細細看清楚了。”

他的朋友阿雷克斯先生非常熱情,和他握手擁抱,又親吻了Grace的臉頰。

阿雷克斯的女兒瑞貝卡也在,二十歲出頭,和Grace一般年紀,她在皇家美術學院就讀,對傳說中的僞畫世家很感興趣。

西蒙對女孩子傾慕的表情相當受用,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就是被蘇格蘭場送到監獄那幾個月,肖恩不善言辭,西蒙卻喜歡誇誇其談,出獄之後還以他和父親的名義出了本自傳。

Grace面帶微笑,聽着他毫不臉紅地自吹自擂。以前是外祖父肖恩,現在是她在畫,西蒙-迪倫......只能說他在做舊和選材方面确實是把好手。

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曾經畫過兩幅《紅磨坊的舞會》,大的那幅挂在巴黎的奧賽博物館,而稍小的那幅在1990年被一個日本人買走後便行蹤成謎。

西蒙先拿出尺子量了一下畫的長和寬,又拿出放大鏡湊近了看,一張臉幾乎貼在畫布上。如果這幅畫是真的,它至少價值7800萬美元。

Grace走近它,細細觀察每一道筆觸。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人們臉上,投落色彩斑斓的影,人物表情輕松惬意,讓看畫的人也放松下來。她用鼻子輕嗅,眉頭微皺,畫布有一股極淡的尤加利葉的味道。

阿雷克斯雙手抱肩站在他們身後,瑞貝卡專注地盯着西蒙,父女倆都在等僞畫大師的點評。

西蒙看了半晌,終于舍得收起放大鏡,一只手插到褲兜裏,站姿風流。他清了清嗓子道:“從肉眼看,這幅畫要麽是真跡,要麽是仿造得極好的僞作。我們需要用紅外檢測,或者取樣化驗來識別這幅畫的年代。”

一席廢話說得不疼不癢。阿雷克斯有些失望,這可是他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可總好過被大師直接鑒定為贗品。

婉拒了阿雷克斯共進午餐的熱情邀請,西蒙迫不及待地跳上出租車,待阿雷克斯幫他們關好車門揮手告別,他終于忍不住說道:“回去你畫一幅一模一樣的。”

Grace說:“那幅畫是假的。”

西蒙身子向後一靠,手搭在手杖上,不屑地看她,“沒錯,它是假的,你即将畫出的那幅才是真的。”

Grace抿唇,“我從沒畫過雷諾阿。”

西蒙道:“你能畫塞尚貝洛尼,就能畫雷諾阿。”

Grace還想反抗,西蒙突然用手杖狠砸她的小腿,也不知一個行将就木的人如何使出這樣大的力氣,她沒有防備,吃痛輕呼。

司機在後視鏡中看到,面露驚訝。只見西蒙又恢複了紳士模樣,仿佛剛剛發狠打人的并不是他。

Grace咬牙別過臉去,車內的熱氣在車窗上凝成水珠,模糊了窗外深冬的日光。

“你是我們從陰溝裏撿回來的,記住自己的身份。”

☆、瘋子的驕傲

一連五天Grace吃飯睡覺都在後院閣樓裏,她在畫畫,她被關起來了。

Grace四歲的時候出車禍頭部重創昏迷了很久,車禍和之前的事情通通不記得,從她再度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她的所有記憶都深深印在腦海裏,随着年歲增長,“症狀”愈演愈烈,單純的記憶畫面多了聲音、味道和觸感,如影随形,無法遺忘。

Grace的超憶症被養母拉彌娅發現之後,她對她的厭惡溢于言表,她開始疏遠她,因為她說過和做過的一切,這個眼睛黑亮的小姑娘都會記得,就像放了一臺錄像機在身邊。她不再親吻她的額頭,會故意在睡前說一些恐怖的故事吓她,在她害怕哭泣的時候關燈鎖門。

Grace對聲音和色彩極為敏感,很早便顯現出卓越的才華。拉彌娅卻只想要一個平凡而“正常”的孩子,她曾把她安排到前院的單間病房,用了很多藥物試圖将她的超憶症治好。陰差陽錯之下她卻很得天才鋼琴家夏爾-卡米爾的眼緣,多年不教學生的夏爾主動擔任Grace的啓蒙老師。

迪倫是沒落的權貴家族,到肖恩這一代生活拮據,有時需靠拍賣家傳的古董名畫以支付日常龐大的開銷。肖恩-迪倫的畫技不遜于當代任何一位知名畫家,他只是少了那麽一點點靈氣和運氣。他的兒子,Grace的舅舅西蒙,前半生是個十足的纨绔,八十年代的時候打架吸毒泡妞,學滾石玩搖滾樂,在背上刺了龍虎刺青,他想出名想到神經錯亂,竟主動寫信接發父親和自己造僞畫,如願以償被捕入獄,風光一場。

同行當迪倫父子是大師,是藝術史上造假的巅峰。可西蒙-迪倫根本不會畫畫,肖恩病重不能執筆,他把目光投向姐姐的養女。

門外有人開鎖,波特嬸嬸端着托盤進來,嘴角青紫又添新傷。她将食物放到窗前的小桌上,“晚飯做了你愛吃的青筍和意面。”

Grace脫掉圍裙,洗了手,搬過椅子坐在桌前,仰臉看她,“他又打你了。”他是波特的丈夫,每次來看她都把她打得鼻青臉腫。

波特扯出一抹苦笑,“我不小心撞的。”

Grace撇嘴,粉嫩的嘴唇撇得扁扁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離開他。”

波特輕嘆,将一個紅色棒棒糖放在盤子邊上,調整角度,盤子、刀叉、杯子和棒棒糖擺的四四方方、規規矩矩。“也許我除了狂躁症、強迫症之外,還是個受虐狂吧。”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

Grace拿起棒棒糖在手裏擺弄着,Red Lollipop=ready.people.“你想不想離開這兒?”

波特無意識地擰着手臂,胳膊被她掐出一道道紅痕。窗外漆黑一片,玻璃窗上映着她的臉,消瘦、蒼白、眼窩深陷,“魔鬼住在我心裏,我能逃到哪裏去。”

西蒙來檢查畫的進展,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強作冷靜,兩只眼睛卻直放光。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溫順地立在一旁的Grace, 梳着高馬尾,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濃密而卷翹的睫毛低垂着,圍裙上蹭了幾塊顏料,稚嫩得像個孩子。他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的,他不得不承認,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個天才。

沒來由的,西蒙有一種無力之感,他身患重病時日無多,而她美好鮮活,有大把的青春和無可估量的未來。他陰沉着臉,心中酸澀,恨意叢生,“這裏沒你的事了,回房間去。”

Grace點頭,輕輕關上門,給他和畫獨處的空間,給他時間催眠自己,說服自己那畫是他畫的,這樣他才能毫不羞愧地炫耀。大師都有學徒的,Grace是他的學徒。

卧室暖洋洋的,波特給壁爐加了碳,偶爾迸出一兩顆火星。

Grace掀開地毯,将痕跡斑駁的木地板摳開,從縫隙裏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她抽出一張報紙,是地鐵裏免費贈閱的Metro報,從時事政治到花邊新聞,覆蓋面很廣。報紙上醒目的大标題:天才隕落-亞洲第一美少年-小提琴家錢海,配着整版的文字圖片。

俊美的面容,卓越的家世,年少成名,如此耀眼。

他是天上最亮的星,而她在卑微的匍匐在陰溝裏,仰望星空。可為什麽,上帝偏偏賦予他們幾乎相同的面孔?

她将報紙扔到壁爐裏,任它被蠶食燒焦。

牛皮紙袋裏有一張照片,是六歲的她和外祖父肖恩、養母拉彌娅、舅舅西蒙的合照。她不由感慨,可惜當時年紀太小,早知道會被當成怪物、被利用,她一定把過目不忘這件事當成秘密深埋在心底。那時候,拉彌娅還是愛她的吧?

猶豫再三,終于下定決心把整個袋子扔進火裏,她的過去沒什麽可留戀,況且,那些悲傷大于喜悅的故事,她想忘都忘不掉。

Grace換了件深色外套,把全部積蓄帶在身上,趁着夜色跑了出來,路燈将濃密的黑色稀釋,在燈光周圍畫出一道道半透明的光圈。

帕特裏克手裏提着一個袋子迎面走來,連帽衫的帽子遮住頭和大半個臉。明顯地,他也看到了她,他将臉別了過去,加快腳步和她擦身而過,呼吸裏噴出酒精氣。

Grace想不明白他來這裏做什麽,她恍惚了一下,遠處有人用手電照她。是哈桑!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她飛奔過去。

車子停在七拐八拐的後巷裏,是一輛老舊的福特。車裏坐了兩個人伍爾芙教授和提歐博士。

“奧斯卡爵士呢?”Grace問。

哈桑坐到駕駛位,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爵士不走了,他說他離不開倫敦和英格蘭,這裏的天氣符合他憂郁的氣質,他現在裝作發病拖住醫生和護工。”

提歐博士推了推眼鏡道:“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真犯病了,不是裝的。”

伍爾芙教授一直不說話,一雙眼睛滴溜溜警惕地看四周。

“你的護照。”提歐博士從文件袋裏拿出一張嶄新的護照遞給她。

Grace打開來看,欲言又止,車子發動開走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問,“為什麽是印度護照?我叫坎姆-圖爾-布哈吉塔......這名字是這麽讀嗎?”

哈桑說:“我表兄是印度駐英大使。你那名字挺好的聽吧,我想了好幾天呢。”

Grace沉默了,所以這護照做了快一周,主要是名字不好想......

一輛輛消防車拉長了警笛從對面開來,道路狹窄,哈桑把老福特來到馬路牙子上給消防車讓路。

Grace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我剛剛出來的時候看到帕特裏克了。”

提歐博士“哦”了一聲,“我也看見他了,他管我借火。”博士摸了摸口袋,“這家夥......打火機沒還我呢!”

Grace頭皮發麻,帕特裏克,他曾經是縱火犯啊!“那幾輛消防車也許就是去布盧姆斯伯裏救火的,不管怎樣,我們需要先報個火警......”

***

六月,南法。

尼斯開往馬賽的高鐵出現故障,工作人員正抓緊搶修,空調失靈,車廂裏悶熱如蒸籠。

Grace和伍爾芙教授做起填詞游戲,相鄰的座位上坐了幾個中國留學生。Grace的中文學得很雜,之前在布盧姆斯伯裏拉彌娅禁止她上網,也不肯給電視多買頻道,家裏只有買TV licence标配BBC的幾個臺。她零星和擺攤算命的香港大叔還有川菜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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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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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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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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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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