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渾渾噩噩

半晌後, 白窮撲騰着翅膀回了靈器, 眼淚汪汪地對着容不漁四爪并用,哼哼唧唧地比劃了半天, 才将事情說明白。

容不漁臉色難看至極:“花對玉……”

角落裏的玉樓春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殺意,微微發出嗡鳴之聲。

白窮聽到動靜, 歪歪頭, 立刻抛卻了方才還在擔憂的事, 一把撲了過去, 抓着玉樓春劍柄上的穗子玩了起來, 當真沒心沒肺。

猶襄看容不漁臉色難看成這樣, 皺眉道:“花對玉怎麽了?”

容不漁頭痛欲裂, 他一把将玩劍穗的白窮拎着後頸抓過來, 冷冷道:“你就眼睜睜看着他被帶走了?!”

白窮十分無辜地張着眼睛,兩只爪子又比劃了好幾下, 嗚嗚個不停。

“你……”容不漁徹底沒脾氣了,将白窮随手扔下去, 有氣無力道,“邊玩兒去吧。”

白窮再次踮着後爪去抓劍穗。

猶襄也猜出來了:“九重葛被人抓走了?”

“小白說花對玉将九重葛交給了一個男人帶走直接出了城,現在不知去向。”

“小白沒去追?”

容不漁恨恨看了一眼白窮, 沒好氣道:“它被花對玉打怕了,沒敢上去追。”

猶襄也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窮一眼,道:“那現在如何?”

容不漁沉吟片刻,道:“去和宮遺音他們說我們立刻啓程去中央城。”

猶襄愣了一下:“直、直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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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漁道:“他身上帶着我的引魂鈴,我能感應到靈力所在——別廢話了, 聽我的。”

猶襄這才點頭,起身出去了。

容不漁心口的劍意發作過一次,現在又遇到這種事,耳畔一陣陣嗡鳴聲響徹,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不知過了多久,靈器緩慢動了起來,猶襄已然動身。

時塵輕輕敲了敲門,推門而入,有些怯怯地站在門旁:“容叔?”

容不漁正在床頭小櫃子中四處找酒,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眯着眼睛看了看,才道:“時塵啊,怎麽了嗎?”

時塵走進來,小聲道:“容叔,為什麽現在就要走啊?二七還沒回來呢……”

容不漁一愣。

“我們……不等他了嗎?”時塵眼中有些淚光,大概是以為容不漁将二七丢下了,神色難得的慌張和害怕。

容不漁對上他眼眸帶水的模樣,怔了片刻才輕輕開口:“過來。”

時塵走過來,才剛走到容不漁面前便被他突然伸手抓住手腕,拉到了自己懷裏輕輕擁着。

時塵猝不及防被抱住,愣了一下才輕輕回抱住容不漁。

容不漁柔聲道:“我不會丢下他的,也不會丢下你。”

時塵眸子微微張大,眼中淚水終于落了下來。

少年自從跟着容不漁出了清河之境後便一直隐隐有些許恐慌,在知道了容不漁的修為後,這種恐慌更甚。

他同容不漁無親無故,就算容不漁帶他親厚,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疏遠厭惡,他心底還是不自覺地帶着唯恐被抛下的懼怕。

只是他性格外向,一向沒心沒肺慣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這麽多的顧忌和害怕,直到現在容不漁這句仿佛承諾的話說出口,他才驚覺……

原來自己這麽害怕被人丢下。

時塵愣了半天,突然緊緊抱住容不漁,哽咽着小聲哭了出來。

容不漁拍着他的後背,輕聲道:“二七只是被人帶走了,我們現在就是去救他。”

時塵悶聲點點頭,眼淚還是有些止不住。

“不要害怕。”容不漁伸手摸着他的頭發,柔聲道,“除非我死了,否則我必定護你一生,信我,好不好?”

時塵從未得到過這麽鄭重的承諾,愣了一下,才滿臉淚痕地看着他,哽咽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容不漁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見到時塵眸中的慌張依然沒有完全散去,沉默半天,才輕聲道:“時塵,你姓什麽?”

時塵有些迷茫,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起這個。

“我姓夙。”

容不漁将時塵臉頰上的淚水一點點抹去,聲音又輕又柔:“對,所以我對你好,不需要理由。”

時塵還是不太懂。

容不漁道:“你……是我師父的孩子。”

時塵愣了一下,眼眸微微張大:“啊?”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容不漁輕輕比劃了兩下,“你才這麽大,連我大腿都不到,成天抱着一個小木弓……”

時塵喃喃道:“我不記得了。”

容不漁一笑:“你自然不記得了,當時你才三歲不到。”

時塵輕輕眨了眨眼睛。

容不漁笑了一聲,道:“不說這個了,你先休息休息,我們快馬加鞭不過兩日便能到中央城。”

時塵還有無數問題要問,但是看容不漁有些疲累的樣子,很懂事的将所有問題吞了下去,輕輕抹了抹眼淚,正要起身,突然又想起來了什麽,道:“二七……被誰帶走了?會有危險嗎?”

容不漁眸子宛如琉璃,帶着清冷的微光:“不會的。”

“有我在,他不會有事的。”

時塵這次徹底放了心,他走到一旁的櫃子裏将一壇酒拿出來,乖巧地遞給容不漁。

容不漁方才找了半天沒找到,接過酒有些無奈道:“還是你乖,小九他很少讓我喝酒……”

話說出來,容不漁眸光又有些黯然。

時塵沒有再多留,而且還反過來安撫了容不漁幾句,這才轉身走了。

容不漁盯着被掩上的門半天,才收回視線,将酒封掀開,濃郁的酒香彌漫開來,明明極其想要飲酒,但是他看了半天,卻将開封的酒放在了一旁。

容不漁擡手,一股靈力從他指尖鑽出,探入了酒壇中,緩慢勾出一滴水珠出來。

他以水珠為遺夢珠,目不轉睛地用那一道靈力在水珠中上下翻飛,不過片刻,水珠便直接凝成了一道宛如石頭的珠子。

容不漁細白的手指捏着那虛幻的遺夢珠,沉默半天才輕輕捏開。

水在他指腹中彌漫開來,方才編織的靈力像是花兒一樣驟然炸開,将他全身包裹住。

不過片刻,他入夢了。

剛睜開眼簾時,眼前便是一個晃來晃去的穗子。

容不漁眼神盯着那穗子看了半天,才緩慢掙紮着坐了起來。

他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中,窗外陽光正盛,窗棂上懸挂着石頭串成的風鈴,被風一刮,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一個人背對着他坐在門檻上,長發披在背後,手中似乎在鼓搗些什麽,嘴裏還在喃喃自語着。

“左三右四……嘶嘶,怎麽又散了?造孽哦。”

他自己嘀咕了一陣,扶着門框站起身蹦了兩下,似乎是将身上的髒東西抖下去,這才轉過身來。

他一回頭,便瞧見了已經醒過來的容不漁。

夙有商有些驚喜:“呀,你醒了?”

他朝着容不漁走過來,而一直安安靜靜的容不漁突然像是受到了驚吓,眼中滿是驚恐,有些顫抖地往牆角裏縮去,将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才十八歲的少年,應該是還在蹿個,身形纖瘦,手腳全都縮在一起時,看得令人心疼至極。

夙有商忙停在原地,柔聲道:“別怕別怕……我不過去啦,你別怕啊……”

容不漁似乎聽不懂他的話,眼中依然全是恐懼。

夙有商怕再吓到他,忙飛快退到了門外,扒着門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看着床上的容不漁,小聲道:“我不過去哈,你看我,我離得特別遠呢。”

容不漁蜷縮在角落中,視線胡亂飄着,勉強落在了夙有商臉上,愣了半天才發出一聲痛到極致的嗚咽聲。

夙有商蹲在門外,扒着門框看着容不漁哽咽着流下淚水,才試探着站起來往房裏跨了一步。

他一進來,原本已經有些放松的容不漁再次繃緊了身體,忌憚地看着他,聲音嘶啞着仿佛含了礫石:“別……別過來!”

夙有商又退到了門外,小聲嘀咕:“小崽子還挺兇的。”

容不漁剛剛清醒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根本記不得自己是誰又身處何地,只是在五華城法陣中受得痛苦依然殘留在他的身體上,讓他本能地豎起渾身的刺,排斥所有人的接近。

他這樣不吃不喝,拒絕任何人的靠近整整三日,直到第四天時,夙有商實在是害怕他會把自己給熬死,不再慣着他,直接端着一碗粥走進了房間中。

生生熬了三天,容不漁又餓又困,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察覺到人靠近,立刻強行睜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小獸滿是驚恐懼怕地盯着來人。

夙有商不管他渾身的顫抖,直接坐在了床邊,朝着容不漁伸出手,道:“鬧了三天了,有完沒完啊?快過來。”

容不漁驚懼地看着他,身體死死往角落裏縮,只是那角落只有一點,再縮也躲不到哪裏去。

夙有商見他還是滿臉警惕驚懼,無奈道:“我再說最後一遍,過來。”

容不漁害怕地看着他,小聲喃喃着什麽。

夙有商沒有聽清楚,離得近了些才聽到,他是在喊疼。

容不漁渾身都疼,經脈像是被人強行打碎重組,每刻都像是死去活來了數百次一樣,痛得神智發昏。

夙有商摸不準他到底是身體痛,還是在說胡話,愣了一下,才屈膝跪在床上,朝着容不漁伸手探去。

容不漁吓得“啊”了一聲,恐懼地看着那逐漸朝他探來的手,在即将觸碰到自己時,他猛地一閉眼睛,渾身都在劇烈顫抖。

下一刻,夙有商溫暖的手輕輕撫在了容不漁柔軟的發上。

容不漁愣了一下,直到那只手緩慢地撫摸了他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張開了眼睛。

夙有商滿臉溫柔,手從容不漁的頭輕輕撫摸到了他的側臉,還輕輕揉了揉。

容不漁呆呆地看着他。

夙有商一眨眼就,柔聲道:“還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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