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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沒想那麽多,也從不想未來會怎樣。我一直以為......以為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未來的。”

“你認為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Grace酸澀道:“累贅,不被需要的人。拉彌娅說養我是在做慈善。”

伍爾芙冷哼一聲,“Nonsense .”

“我有超憶症,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全都忘不掉,我很痛苦。她覺得我是怪物,她說我在窺探她的生活。”

伍爾芙說:“Grace,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很多人,他們對于異于常人的人,對一切偏離了軌跡的事物,是抱有敵意和偏見的。不要輕易暴露自己與衆不同的地方,這可以是你的底牌。”

她側過身,手抵着頭,藍色的眼眸像大海般深沉,“你還年輕,未來長着呢。”

☆、命運

清晨,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一只赤紅的蜘蛛快速爬過雪白的牆壁。老式水壺嗚嗚的鳴叫戛然而止,茉莉白桃茶包的香氣氤氲升起。

今天是畫展第一天,Grace的心情很複雜,一想到她的畫要被拍賣,她恨不得挖個洞将自己埋起來,可是她又實在好奇,什麽人會把那些畫當作塞尚的真品拍走。

再現歷史,從畫布材料到顏料技法都要完全符合歷史設定。放棄一切現代化的手段,回歸到千百年前時光的某點,“我們是拉斐爾、是貝洛尼、是維梅爾、是提香、是無名氏。”西蒙經常這樣自豪地說,雖然實際動手的根本不是他。

這樣問題就來了,如果有人發現畫是贗品,蘇格蘭場介入調查,那麽僞造畫的罪魁禍首是西蒙-迪倫,還是她呢?

“我為什麽就這麽倒黴?就這麽坎坷呢?”Grace唉聲嘆氣地起床,每每想到這裏,她就開始擔心自己獄中的生活,祖父肖恩曾在雷丁監獄服刑五年,她會判幾年呢?

她慢吞吞地下樓,半掩着的八扇對開的木質遮陽大窗此時大開着,陽光悉數傾灑進來,照在沙發上、暗紅色的土耳其手織地毯上、書架上、和牆上挂着的油畫上。

哈桑不知在哪裏過的夜,臉已經消腫了,泛出青色的胡茬,正若無其事地嚼着菜葉子。

提歐博士總是起得很早,做完小幅度伸展運動後,開始擺弄瓶瓶罐罐,去喂他的昆蟲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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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jour!”伍爾芙端着餐盤從廚房出來,哼着小調,看起來心情不錯。

Grace用厚厚的紙巾包住“赤背”,“Bonjour. 喏,最後一只,找到了。”

提歐博士耳朵靈得很,從椅子上彈起來,“嗖”地飛過來接過蜘蛛,“我的小乖乖,你受苦了。”

“別理那個老瘋子。Tea or coffee?”

“茶,謝謝。”Grace在餐桌前坐下,翻開報紙,第一頁頭版便是畫展主要展品介紹,《普羅旺斯的大浴女》系列。

宣俊樂隊夏日特輯的編曲已近尾聲,他們回國的行程定在七月中旬。Grace往茶裏投了塊方糖,看着它漸漸沉下去,心裏有些失落,她好不容易交到同齡的朋友,接下來她要找什麽樣的工作呢?葡萄園的葡萄快熟了吧?正胡思亂想着,手機進來一條短信。

周權:今天有安排嗎?

Grace回道:打算去看畫展。

很快又有信息進來,周權:OK,到時候見。

Grace愣愣地看手機屏幕,他的意思是,一起看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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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蘭納特博物館人頭攢動,在艾克斯老城,這種人口密度堪比七月游人如織的薰衣草田。

畫展中的部分展品會在拍賣會上出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塞尚的《大浴女》系列,吸引了世界各地知名的鑒賞家、收藏家、藝術品投資機構,以及追求品味和身份的富豪們。盛世興收藏,亂世買黃金幾乎成了一個全球通行的投資準則。

哈桑刮了胡子,還用發膠給雞窩頭做了造型,脫下褂子換上喇叭褲,俨然一副八十年代搖滾歌手的形象。

Grace好說歹說把陳年死宅哈桑勸出了門,雖然覺着哈桑打扮得不像去看畫展,也不好再評論什麽。

周權果然是走在哪裏都很顯眼,利落的淺色修身西裝,寬背細腰,兩腿修長,領口敞開露出鎖骨,九分西褲露出腳踝。

他不是一個人。除了之前見過的朱利安和赫伯特,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緩步走着的是一對五十多歲的中年夫婦,夫妻倆個子也很高,Grace看他們的同時,他們幾個剛好也在朝她這邊看。視線相交,都是一愣。

那婦人停下來,定定地看她,嘴裏叫了一句什麽,當即紅了眼眶。她的手不由自主伸向旁邊,中年男子握住她,似乎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Grace不得不承認,她和那個戴銀邊眼鏡的中年人長得太像了。只是她的眼睛像那婦人多些,圓圓的,眼尾有些翹。

周權朝她揮了揮手,夫婦兩個卻像再也等不急似的,一路撥開熙攘的人群,小跑着過來。

Grace終于聽見那婦人口裏喊的,“小江,我的小江,我的寶貝女兒。”

她站在Grace面前,伸手想去摸她的臉,指腹擦到臉頰肌膚的瞬間,Grace僵硬地後退了一步,身體緊繃着,腦中一片空白。

婦人的眼淚終于決堤。

男子扶住她,眼睛紅紅的,看着Grace道:“小江,我是爸爸啊!你不認得爸爸媽媽了嗎?”

錢國濤和佟凝接到周權的電話,連夜從北京飛到巴黎,轉機飛到馬賽,再從馬賽趕到艾克斯,一路上不眠不休。從十七年前女兒失蹤到現在,佟凝沒有睡過一個整覺。一年前錢海去世,她的全部世界都坍塌了。

周權年後曾婉轉而又隐晦地問過錢國濤,錢家是不是有親戚和錢海長得很像,有沒有其他特征。即使關系鐵到要穿一條褲子,錢海也從未提過除了表姐錢澄,他還有其他血緣親近的姐妹。

錢國濤自己激動半宿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又哭又笑,卻沒敢和佟凝透露半分,不敢給她虛無缥缈的希望,他的妻子一直在用藥,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夫妻倆一路上都在互相安慰對方,即使不是錢江也沒關系,就當是出來玩一趟。可是一顆心吶,根本不受控制,撲通撲通都要跳出來了,背着對方偷偷哭,下了飛機腿都是軟的。

還說做什麽親子鑒定,做父母的能不認得自己的孩子嗎?他們看到Grace的那一刻心都軟了化了,又痛得像是碎了。

哈桑在一旁不明所以,他聽不懂中文,不過眼前這二位明顯是過于激動了。

周權一鑽石單身漢,沒結婚沒孩子,高估了為人父母的理性,他本想讓他們遠遠地看上一眼,沒料到錢國濤夫婦平時那麽冷靜自持的兩口子直接就沖上去了。

博物館門口人來人往的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Grace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好脾氣姑娘不時給他飛眼刀,眼神裏滿是埋怨。

周權摸摸鼻子,走上去對錢國濤夫婦道:“伯父伯母,這裏人多,我們進去談?”

------

博物館和拍賣行,藝術和商業的強強聯合已非罕見。畫展的展品早有人相中,塞尚“名作”以及法國本土近現代先鋒派畫家的作品,目前市場估值已過百萬歐元。

Grace表面平靜,腦子已亂成一團漿糊,她有些被吓到了。她站在展廳裏,看着她的畫前圍滿了人,品評的聲音鑽到耳朵裏,讓她手腳發涼。Oh God! 她有沖動大喊,它們是贗品!是一個可憐女人被關到閣樓裏畫的!

可是她不敢,她說了又有誰會相信呢?

她害怕“家人”,她費盡心機才從布盧姆斯伯裏逃出來,她不想和人有過多牽扯。

正想着,她感覺到一道凜冽的視線,脊背發涼。定睛四處搜尋,對上一雙如鷹隼版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正拄着拐杖分開人群走向她。

她頭皮發麻,如墜冰窟。

西蒙-迪倫!

她早該想到,作為委托人,他也會出現的!

Grace拍了下身邊的哈桑,轉身就跑。哈桑很警覺,逃跑的素質堪稱一流,轉眼間反超Grace,跑到她前面。跑出博物館大門,兩人默契地左右分開,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西蒙-迪倫身患痛風,平日裏走路都費勁,今天卻難得地靈活,只可惜Grace跑得太快了。他盯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啐了口。

周權和錢國濤夫婦在David's拍賣行準備的貴賓室休息。佟凝吃了兩片藥,情緒上稍稍緩和了些。錢海去世後,她精神一度崩潰,需要藥物維持。

錢國濤沉默良久,女兒拒絕和他們相認,這是他沒料到的。他們出發的時候只是擔心她不是錢江,不敢過分奢望,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歡喜。

Grace法律意義上已經成年,沒人可以強迫她認親。

“她一定是怨我,怨我把她弄丢了。”佟凝鼻尖發紅,眼淚撲簌簌又落了下來,“我是個沒用的媽媽。”

錢國濤說:“我們先在艾克斯住下,等着女兒改變心意,都十七年了,難怪生疏啦……”說到最後一聲長嘆。

周權道:“Grace是個獨立的姑娘,很有主見。”他看了看錢國濤夫婦,“這事兒也急不得,謹慎起見,我建議還是做個親子鑒定。”

佟凝嘆道:“小江都不想認爸爸媽媽了,做親子鑒定豈不是傷了孩子的心,她是我親生的,別說是21歲,她七老八十了我都會認得。”

錢國濤拍了拍周權肩膀,“阿權,伯父不知要怎麽感謝你,你簡直就是錢家的救星!”

周權道:“伯父您別這麽說,您從小看着我長大的,錢海是我兄弟,錢江就是我妹妹,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

Grace一路狂奔,她不敢回頭看,跑到沒有力氣了,躲到一條窄巷子裏,手撐住膝蓋,彎腰大口喘氣。

頭頂傳來鐘聲,她直起身子,發現自己跑到了聖方濟各會的教堂。她站在陰影處,看着陽光裏來來往往的行人,忙碌或悠閑,做着自己的事情。她嗓子眼跑得腥甜,突覺他們有些刺眼。

她不敢回梅傑納街的住所,怕給提歐博士他們帶來麻煩。世界之大,她竟無處可去嗎?

她給提歐博士和伍爾芙教授各發了條短信,“西蒙-迪倫在艾克斯,他看到我了。”

沒過一會兒,手機響了,是哈桑。

“我到家了,你在哪兒?”

Grace:“在聖方濟各會教堂旁邊的巷子裏。”

哈桑:“哦哦,提歐博士說路過中餐館的時候給他外帶一只香酥鴨。”

Grace有氣無力道:“他們看到我的短信了嗎?Simon is in town.”

哈桑:“他們知道,我一到家就告訴他們了,可那又怎樣?生活還要繼續啊。”

電話那頭提歐博士喊道:“讓那個son of bitch放馬過來!”

哈桑把手機搶回來:“再買點藥,博士要犯病了。”

☆、你好,錢江。

Grace在街邊小店買了帽子和長裙,喬裝打扮一番,三步一回頭地往梅傑納街走。她鬼鬼祟祟潛伏在街口,對面樓的鄰居,那個跟宣俊有過一夜情的女人安娜塔莎剛好回家,看到她,手底下頓住,收了鑰匙向她走過來。

Grace忙直起身子。

女人妖嬈地站住,這是Grace第一次和她正面相遇。真是個大美人!她暗暗嘆道,連她看了都要心跳加速。

“Daniel還好吧?”大美人問她。

Grace曬黑的臉膛隐隐發紅:“還好。”

她若有所思地看她,嘴角突然一揚,“想不到他口味挺雜的。”

唉......?

“他是個薄情的人,年輕、有激情......技術特別好。”她陷入遐想中,末了又補充了句,“也很溫柔。”

汗流到眼睛裏有些澀有點癢,Grace擡起手背擦了擦,食品袋裏冒熱氣的香酥鴨蕩來蕩去,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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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所後,Grace便沒再出門,做賊似的将窗簾都拉上,只留一道小縫。跟宣俊告假說自己病了,然後她就真的病了。

後半夜開始下雨,細密的雨絲順着窗縫滲進來,Grace一連打了十幾個噴嚏,鼻子堵住了,頭昏昏沉沉的。她開始做夢,小時候的,各種各樣的夢。

拉彌娅把她丢到前院病房,護士給她穿上病號服,袖子和褲腿都要挽起一大截。她自己住單間,隔壁有人夜裏哭嚎撞牆“咚”“咚”的響,每撞一聲她心就顫一下。有一天護士忘了鎖房門,她跑出來了,走廊很長,雪白牆壁,灰色地磚,白織燈管滋滋地響,一眼望不到盡頭。

病院裏有各種病症的病人,他們的地位很不一樣,在布魯斯伯裏,病人也是分階級的。比如說鋼琴家夏爾-卡米爾,他可以擁有寬敞舒适的套房,單獨的洗澡間,客廳裏還放着架黑色的斯坦威鋼琴。

那一天,她順着琴聲找到了他。

夏爾是個脾氣古怪的瘦老頭,他手指很長,手背遍布青筋,有淡淡的褐色斑點。他生氣的時候會罵人,誰都罵。Grace彈琴不敢偷懶,她總覺着他不但會罵,而且還可能揍她。她被揍過的,西蒙舅舅喝醉了酒就打她。養母拉彌娅倒是沒打過她,她會把她丢到公園的池子裏,任她沉下去。那池子很淺,只到成人的腰部,可她只有四歲。

外祖父肖恩-迪倫出獄之後把她從前院接了回來,他禁止西蒙打她。她像找到了救星,每天跟在肖恩身後,他畫畫,她就在旁邊看着。四歲的孩子,不吵不鬧,會看大人眼色。

她上過學,讀到A-level就沒再讀了,肖恩去世後,西蒙讓她辍學,即使她已經拿到4個A。她要為他畫畫,滿足他的虛榮心和炫耀的欲望。

她恨他,她對養母拉彌娅只是厭惡,對他是百分百的憎恨。他眼裏渾濁,消瘦蒼白的臉泛着紅暈,醉醺醺地說:“小賤人……你跑不掉的,不要想着把我供出去,別忘了,你是共犯。”

------

伍爾芙叫醒她的時候已近中午,天還是陰沉沉的。

她摸了摸她的頭,出了卧室,沒過一會兒又回來,塞給她一個體溫計,“喏,量量多少度,你的頭很燙。”

Grace很少生病,從小生活在那個環境裏,健康的時候都要被嫌棄,何況生病呢?連她的身體細胞都知道,不可以生病。

39度。頭痛,渾身無力。

伍爾芙端了食物到她房裏,她第一次坐在床上吃東西。

宣俊打電話說要來看她,被她拒絕了。這是提歐博士的家,像他們這種情況,實在不适合訪客。

哈桑站在門口看她吃東西,說道,“昨天我們看的洗澡女人,你知道拍了多少錢嗎?”

洗澡女人?“你是說塞尚的《大浴女》嗎?”

哈桑點頭,“沒錯,就是畫一群女人洗澡的。”

“多少錢?”

哈桑搖頭晃腦道:“六百八十萬歐元,被一個中國買家拍走的,啧啧啧,中國人真有錢。”

Grace一口水嗆在喉嚨裏,咳得滿臉通紅。

哈桑趕緊遞了紙抽過去,自顧自說道:“誇張吧?還是做藝術家來錢快啊。”

Grace邊咳邊問,“買家的名字知道嗎?”

哈桑撓頭,“叫周什麽......你等一下我去拿報紙。”

周......?Grace嘴角一抽,不會是周權吧?

哈桑把報紙拿過來,她一看,果然是他。

頭痛欲裂。周權對她挺不錯的,她卻把他坑了。

她拿起手機,想要發消息告訴他那畫是贗品,輸了幾個字,删掉,再輸,再删,手在顫抖,終究是沒勇氣告訴他。西蒙會殺了她的。她恨他,也最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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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俊和馮唐幾個就坐在提歐博士家樓下的“紅胡子巴巴羅薩酒館”。

胖子道:“我們Grace簡直是視金錢如糞土,她知不知道錢家的地位啊?要是錢國濤人我做閨女,我立馬去,跑着去!我草,這輩子吃喝不愁,坐擁上億資産,任性到老。”

東旭笑道:“胖哥,錢國濤有你這麽醜的閨女估計要哭死。”

胖子怼他,“這話我不愛聽,你是沒見你胖爺瘦的時候,那可是比肩宣俊和周權的大帥哥,我出道的時候是偶像明星,雖然也有實力,但主要靠臉吃飯。”見宣俊不說話,馮唐喝悶酒,他頓覺無趣,“怎麽了二位,惆悵啥呢?”

宣俊看着窗外,一個瘦削白人男子,右手拄着手杖,左手拿着手機,正比比劃劃地指給安娜塔莎看,安娜塔莎下巴一揚,指向對面。男子轉頭看向樓上,嘴裏道了聲謝,露出一絲冷笑。

“Grace......錢江日子過得挺苦的。”宣俊道,眼睛卻盯着那瘦高白人男子,“我原本就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這邊,現在知道她是阿海的胞妹,更不能坐視不管。”

馮唐道:“她爸媽在艾克斯呢,錢家也會陸續有人過來,錢家大小姐,身份不比以往。她自己不肯認祖歸宗是她的事,可管不了錢家心疼女兒。”

-----

樓下有人砸門。不是敲,是砸。

哈桑扒窗子探出頭一看,又連忙把頭縮了回來,口裏罵了句F**K。

Grace臉色發白,心裏突突直跳,低聲問,“是他?”

哈桑點頭,順手拉緊窗簾,“西蒙瘸子。”

Grace手腳冰涼,“他果然不肯放過我。”正說着,聽見樓下有響動,她叫了聲,“不好!”

哈桑也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了下去,只見提歐博士不知從哪兒翻出把獵-槍,沉着臉要去開門。

哈桑攔腰把他抱住,沉聲道:“博士請您冷靜!”

提歐博士掙紮道:“我一槍斃了這個婊-子養的。”博士塊頭比哈桑大,體魄健壯,饒是哈桑比他年輕整整二十歲,想攔住他也有些吃力。哈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臉憋得紅紅的,拖鞋都踢掉一只。

伍爾芙拿了針管,找準機會往博士脖子上一紮,博士掙了又掙,身體漸漸軟下來。

他們長出一口氣。

-----

宣俊雙手抱肩站在鐵門旁邊,“你找誰?”

西蒙看了看他,華裔年輕小夥兒,二十出頭,染了一頭銀發,耳骨穿着耳釘,表情不善。“關你什麽事!”繼續砸門。

宣俊似笑非笑,抓了他的胳膊往邊上一帶,“你砸這個門就關我的事。”

西蒙被他帶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臉陰鸷地上下打量他,突然冷笑道:“你認識Grace那小賤人。”語氣篤定。

宣俊臉色一沉,“你特麽罵誰呢?”舉拳就要揍他。

西蒙只是嘴硬,哪裏打得過宣俊這樣的健壯小夥子,脖子一縮,“你既然認得她,幫我帶個話,”說着竟仰頭喊道,“你逃不掉的!我可以去移民局舉報你,拿假護照出境!”

Grace聽得真真切切,她屏住呼吸在牆角站着,一動不動。

哈桑和伍爾芙合力把提歐博士拽上樓,把獵槍收好。兩個人相顧無言。

Grace一夜未睡,拿出離開布盧姆斯伯裏時帶的書包,取出一幅畫,是肖恩為她畫的。

一個白裙女孩兒靜靜躺在水面上,頭發披散開來,樹木倒影斑駁,水草橫生。

她翻到背面,漂亮的法文字,寫着蘭波的詩:

白色的幽靈,在黑暗的長河中穿行,

她在甜蜜的瘋狂中,

低音着小曲,面向傍晚的微風。

蒼白的奧菲莉亞,你美如瑞雪,

是的,孩子,你在洶湧的河水中葬身。

因為從挪威高山吹來的風,

曾和你低語過心酸的自由。

拉開窗簾,推窗靜待黎明。

再見了,Grace Dylon.

下一輪太陽升起之後,她會有一個新的名字:

錢江。

☆、錢澄似錦

錢江閉眼躺着,黑暗中一陣暖香靠近,有人給她掖毯子。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從戴高樂機場飛北京,她的位子離駕駛艙很近,機長偶爾開艙門能看見裏面密密麻麻的儀表盤。

新護照辦得很順利,她不知錢家是如何做到的。錢江這個名字沒有入鏡記錄,出境似乎也沒遇到什麽麻煩。她這算逃離魔爪了吧?西蒙總不會追到中國,追到北京去。

接下來......她要做好錢江。既然錢國濤和佟凝篤定她是,那她就是吧。她的記憶從一個中國女人把她送到布盧姆斯伯裏開始,像一個分水嶺,之前的全都不記得,之後的全都忘不掉。那些噩夢,她每晚都要重溫一遍。

拉彌娅也給她掖過被子,講故事給她聽,她有一段時間對她還不錯,在她發現她的超憶症之前。

她這個病不發狂不發癫,不破壞東西,只是自己痛苦,不影響別人,可還是有人忌諱。

她翻了個身,她的秘密,她會保護好。

------

飛機下午抵達北京,航站樓裏挂着很多宣俊的廣告,有代言拍照手機的、手表的、旅游網站的......畫着細細的眼線,眉眼精致,或微笑或冷峻。沒想到他這麽紅。

錢家後期陸陸續續有其他人去了艾克斯,工作人員、管家、保姆。她除了個裝手機和護照的clutch小包,什麽都不用拿,前呼後擁,衆星捧月,相當不自在。

來接機的是錢澄。170的個子,利落短發,鵝蛋小臉,大眼薄唇,腿特別長,不笑的時候顯得很高冷。對,高冷,她最近新學的詞。

錢澄的目光從錢江出關的那一刻就沒離開過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心想:這丫頭和阿海真像。她朝他們揮手,“舅舅舅母。”

待走到近前,佟凝笑道:“澄澄,這是你妹妹,錢江。”

視線相會,錢江竟有點緊張。錢澄的大名不同人跟她提了無數回,天才少女,新銳建築師,27歲跻身錢氏集團董事,GARD地産副總經理,首席設計師。

錢澄笑了,露出淺淺梨渦,“早聽說錢江回來,一家子都高興得睡不着覺,老爺子眼巴巴在家守着呢,一大早就把我攆出來接機。之前見過妹妹的照片,今天一看,真人更漂亮。”

一席話說得佟凝和錢國濤合不攏嘴,笑紋都出來了,“這丫頭真會說話。”

錢江和她握了握手,“姐姐才是大美人呢,姐姐的名字我也很早就知道啦,以後有不懂的地方請姐姐多多提點。”

錢澄驚訝道:“錢江中文已經說得這麽棒啦!”

錢國濤自豪地說:“小江很努力,學得特別快。”不愧是我女兒。

錢澄樂了,“那是,錢江随您和舅母,腦子好使。”

一行人分了四輛車,組了個車隊往金钏胡同開。

七月底的北京,熱浪襲人,暑氣蒸騰。錢江新奇地看着窗外的“異國風情”,佟凝給她一一介紹。

“我随你爸爸駐外,在倫敦生的你和你哥,三歲的時候帶你們兄妹回來過一次,那時候你還小,肯定記不得了。”

“待會兒我們先去見你爺爺,你奶奶前年沒的,臨死還在念叨,錢家丢了個寶貝。”

“爸爸媽媽一直留着你的房間,裏面的東西要是不喜歡就跟媽媽說,你們年輕人的喜好,媽實在不懂。”

錢江乖巧地點頭。

錢家祖上幾代做航運,改革開放後開始涉足地産,逐漸擴展業務,形成以地産和航運為主,酒店、商場和餐飲為輔的大型集團公司。持有DX娛樂、GALAXY 銀河傳媒等多家公司股份。

社長錢浩天老爺子今年七十二,身子骨硬朗,精神頭不輸年輕人。膝下一子一女,姐姐錢淅川,弟弟錢國濤。錢淅川的女兒錢澄随了錢家姓,錢澄的父親雷震是聖星醫院院長,腦外科專家,學科帶頭人。

錢老爺子滿頭華發,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在院門口抻脖子張望着。見車子開進胡同,錢國濤夫婦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大眼睛姑娘下了車,還沒等他們走近,老爺子眼圈就紅了。

“我的乖孫女,你可回來了。”

錢江錢海的長相主要随父親,錢國濤随他爹,從錢江的臉上能看出幾分錢中天的影子。

跟諾大的家業相比,錢家的子嗣确實單薄了些,去年錢海車禍去世,老爺子受了不小的打擊。他一個以冷靜睿智著稱的鐵血硬漢,到老了卻柔軟起來,不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錢江叫了聲“爺爺。”

這一聲叫得錢中天別過臉去,用手背直擦眼角。錢淅川和雷震一左一右陪着,也有些動容。

錢國濤說:“爸、姐、姐夫,咱先進屋。”

進屋之後,挨個認了人,錢中天帶着錢江等人到後院祭拜祖宗牌位。

“你奶奶也在裏面,去看看她吧。”

錢家老宅在寸土寸金的二環內金钏胡同,清末的建築,三進的大院,左右各有游廊,保存得很好。

祠堂地上鋪了鮮紅的蒲團,錢江面對着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敬香三注,跪地叩首。姿勢端正,動作一絲不茍。心裏卻想着,“如果我不是錢江,按中國的風俗會被雷劈的吧?”

出了祠堂,錢江擡頭看天,晴空萬裏,豔陽高照,院外不知名溫帶綠葉喬木上蟬聲正濃。

錢氏旗下“皇朝RoyalChina”的大廚被叫來掌勺,正房裏錢國濤一家三口,雷震一家三口,加上錢中天,将将坐滿一桌。

錢江錢澄姐妹分坐錢中天左右,老爺子感慨道:“江澄她們三爺爺要從福建過來,我沒讓。他這些年身體大不如前啦,今年才67,還沒我硬實呢。”

雷震道:“就您這身體,再活三十年完全沒問題。”

錢老爺子說:“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重孫。”

錢澄埋頭吃飯,裝沒聽見。

老爺子道:“錢江還小,慢慢挑。錢澄啊,你和金家小子怎麽樣了呀?”

錢澄嘴角一抽,說:“他不喜歡我,我有什麽辦法。”

老爺子瞪眼,“他敢不喜歡你?他哪點比你強了!”

錢國濤打着哈哈,“緣分沒到,金昭那小子跟個姑娘似的……”

錢澄說:“舅舅您都多久沒見他了,他現在長得不娘了。”

錢國濤心道就當我沒說話。

錢淅川用餐巾擦了擦嘴,“現在家裏有兒子沒結婚的除了金家,還有周家,我看周伍皓老爺子的幾個孫子都不錯,知根知底兒的。”

錢澄不願意了,“這都什麽年代了,還包辦婚姻啊?”

錢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在腦中繪起關系網。佟凝每樣菜都給她夾一些,面前的碟子堆得滿滿的。

“太多了,吃不完。”錢江小聲道。

佟凝說:“不喜歡吃的就剩着,媽媽也不太清楚你喜歡吃什麽。”

------

吃罷“午飯”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錢國濤和錢淅川他們要返回各自的住所。錢澄自己在國貿有套公寓,周末偶爾回趟父母家。

在大門口分別的時候錢澄把錢江叫到一邊,“我看你不像是腦子不清醒的,但是還要提醒你一下,你媽媽有個小跟屁蟲,呃......你知道跟屁蟲是什麽吧?”

錢江搖搖頭,“不知道。”

錢澄道:“It's like someone always hanging around, like a shadow that you can't get rid of. But she's more like an ass-kisser.”

Ok. Ass-kisser. 錢江問:“她是誰啊?”

錢澄說:“鄭嘉雯。她經常住你們家,她管舅媽叫幹娘。”

幹娘……錢江直皺眉,幹娘是什麽意思?

錢澄見佟凝走過來了,拍拍錢江肩膀道:“自己體會,這是我手機號,有事打電話。”

☆、鄭嘉雯

錢國濤夫婦住在北邊,周六傍晚有些堵車,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P.Jade山莊。山莊大門在車前緩緩打開,林蔭道兩旁樹木參天,頭頂枝桠交錯,遮天蔽日。一牆之隔,牆外車水馬龍一派繁華,牆內鳥語花香,清爽宜人。

車子沿湖又開了大約十分鐘,在一棟白色別墅前停下。

佟凝給錢江揉肩膀,“小江累了吧,咱們到家啦。”

司機章叔叔打開後備箱取行李。

他們剛下車,只見一個粉藍色的身影襲來,歡快地撲到佟凝身邊,銀鈴似的聲音撒嬌道:“幹娘您可回來啦。”

錢江往邊上讓了兩步,佟凝笑道:“小江,這是雯雯,大名鄭嘉雯。”

她就是鄭嘉雯......錢江點點頭,“你好,我是錢江。”

鄭嘉雯長了一張娃娃臉,水靈靈的眼睛顧盼生輝,笑起來兩眼彎彎,“姐姐好,雯雯知道姐姐今天回來,哪兒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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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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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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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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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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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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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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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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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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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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