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羅文浩已經在樹叢裏趴了一天了。
為了能夠捕獵到斑豹,他一動不動地守候在陷阱旁邊,任由鴻爍灼熱的光芒暴曬自己的皮膚。
好幾次,斑豹聞到陷阱裏羚羊的氣味跑過來,可是一到被樹葉覆蓋的陷阱邊上,就停了下來,仿佛它的小腦袋裏有人在提醒似的。
口渴。他拿起豚鼠皮的水袋喝了幾口,潤潤喉嚨,接着又趴下來,眼睛盯着陷阱。汗水冒了出來,頭發全都粘在額頭上。
夜幕很快降臨了。
羅文浩不知道是不是該回去,畢竟夜晚狩獵很危險,但是,要想捕到獵物,夜晚要比白天好。他望着黑乎乎的樹叢,強迫自己保持警覺。盡管要忍受這些痛苦,如果能得到一張斑豹皮,還是值得的;特別是,如果蕭玉喜歡斑豹皮的話。
他想起了部落裏最漂亮的女郎。
作為一個崇拜者,他和其它人一樣,很少能引起蕭玉的注意。她的目光總是追随着紀锴陽。一想到這,羅文浩覺得很難過。
天上的星群在慢慢轉動,一團模糊的星雲從天邊升起,慢慢浮到天頂。他不明白,為什麽巫師和老人們總是說腳下的地面在轉動。
看那天空,旋轉的不正是他們嗎?
他久久望着遠方的星星,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腳下的繩索突然繃緊了。
有獵物踩到陷阱上!
羅文浩低下頭,剛想拉緊繩子,突然發現從陷阱裏爬出一個黑影。他頓時頭皮發麻——能從裏面爬上來的,該是多麽大的斑豹啊!他一個人對付的了嗎?羅文浩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放棄這次捕獵。
但是斑豹卻顯出了人形,并且大聲說着:“該死的天蜀人的陷阱!”
蹲伏在樹叢後的羅文浩松開了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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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的聲音他并不熟悉。
另一個黑影出現了,幫助第一個人送開纏在身上的繩子,一邊說:“嘿嘿,這個陷阱跟我們荒銀人的陷阱相比還真是幼稚啊。”
“可不是,居然讓我輕輕一跳就跳出來了。”
“喂,你說,這附近會不會有天蜀人?”
“不會不會,這麽黑,他們早該守着火堆睡覺去啦!一幫膽小鬼!”
說到這,兩個人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向着樹叢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羅文浩直起身子,悄悄跟上他們。陣陣惶恐的波濤在他的腦袋裏翻滾——荒銀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為什麽來?他想要探知個究竟。
經過幾個小山梁,在一座靠近海岸的峭壁後面,出現了隐隐的火光。
兩個荒銀人繼續前行。
一片營地出現了。
羅文浩沿着碎石組成的屏障漸漸靠近了營地。
那些在遠處看着像星星一般的火光,現在變成了一堆堆熊熊燃燒的大火堆,近旁散布着三三兩兩的人群,他們有的聚在一起說話,有的在做飯,有的躺在地上,似乎是在睡覺。羅文浩大概數了數,有五、六百人,沒有看見婦女、老人或兒童,這些人全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個個都長着一身隆起的肌肉。
就在羅文浩藏身的岩石附近,有四個荒銀人在吃從海裏捉到的魚,大概是一直生活在草原上吧,他們對于用炭火烤熟的魚評價并不高。
“什麽怪味。”
“是啊,腥氣太大,就算是火烤了,還是不好吃。”
“還是草原羚羊的肉最美味啦。”
“唉,也許我們以後就要以這個東西為生了。”這個人把手裏的魚順手扔到了火裏,發出吱吱拉拉的灼烤聲。
“季冶要進攻天蜀部落是真的麽?”
“喂,我們都已經來到這裏了。你還以為這是假的啊。”
“哦,哦。也許我們也像以前一樣,搶了東西就走……”
“不可能!”一個人插話說,“這次我們是要占領天蜀部落,一直住在這。”
“這兒有什麽好的!”
“聽說會有充足的水源,而且,氣候也要暖和得多……”
他們仍在繼續讨論,但是羅文浩卻已無心再聽下去。他只覺得一個響雷炸在頭上,膝蓋發軟;牙齒不停地打站,他不得不用手捂住下巴,害怕自己會弄出丁點聲音。他蹑手蹑腳,從營地裏溜出來,在感覺已經不可能有人發現自己的時候,他跳起來,揮開胳膊,向嘉郁河口跑去。
夜色裏什麽也看不見,身旁的樹木變得模糊,飛快地掠過。他不時摔倒,又爬起來繼續狂奔。
天蜀,天蜀!他心裏喊着,瞪大眼睛想看到一絲熟悉的火光。就在他驚恐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跑錯了方向的時候,他聽到了嘉郁河潺潺的水聲,看到了岸邊星星點點的篝火。
羅文浩沖進村子,用幹渴的嗓子叫喊着:“荒銀人來了!我們要遭難了!荒銀人來了!”
幾個被從睡夢中吵醒的人從棚屋裏探出頭來,惺忪的眼睛顯然表明他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他在喊什麽?”
人們互相詢問。
而羅文浩沒時間回答他們的問題,徑直跑到了首領衛逸的大棚屋外面。而這時衛逸也已經在杜淩嬌的攙扶下從裏面走了出來。
“首領!首領!不好了!我們要完了!”
羅文浩撲到衛逸腳下,抓住他的腿,說:“荒銀人要進攻了!您快想想辦法吧!我們去迎擊他們,不然天蜀部落就毀了!快啊,快啊!”
“冷靜,羅文浩,你說什麽?荒銀人來了?我們并沒有看見他們啊,如果照你所說是要進攻我們,他們一定有很多人,我們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杜淩嬌首先說。
“首領,相信我!我親眼看見了!他們有好幾百人!”
衛逸縮緊了眉頭,問道:“你是說真的?你敢以千瑜神發誓嗎?”
“我發誓!我發誓!我看到了,全都是真的!首領,快啊!”
“他在說胡話吧……”杜淩嬌抓着衛逸的胳膊,臉上盡量表現得輕松,但是,誰都可以看出她的緊張。
衛逸看着羅文浩,雖然他衰老了,目光卻還是很犀利,在這種目光下羅文浩不再叫喊了,而是用哀求的表情回應着他。
最後,他揮了揮手,說:“紀锴陽呢?他在哪?為什麽不快過來?”
在圍成一大圈的人裏,并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能說出紀锴陽在什麽地方。
這時衛宇博走了出來,說:“我聽說紀锴陽和那個荒銀人寧堅成一早就離開了,誰知晚上就出了這種事——”
他掃視了整個一圈的人,壓低聲音說,“大概只有千瑜神才明白這兩件事之間的聯系吧……”
“衛宇博!你不要誣陷!”蕭玉厲聲說。
“唉,我是他的哥哥啊,比他年長,怎麽會誣陷他,我這麽說是為所有人好……”
“首領,現在不是争吵的時候,我們應該想想怎麽抵抗荒銀人的進攻。”路高睿說。他的提議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同。
衛逸點點頭,“是,你說的對,我們應該趕快召集我們自己的戰士們……”
就在這時,包圍圈外面突然起了騷動,就像是風把幹草堆頂上掀起來一樣,人群分開了一個口子。不少年輕人們高舉着雙手,互相呼告:“紀锴陽,是紀锴陽!”
他走過來。
渾身是汗水,仿佛剛剛追蹤了一頭豹子,那樣子和早些回來的羅文浩一模一樣。他身後跟着同樣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的游桦和寧堅成。
衛逸向他心愛的兒子伸出雙手,但在心裏,深深的焦慮已經籠罩了他。
“發生什麽事了?孩子。”
“荒銀人……”
他還未說完,羅文浩就喊起來,“啊!你也看見了!你也看見了!該相信我了吧!”
紀锴陽看着他,問:“這麽說,你們都知道了?你們知道荒銀人要進攻了?!”
他轉頭看着四周的人,大聲說:“可為什麽你們還呆站在這兒!為什麽你們不去拿起武器!”他的聲音裏帶着深深的責備和憤怒。
衛逸攔住他。“孩子,羅文浩和你一樣都是剛回來,很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紀锴陽搖搖頭,“不是發生了什麽,而是将要發生的。”
他沖着人群伸出雙臂,用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聽我說,并且把我的話告訴所有人——如果你們現在不拿起武器,現在不做好拼命的打算,那麽當明天太陽再次落下的時候,這個村子,這個部落,還有你們的一切就都将消失!”
那麽紀锴陽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呢?
從嘉郁河口沿曲折的海岸線向北,經過繁茂的灘塗森林河低矮的丘陵地,就到達了草原。當然這不是荒銀人的草原,而是天蜀人的,也就是說“草比樹木多的地方”。即使在這樣的草原上,仍随處可見中等高度的灌木,偶爾還可以看到高大的椴樹。
天蜀人很少到這地方來,不過今天紀锴陽、游桦和寧堅成卻一同出現在這裏,他們是一起來研究草藥的。
寧堅成正教兩個人如何辨識草藥,來到草原上也是這個目的。他一邊走一邊把常用的植物指給他們,同時還把需要的草藥都裝進袋子。
“來,過來,看這個!”他指着高大的草叢下面盤旋生長的一種植物。
“這是什麽?”
“一種矮腳草,專門寄生在別的植物的根部,它結出的綠色的果實是治療燒傷的好藥材。”
紀锴陽彎腰用手去摘,卻不料被刺了一下,手指兀地縮回來。
“好疼!”
“你着什麽急,它的刺又細又尖,不仔細看不見,采的時候一定要小心。我很需要這種果實,他們不妨收集一些。我先到前面看看。”
紀锴陽和游桦點點頭,蹲在地上開始勞動,不過他們再小心,手指上還是被紮了幾個洞,紀锴陽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寧堅成利用了。
“我們走,游桦。”
“可是還沒摘多少呢。”
“不管了。他想要就自己動手啊,我們走。”
于是他們起來追趕寧堅成。他走的并不遠,就在前面站着,紀锴陽喊了兩聲,卻意外地沒有聽到回答。
看到稀奇的生物了嗎?紀锴陽覺得有些奇怪,又往前走了一些,他突然意識到,從剛才看到寧堅成一直到現在,他的背影居然沒有動。這可太不尋常了,于是他加快了腳步。
“寧堅成,怎麽了?”相隔十幾步,他又叫了一遍。
這回寧堅成終于有了動靜,他用很低的聲音說:“別過來。”
“發生什麽了?”他問,并沒有停下。
“完了,完了,要出大事。”寧堅成的語調突然變得很低,使聽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雖然面對的是後背,紀锴陽仍可以感覺到寧堅成的驚恐和緊張,對于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荒銀人來說是第一次。
紀锴陽感到了問題的嚴重,再加上他很好奇,便加快腳步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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